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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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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假秘境出来后,沈晔和温敛意简单交换了下信息,就接到元清宗回复的信函,说是宗门派出的援兵已至,沈晔便先一步匆匆告别,要在元清宗的修士去拜访林家前先把所有情报告知对方。
温敛意沿着石径缓缓下山,夕阳轻柔地落在山林间,将要入夜了,风微凉,裹挟湿润的水汽,贺遂昭一言不发,只是静静跟在他身后,直到将要乘上归舟时,才停下脚步。
“哥哥,你想家吗?”
温敛意摇摇头,“不想,怎么突然问这个?”
贺遂昭隐约明白问题在哪儿了,他道:“你说,你们那个世界很和平,那你应该没有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吧?”
庆水镇时,虽说贺遂昭当着温敛意的面剐了伥鬼的皮肉,但伥鬼终究是个作恶多端的魔物,那具模仿人类幻化出的皮囊就像仿真的人形玩偶,终究不是真的,对人的冲击力还没有那么大。
但这次,死在温敛意面前的,是活生生的、有温度的人,上一秒还在绞尽脑汁求饶来换取一线生机,下一秒,像个气球一样,碎了满地。
温敛意慢半拍地点一下脑袋:“没有。”
“有时候我会觉得,让你这样的人到我们这个世界里来,是件很残忍的事。”贺遂昭道,“哥哥,我们这个世界……是不把人当人的。想活的轻松点,就得够冷血。”
他很眷恋地望着温敛意的眼睛,从第一次偶然在庆水镇见到温敛意,他就被这双眼睛里盛满的温柔和怜惜打动。
这是个心很软的人,贺遂昭见到他第一眼时,就这么想。
心软到,把所有人都当成人来看。
也只有在这样心软的眼睛里,贺遂昭看不见对魔族的偏见、对力量的贪婪和对魔尊的畏惧,只有得到帮助时的欢喜和真诚的感谢。
在这双眼睛里,贺遂昭可以短暂地做自己,既不高高在上,也不脏污龌龊,没有任何身份附着的,只是他自己。
小魔尊走近了,贴着温敛意的额头,声音和晚风一起化在温敛意的耳边,两颗心脏如同树叶在风中轻颤,心跳有如共鸣。
“有时候,我会因为你在这里感到开心,又会因为你离不开而替你难过,你适合更好的世界,一个没有偏见、隔阂的和平世界。但有时候我又会想到,如果你回去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贺遂昭轻声道,“但我从没想过,你一点都没想过要回去。”
“为什么?你不想家吗?”
不想家,是因为家里没有留恋的人了吗?
贺遂昭虽然天生反骨,叛逆又爱玩,但是离开家久了,还是会有点想那个对自己颐指气使的姐姐,那把老是告状的破剑,和总是阴沉沉的、一点也不漂亮的血迹天。
人对呆久了的地方会有感情,不一定是因为那个地方有多好,而是因为那里承载了太多感情,以至于化成了自己的一部分,无论流浪到何处,总还牵挂着,常常想起,如同想起过去的自己。
什么样的人,会不想家呢?
温敛意心中蓦地软了一块。穿越过来明明没多久,他却几次跨经生死关头,每天一睁眼就是求取一线生机,绞尽脑汁和看不见的人对局博弈。他已经习惯尽快接纳身边发生的一切事情,并快速做出反应,这种强迫式的行为模式让他即使父母双亡无可依靠,也能如期完成高考,不惊扰任何人地一点点修补自己心里的漏洞,在每一个夜晚仔细把自己拼装完整,再在天亮后如期出发。
好像一直以来,都没人问他想不想家。
他很想家,真的很想家。
但他好久好久,没有一个家可以回去了。
在黑暗中被忽视太久的感情一股脑迸发出来,以至于他还没意识到时,有温热的眼泪顺着滑落,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他张开口,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贺遂昭轻轻抱住他,哄小孩儿一样摸着他后脑,眼泪无声的浸湿肩上衣衫,在不断地安抚之下,积压太久的呜咽声才仿佛得到一点短暂的依靠,断断续续传了出来。
夕阳沉下地平线,群鸟归巢,万籁俱寂,夜风如水,无声地见证一切。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夜空上群星璀璨,旅人跋涉山川湖海,终于在江上扁舟点燃一盏萤火小灯,自此风雨飘摇,都有了一处栖身之地。
***
曲水街头人来人往,常人和修士混在一起,但一眼就能分辨出来。哪怕是最低阶的修士,走在人群中,也是气宇轩昂,风姿不凡。
沈晔提前到约好的茶楼里等着,这些金丹修士的排场大,又好面子,她便提前些到,准备些好酒好茶和饭菜,虽然对方应该不会吃,但是场面总要摆出来。
结果等了两柱香,人还没来。
沈晔开始在心里打鼓,这次来的是谁?可别是那几个难应付的刺儿头……回回跟他们合作出任务都要看他们摆架子,沈晔想到就闹心。
还有可能是谁?修为最高的那几个现在不在宗门,长老们又有公务在身,该不会把东山那几个乐修调过来吧?他们脾气倒是不错,就是战斗力比不上剑修,如果能把西阁那几个正在闭关的剑修薅出来最好……
“沈晔!”
