《仙君也想辞职》渐尔

24、第二十四章

　　舟船停泊，顺着密林石阶一路向上，走过曲折复杂的分岔路口，才逐渐绕到山顶，水雾逐渐消失。
　　“幸好有这张地图，这一道山路这么多分叉路口，不带着地图，真容易迷路……”
　　温敛意拿着地图，顺着指引走到小潭前，小潭依旧一片静谧，波澜无惊。

　　“就是这儿？”温敛意看看地图，又看看小潭，潭水清澈见底，空无一物，什么寻常水池常见的游鱼水藻青蛙荷花，统统没有，堪称家徒四壁。
　　如果不是地图指路，他根本不敢相信，这么小的一个水潭要怎么容纳上古秘境。

　　“看来就是这里了，”贺遂昭道，“我们要怎么进入秘境？”
　　“进入水潭，水没过顶，就能进入函杨旧郡。秘境内地形复杂，且传送位置随机，若有人同行，请人手一张地图，以免失散。”温敛意照着地图旁的注释小字念出声。

　　贺遂昭干脆利落地伸出手：“牵手。”
　　“哦……”
　　是怕走散吗？温敛意乖乖搭上贺遂昭的手，贺遂昭体温很低，手掌冰凉，比他想象的还要柔软。

　　贺遂昭牵着温敛意，笑了起来，要向潭水中走去，听到身后惊叫一声，回过头，只见温敛意手中空空，原本拿着的地图已经不见了。
　　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自己手上也一空。
　　两份地图都不见了。

　　“小白！”

　　他顺着目光望过去，一只白色的蛋顶着地图，偷袭得胜，十分猖狂，威风凛凛站在松树的枝头，傲视群雄。
　　就一会儿没注意，这只蛋怎么又跑出来了！
　　“小白！把地图还回来！”

　　“小白？”
　　贺遂昭疑惑，界外之人的习惯好奇怪，怎么总喜欢给食物起名，饼干要叫奥X奥，牛奶要叫特X苏，奶糖居然起名叫白兔。
　　不理解，但是尊重。

　　小白顶着地图，在树枝间连续跳跃，躲避温敛意的捕捉法术，落在古树的高处，逆着阳光睥睨众生。
　　紧接着，“哗啦哗啦”的声音从枝子间传来，温敛意眼睁睁地看着那张地图被一只蛋吃了进去！
　　“……”温敛意如遭雷劈，惊到失语。

　　这蛋有嘴？？怎么吃的？！

　　小白硬生生吃掉两张地图，不知为何，温敛意在它优美而有弧度的身姿中看出了几分慷慨赴死的大义凛然。
　　吃完后的小白静止片刻，“呕”一声，差点吐出来。

　　“不能吃你还吃？！给我吐出来！”
　　当自己是猫猫狗狗吗？见到什么都舔两口尝尝？！吃坏肚子知不知道？！

　　小胖圆蛋左躲右闪，矫健地避开两个人的抓捕，从缝隙中一窜而过，径直跳向水潭。
　　温敛意瞳孔紧缩，向前一跃，在小白触及水潭的前一瞬间抓住它，贺遂昭紧随其后，在温敛意完全浸入水池前，伸臂扣住他的腰。

　　下一刻，水潭漫溢起透明有如屏障般的水波，无声无息地包裹住二人，将他们完全淹没。

　　水幕再次散开时，两人稳稳落在一片有如冰晶雪原般的土地上，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晶石铸建成的千百间不同形制的屋舍街道，密密麻麻铺成一片广袤城池，其间灵木丛生，藤蔓纠缠包裹，。

　　温敛意抓着小白的手不由得松开，小白趁机逃脱，钻回储物空间去。

　　“这里是……”

　　“地图上没有标注这片地方，”贺遂昭蹲在地上敲敲地面，“这个质感……很像灵力的结晶。”
　　“灵力的结晶？”

　　“修士的境界提升到一定层次后，可以控制灵力的属性，将灵力物质化，凝结为固体或者液体，就像这样，”贺遂昭站起身，“这种高纯度灵力凝结成的建筑，有个非常明显的优势。”
　　“什么？”

　　“能够遮掩住魔气，”贺遂昭饶有兴味地环顾四周，“就像我可以用你的灵气遮掩住我的魔气，掩藏魔族身份一样。但是灵力充沛到甚至可以化为一座城池……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即便是半神境的修士，也难有这样磅礴精纯的灵力。”

　　“看来，这里才是真正的神族遗迹。”