沈晔琢磨着,恍惚到了秋子期的声音。
“我这几天真是太累了,”沈晔摇头叹道,“都幻听了,回去得好好休息……”
“沈晔!”
沈晔猛地转头,街对面一只金灿灿的仓鼠奋力挥舞手臂,兴奋地跑过来,身后背的行囊一颠一颠,哗啦啦作响,一看就又是把自己全部身家都带上了。
秋子期坐在沈晔对面,举起桌上的茶壶,咕嘟咕嘟灌掉一壶。
“累死我了,新研制出来的代步法器导航不行,走错路还报废了,还是得用云舟……哇,这都是你点的菜啊?好香啊让我尝一口!”
沈晔看他端起盘子,呼噜噜炫光一盘,没有丝毫要保留灵力的意思,又端起下一盘,沈晔赶紧按住:“你怎么来了?”
“来支援你啊!”
“支援……我?你?”
秋子期理直气壮:“是啊!千叠修好了,接到你的信我就快马加鞭昼夜不停地赶过来,我没来迟吧?”
沈晔谨慎地问了一句:“就你一个?”
“就我一个啊!”秋子期狠狠点头,端着盘子又炫光一碗饭。
沈晔眼前一黑:“等等,什么意思,宗门没了?”
居然就派一个秋子期,难道我元清宗无人了?!莫非遭到什么元婴大能联手屠戮山门?!!
秋子期停下筷子,面色复杂:“……虽然我现在是很弱没错,但是我有很大上升空间耶,你不要这么嫌弃我好不好……宗门的的修士们都忙着准备宗门大比呢,这次由仙帝亲自准备大比的奖赏,这个关口,他们忙着闭关再冲一波境界,尤其那些修为高的。哪有时间接任务啊,愿意给你收拾烂摊子的就剩我咯。”
“好了你别吃了,”沈晔按住他准备再盛一碗的手,“你来之前看清楚是什么任务了没?”
秋子期擦擦嘴,不慌不忙地从储物戒里拿出信:“没来得及呢,你等下我现在看看啊……哦,金、金丹级别的任务啊……”
仓鼠镇静地凝固片刻,缓缓折起信:“我现在回去换别人去,你等着啊。”
“坐下吧你!”
秋子期摸着一肚子刚吃完的饭,欲哭无泪,灵力消化食物估计要费上几天的功夫,接下来这几天,沈晔得带着他这个小拖油瓶勇闯金丹级别任务,想想就催人泪下,“你怎么会遇到金丹级任务……啊,不对啊,这种任务怎么会交到我手里啊,难道我们宗门真没人了?”
沈晔也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标注了金丹级,怎么会送到秋子期手里,莫非那些金丹修士齐齐闭关了?一个都不剩?
“我回封信去问问宗门情况,你在这等着吧。”
“那我们这两天先躲好,石满心不在,赵姐姐和赵赫则也不在,就咱们两个……”
“温仙君也在。”
“……就咱们两个!料理区区金丹级别任务岂不易如反掌!”秋子期慷慨激昂,“我早就说过!什么事儿都依靠金丹修士是不行的,你看看你看看!关键时候,一个能派上用场的都没有!还得靠我们!这次我要狠狠打那群金丹修士的脸!沈晔!准备好将你的名字刻在宗门光荣榜上了吗?!”
“我们宗门没那种东西,”沈晔冷冷道,“把你嘴边的饭粒抹掉,出门别说我认识你……丢人。”
“你可以不认识我,但是你必须认识一下我升级改造好的新千叠——锵锵!”
秋子期从储物戒里掏出一张崭新的白纸,看上去和以前没什么区别,仔细看,质感似乎更光滑了一些。
不管怎么说,带千叠的仓鼠就是好仓鼠,沈晔安慰自己,至少秋子期在身边,自己相当于多了一个百宝箱,不用担心法器的问题了。
秋子期兴致勃勃地演示新千叠的用法,他双手灵巧翻飞,白纸转瞬折为一只小狗,成型的瞬间,千叠自动染上了小狗的土黄色,看起来毛茸茸的,吐着舌头吧嗒吧嗒舔沈晔的手。
“升级版千叠! 除了能折纸外,增添了新的功能——变色! 怎么样,是不是更逼真了?”
“汪!”小狗甩着尾巴嗅来嗅去,像要记住沈晔的气味。
“确实很像……”
旧版的千叠只能折个形状,新的千叠折出来的动物,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区别来。”
“客人,请不要让灵宠上桌……”
小二的声音传来,秋子期应了一声,把千叠拆回去,“怎么样,我是不是炼器界万中无一的天才?!”
“确实天才。”沈晔夸夸他,如果不看修行资质,但就炼器一道而言,秋子期绝对担得起天才二字,只可惜他的资质只有聚丹,这辈子再拼命,最多也就是个聚丹的炼器师,即使有再多天才的想法,炼出来的法器也卖不出高价,更得不到重视。
她们都是被资质限制的人。
“那我们快去找温仙君吧!”秋子期兴高采烈,“哦等我再吃一口……有仙君在,我再吃两口吧。”
沈晔无情打掉他的筷子,“现在就走。”
***
曲水林府。
族长过世,阖府上下披麻戴孝,一片缟素。隔着老远,能听见有断断续续的哀哭声隔着院墙传出来,声音时高时低,悲痛欲绝,哭的嗓子都哑了,恨不能以身相代似的。
“老爷子活着的时候没见得有多尽孝,死了哭的倒是大声。”
厨房里头,一群仆从从柜子里拿出洋葱分一分,一人掰一块,碾成汁抹袖子上,装成擦眼泪的样子擦擦眼睛,眼眶立刻红了,就像刚哭过一样。
他们说话声音小,时刻留意着外头的动静,争分夺秒抱怨:“非要按旧例办足一个月的丧事,人都死了,办给谁看?”
“当然是给我们这些活人看了,不把孝心显出来,老爷子的死都得怀疑到他头上去!”
“你说什么?!老爷子的死……”
“嘘!”说话的人紧张地压低身影,偷偷瞥了窗外一眼,外头白影重重,没人留意到这边。
“老爷子金丹期的修为,身体一向硬朗,自从拖着族长之位迟迟不传大公子开始,身体莫名其妙就不好了,找遍了有名的医修,都讲不出所以然,不是大公子动的手,还能是谁?”
“可是,他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有人接话,“林老爷子这是摆明了不想传位给大公子,一直拖下去,万一传了别人,岂不是到嘴的肉飞了?现在这么一死,老爷子生前没遗嘱留下来,如今的族里头,就大公子修为最高,接任族长,顺理成章!”
“可、可我觉得大公子不像那种人……”
“你们说什么呢!”
厨房门被猛地推开,管事嬷嬷叉着腰,“一群小崽子,在这儿说什么碎话!小心把你们舌头铰了,叫你们做哑奴!”
几个小奴仆吓了一跳,立刻跪在地上,连忙摇头,“我们什么也没说,老爷子去世,我们心里难受,不敢在主人家面前哭,怕惹得主人家更伤心,只好躲在一起偷偷哭了!”
管事嬷嬷打量一眼,看他们几个眼圈红红,真是痛哭过一场的样子,才松了口,“谅你们也不敢,前头有人闹事来了!你们都把嘴闭紧,但凡说了一个不该说的字出去……你们的命契都在林家手里,知道后果!”