　　温敛意没想到自己随口一猜，居然一语成谶。地图上的秘境果然是假的。

　　贺遂昭推测道，“地图上应该是施加了什么咒法，带着地图按照指示穿越小潭的人，就会被引到地图上的密境中去。如果不是意外，谁会扔掉带自己找到秘境的地图？利用了人的惯性思维，设置假秘境的人也算颇具巧思。”

　　“可既然我们能误打误撞进来，未必没有旁人进来过，怎么假秘境的事一直没有被人戳破呢？”
　　贺遂昭道，“若是误入了真秘境，那更会捂紧嘴巴，巴不得谁都不知道这个秘密，自己才好独享呢。哥哥，这世上的人可不是个个都像我一样大方的。等出去后我就把所有地图都烧了，把真的地图印一万份撒在京华街，你猜林家会是什么反应？”
　　你是大方吗？你是唯恐天下不乱，温敛意默默想。

　　比起什么森林平原，这才更像是上古神族时期的遗迹，纵使相隔千百年，也依旧能感受到遗迹中蕴含着惊人的精纯灵力，倘若能在此处闭关，突破境界的速度必定快上很多。

　　贺遂昭感慨道，“难怪林家一直盛产天才，培养金丹修士从不失手。”
　　“培养金丹修士还会失手？”
　　“修炼之路艰险丛生，即使有元婴的潜质，也未必就能轻轻松松修到元婴，破境时可能会面临的危险数不胜数。这也是为什么各个宗门抢破头也要提前把所有金丹以上潜质的修士收入门下。就算这样，一百个里，也未必有一个能成的。”

　　没有地图指路，二人一边随意地聊着天，一边顺着街道走。神泪这种东西，只知其名不知其形，无从找起。他们二人又是误闯进来，不知道这片秘境有没有林家的人，不好大张旗鼓地从空中俯瞰秘境，温敛意便提议先找个比较高的建筑，登上去瞧瞧这片秘境的整体地形，再决定如何开始找。

　　放眼望去，这附近最高的地方，就是半山腰上的一座琉璃塔，塔顶深入云霄，有数十层之高，是个俯瞰秘境的好去处。

　　为了避免留下法术的痕迹，两个人就这么一路走到山坡下，抬头仰望，琉璃塔内隐约有烛光闪过。

　　有人住这里？
　　明明一路过来所有建筑都是空的，怎么这座塔中有人？念头从脑中一闪而过，温敛意就近找到地方遮掩身形。

　　很快，塔底的大门打开，一个人匆匆忙忙从门里离开，那人身着长斗篷，夜色中看不清身形。

　　沈晔盯着腕上的表，只见指示魔物方向的指针缓缓归位，好像又搞错了。
　　她蹲在塔顶檐角，皱眉思索时，瞥见匆匆离开高塔的身影。

　　只有一个人？

　　“只有一个人，抓住他问问林家在搞什么鬼。”贺遂昭行动比嘴更快，温敛意一转头，身边已经没人了。

　　长袍的身影四下环视，没有看到别人，脚步声“哒哒哒”，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沿着街道拐到一个路口处，直接钻进一座小楼中。
　　温敛意紧跟贺遂昭的身后，小楼看上去是个很久没住人，藤蔓几乎缠满建筑的外墙，从遮掩的窗口外能听见里边的动静，贺遂昭跟着就要破门而入，温敛意一把拉住他，按着人矮身蹲在窗口下。

　　漆黑的窗户里有对话声传来。
　　“你怎么现在才来？”
　　“睡过头了。”
　　“林家的人没跟着你吧？”
　　“没有，我就说我出去转转，他们没怀疑……咱们又不是囚犯，还能一眼不错地我们不成？”
　　“高姐说，林家已经怀疑假秘境的失踪案和我们有关系了，最近行事低调点。”
　　“林家每日送来的那些东西，我瞧了就恶心，把我们当牲畜喂呢……不去假秘境找点新鲜的夜宵吃吃，你能忍得住？”

　　温敛意听的似懂非懂，“夜宵”是指什么？为何林家不让他们去？

　　屋里还有人道：“行了别耽误了，高姐还让我们活捉几个回来给陈妥拼身体呢，咱们速去速回，林家人发现不了。注意，这次行动不要随便使用魔气，元清宗来了人，别让他们查到这里了。”

　　魔气？
　　温敛意瞳孔微缩，这群人是魔族？！
　　如果是魔族，岂不是贺遂昭的同类？还是说……又是那种黏糊糊的东西幻化出来的人形呢？

　　温敛意仔细观察，那群人说话和神态都和真人无二，不像伥鬼那种模拟人的魔物。
　　他下意识看向贺遂昭，想找个答案，只见对方神色淡淡，瞧不出什么情绪。

　　其余人应和，紧接着温敛意听到一种类似布帛撕破的声音，有光芒从窗户里映照出来，二人探头观察，只见屋子内的几个人合力撕开了一道空间裂隙，裂隙里，一片瀑布青林，风和日丽。

　　这应该就是他们通向假秘境的方法了。几个人接连跳进裂隙中，最后一个长袍人要在裂隙合拢前跃进去时，一道飞锁“嗖”地从窗外射进，缠着他的腰将人往后一拉！
　　长袍人眼睁睁看着裂隙在自己眼前合拢，震惊地往后瞧，只见窗外站着两道身影，也和他一样意外，向着锁链的来处瞧去。

　　沈晔从屋脊上一跃而下，收紧缚魔链猛地一拽，长袍人被扯飞出窗外，狠狠摔在三人面前。
　　少年修士轻巧落地，没认出易容后的贺遂昭，得体地和温敛意打招呼：
　　“好久不见，温仙君。”

　　“沈晔？！”
　　温敛意没想到沈晔也在此处。
　　贺遂昭记得这个名字，一眼看见沈晔腰上挂的玉佩，脸色顿时黑下来。

　　沈晔一脚踩在长袍人身上，扯开他的帽子，那人的长相便显露出来。下巴上有个特征十分明显的痦子。
　　沈晔回想到那些四不像的画像之中，确实有个画像的下巴上点了个大墨团，便问道：“你是钱正？”

　　钱正面露惊骇，随即否认：“你认错人了！”
　　一瞬的神情变化被沈晔捕捉，她心里已经有了定论，又道：“你的家人正在找你，你妻子已经产下了你们的孩子，快满月了，正准备起名，你不打算回家看看吗？”

　　谁知这话仿佛触动了他的逆鳞，钱正暴喝：“你胡说！谁让你来骗我的？！我家人早都死光了！！！我杀了你——”

　　沈晔说着他就要扑过来，这时，一直沉默的贺遂昭忽然插手，单手凝结灵力，化出一柄飞刃，将钱正钉了回去：“和这种疯子少废话。我问一个问题，你答一个问题，答得我不满意，就削去你的一块肉。”

　　钱正的所有话都被堵在喉咙口，修为境界的压制，不是他这种刚入筑基的人能够抵抗的，他颤着头，不住地点。
　　“林家养你们这群魔在这里，是做什么的？”

　　“我……我不能说！”
　　“哦，”贺遂昭冷漠道，“那第一刀就割你的舌头吧。”

　　“等等！割了舌头还怎么问话！仙君……三思！”沈晔心中惊异，这人根本不像要问话，就像为了折磨人取乐一样，随心所欲，喜怒无常，天下居然还有这种仙族？！
　　“让我先把话问清楚，”温敛意拦住贺遂昭，继续问道：“为何不能说？”

　　钱正偷偷观察着贺遂昭的神色，见对方似乎真的听温敛意的话，好似找到救星，对着温敛意一个劲儿地哀哭：“这、这我也不能说……！”

　　“什么都不能说，要你何用？还是杀了吧。”
　　“等等！”钱正见他又要动手，高喊道，“但是我有能说的！”

　　“什么？”
　　“当初带我来到这的是林……”

　　“啪”一声。
　　就像气球吹到极致，骤然爆裂开，骨、血和肉粘糊成一团，迸裂四溅，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衣服里只剩一团黏在地上的浆糊。

　　温敛意大脑一片空白，半边温润净秀的脸上沾满斑驳血迹，血液顺着他的面颊流淌到下巴，一滴、一滴，湿透纤尘不染的仙袍。

　　温热的，和眼泪一样的温度。

　　他大脑里还停留着刚刚一瞬间发生的事。
　　平整的人脸就在自己的眼前逐渐胀大、裂开，爆炸。

　　短暂的片段不断重复、拉长、放慢。

　　“原来立了誓，”沈晔捏个净诀，熟练地为自己去除血迹，“看来他不太清楚自己立的是什么誓。”
　　修士之间的誓言有的比较宽松，破了誓也没什么惩罚，有的极为严格，说到特定的字就会引发誓言，当即身死，以保护秘密。
　　虽然不知道钱正立的是哪种誓，但是他明显误判了誓言的严格程度，想要透露些什么保命，结果反而触动了誓言。