命契是家奴和主家签订的契约,命契一旦签订,家奴是生是死都看主家的心情,哪怕相隔千里,契约撕毁,家奴立刻身亡。几位仆从知道严重性,唯唯诺诺地相继点头。管事嬷嬷把手一甩,大踏步走出厨房。几人劫后余生,瑟缩挤在一起,半个字都不敢说了。
林府前院。
出殡的队伍拦在门口,为首的人站在原地,一脸敢怒不敢言,抬着棺材的人互相对视,不敢把棺材放下来。
照曲水的旧习,停尸七天之后下葬,但如果出殡之路被拦,就得往后顺延七天,再拦,再顺延。虽说金丹修士尸身不腐,但是这样顺延,大公子的继任典礼,只怕也得顺延。
他们还没出府门,就遇到拦队的,这意头……实在不好。
“敢问阁下何人?”
堵住府门的是几位身着不凡的修士,眉眼温顺,文质彬彬,说出口的话却能气死人,“尔等不配知道我家主人的姓名,叫你们家大公子出来说话。”
问话的人被噎了一句,满腔怒火,但不知对方身份,不敢先发作,只好去传话,不一会儿,一位浑身缟素的年轻公子从队伍里走出来,他神情倦怠,似乎很多天没有好好休息了,见到拦路的人,没有恼怒,谦恭拱手,敬道:“我是林家长公子林怀,敢为阁下尊姓大名?我家老爷今日出殡,若是要吊唁,只怕来迟了,不若等安葬后再……”
“我家主人并非来吊唁的,”拦路人毫不客气,直接道,“你们把棺材抬回去吧,没我家主人的命令,你们林家,一个人都别想从这件府宅里走出去。”
众人闻言惊怒不已,有人破口大骂,“你们哪路来的货色,出殡的队伍也拦?!难不成你家不死人吗?!做这种缺德事,当心断子绝孙!”
拦路的修士微微一笑,快到人眼无法辨清的瞬间,似乎捏了一个诀,说话的人当场哑住,血水反涌上来,他掐着喉咙,跪倒在地上,身体抽搐几下,就死了。
棺材缺了一人,其余几人撑不住重量,当即七扭八歪,“哐当”一声重响,棺材狠狠摔在地上。
众人面如死灰,连吉不吉利都顾不上,一片鸦雀无声。
“不会说话的下人,留着也是给贵府添麻烦,我便自作主张,替大公子收拾了一下,公子不介意吧?”
打狗也要看主人,这样当着主人家的面杀他家的仆人,无异于当众打他的脸,但林怀微微怔愣,没有露出一丝愤懑或伤心的表情,更谦卑道:“来者可是仙官大人么?不知我林家惹了什么事,要大人亲自前来?”
“犯了什么事儿,还得用我说?”
一道声音从拦路的修士身后传来,众人让开,门前立着一顶小轿,仆从拉开轿帘,轿子中坐着一位极为雍容华贵的人物,牡丹纹的赭色衣袍,金饰点缀在微卷的长发间,一双含笑的凤眼望过来,戏谑和轻慢之意溢于言表。
林怀只看见对方手中那把雕金折扇的一瞬间,就认出了来人,当即跪伏下去,后背拱得像座小山,缩着脖子恭恭敬敬道:“不知燕长老到此,林家有失远迎——请长老恕罪。”
“是燕长老?”
“燕长老怎么来了……”
一时间众人都跪拜下去,他们虽然口称“燕长老”,但这份敬畏,冲的不是元清宗长老的身份,而是仙官生杀予夺的权力。
仙官,奉仙帝之命,代管人间所有涉及魔物的事宜,有先斩后奏之权,必要时,宁可错杀不可错放。人间的宗族门派里,只有元清宗得仙帝青眼,有人胎仙族驻守宗门担任长老,掌管四方魔事,享有这份天地间独一份的特权。
一般来说,长老们除非特别情况,轻易不会离开驻地,林家是哪儿得罪这尊大神,怎么把他招来了?
燕庭麟散漫地“嗯”了一声,抬起眼皮闲闲道,“你们的罪是不小……按律当诛。你看,我是现在杀你呢?还是和你讲清楚说明白后,再把你们都杀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