　　“应该是被骗着立誓的，”贺遂昭道，“否则不会连誓言的触动机制都不清楚……哥哥？”

　　温敛意缓慢地应一声，他感觉到自己的大脑分成了两个部分，一个部分很清楚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对为他擦掉血迹的贺遂昭说谢谢，然后自己捏个净诀，就可以恍若无事地和他们两个一起继续接下来的调查。
　　但是还有另外一部分自己，在脑海的深处不断重映刚才的片段，伴随持久不歇，有如锐物刮过铁器的躁动长鸣。

　　长鸣声细细听来，像是悲哀的哭泣，被压抑太久，经年累月，以至于发不出正常的声音。

　　你哭什么啊。温敛意在心里对那个声音说。

　　别人都没哭，你哭了会给别人添麻烦的。

　　会给别人添麻烦的。如果哭了，人们就得来安慰你，照顾你的情绪，可是大家都很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庭和事业，没有时间去关心一个和自己无关的远方亲戚的孩子是哭是笑。就算来参加葬礼，也是百忙之中抽空进行的社交而已。他只要站在父母的棺椁前，扮演好一个尽职尽责的木头人，就够了。

　　“哥哥？”
　　温敛意“嗯”了一声，道，“听见了。”

　　静默一会儿，他又问道，“他……是人吗？”
　　这个问题听上去有点蠢，是不是魔族，人都已经死了，追究这个没意义。

　　沈晔觉得对方应当是人，至少具备人的感情。但是直觉告诉她，这不是当下应该说出来的话，只是道，“他是被骗他立誓的人杀死的。”

　　和你没有关系。

　　“哦。”
　　温敛意语气平静，波澜无惊，机械性的捏诀，洗净血污。看似平常，但是贺遂昭清晰地感觉到，出大问题了。

　　他后知后觉想到，外界的人，是不是……没见过这种场面？

　　他生在魔界血刹海，趟过的血水比见过的川河还要多，经历的你死我活比日升日落还要频繁，见过的血腥场面尤如家常便饭，但……
　　那种开着暖黄色灯光的小房间里，应该是没有这些的。

　　那里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小零食，好笑的电视剧，和有趣的漫画书，不用日日提心吊胆、命悬一线，也不用撑起过度的暴力和残忍来镇压一切觊觎的恶意，堆砌自己的权势和威严。
　　那是个可以露出肚皮安心睡觉的地方。哥哥是从那里来的人，自然……也见不得这些吧。

　　温敛意神色如常，道，“既然他立了誓言，那么其他人很可能也同样立了誓，这样问下去没有用，要换个方法。从林家找突破口吧。”

　　思维运转的非常清晰，或者说，为了掩饰起自己的异常，而远超平常的高速运转着。

　　沈晔没有察觉到丝毫异样，颇为认同地点点头，得了空向温敛意解释自己一路遇到的事情，回忆道：“看来问题出在这个林家，我刚开始以为他们是养了一群可以化成人形的魔物，现在看来，其中或许还有其他关节，这群魔物对自己的人类身份颇为认同，提及他的家人，甚至会动感情。”

　　温敛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脑子里的嗡鸣声越来越大，他只是附和点头。
　　沈晔见贺遂昭用的灵力，又与温敛意为伍，便想当然认为他也是仙族，继续道：“我寄回元清宗的信应该有回音了，想必宗门会派出得力的修士来牵头调查此案，又有二位仙君在，想必林家的猫腻不日就能查清。”

　　她不会空间传送的法术，猜测这个秘境设立在假秘境之中，于是试着破开此处的空间结界。或许是为了魔物的活动方便，结界禁制不严格，只需制造一道微细的裂缝，就能轻易出去：
　　“这是我来的地方，从林中湖泊可以离开秘境，二位仙君，请。”

　　贺遂昭拉着温敛意的手，温敛意没什么反应，淡淡回握，神色如常，迈进裂隙之中，直到离开假秘境，都没再说一句话。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贺遂昭从冰箱里拿着一瓶牛奶：“这是什么？”
“伊X牛奶。”
“那这个呢？”
“蒙X牛奶。”
“这个？”
“也是牛奶，光X牛奶。”
小魔尊深感震撼：“牛奶还要起不同的名字，穿不一样的衣服，你们对食物的感情好深。”
没意识到问题在哪的温敛意：小魔尊好像什么都没吃过的样子，好可怜。
当即化现出所有能想到的食物，每种一个塞满冰箱。
贺遂昭：震撼加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