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也想辞职》渐尔

44、第四十四章

　　兰都，尚雨客栈。

　　尚雨客栈是兰都百年老字号客栈，从老板爷爷的爷爷就开始干这行了。
　　对于不能修行的普通人来说，最好的出路就是继承祖辈的职业，世世代代干下去，客源稳定，不求大富大贵，总不至于饿死人。
　　因此，他们这种开店的生意人格外看重自己的口碑，因为关系到子孙后代的饭碗，饭碗砸了，再想换个行业，就不是那么好干的了，在兰都，行行都有老字号，给外行人发挥的空间很小，老板一家人都靠这间客栈吃喝，手脚勤快，为人厚道，在兰都颇有好名声。

　　这个好名声，是老板家世代传下来的两条铁律造就的，尚雨客栈的老板在接手客栈时，就被父母一辈再三告诫过：
　　一是无论遇到多怪的客人都千万不能得罪，二是不论多怪的要求，能做到，尽量做到。

　　所以，面对这个古怪的客人的奇怪要求，兰都老板只稍稍为难了几秒，很快答应了下来。

　　不就是包下客栈，期间禁止外人留宿和用餐，以及打探元清宗的动静，随时汇报给他吗？
　　没问题。

　　尚雨客栈的老板在门上挂上了“不营业”的招牌，遣小二去附近的茶馆打听元清宗的消息，回到客栈里，恭恭敬敬道：“道君，还用晚饭吗？”

　　他知道这些修士的习惯，寻常修士是不能在外用餐的，据说是因为他们的身体经过转化，如果吃了凡间餐食，还得额外消耗体内的灵力去化解，许多修士便戒掉了餐食，最多喝些茶水。
　　但是也有些境界高的修士不在意一两顿饭消耗的灵力，所以保留了用餐的习惯，老板多个心眼问了一嘴，也是他们这行探知修士水平高低的一个小技巧。

　　贺遂昭刚想拒绝，想到温敛意似乎挺爱吃东西的，便改口问道：“有什么吃的？”

　　看来是个得罪不起的高阶修士，回头再去敲打敲打客栈的伙计，让他们这些日子做事警醒些。

　　一扭头，老板热情道：“这时节，吃点牡丹酒和芍药糕最应景，咱们客栈招牌菜是油焖笋、三丝锅和雪花汤，吃过都夸好呢！若是道君没胃口，也可叫厨房做点山楂小圆子，酸甜开胃，或者汆碟毛豆给道君下酒，淋的是咱们店的秘制酱料，还有咱们厨子自己研究出来的酱板栗、茄香饼和荷包豆腐，都是别处吃不到的！”

　　贺遂昭“唔唔”地听着，只听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干脆手一挥，“都备着，等人来了，吃什么随他。”

　　“唉！”
　　老板忙不迭去嘱咐后厨，不知道这位道君等的是谁……能吃这么多，胃口真不错。

　　到了午夜时分，客栈的门被敲响，“笃笃笃”三下，不轻不重，好似是顾虑到有人睡觉，犹疑之间，敲了试试。
　　守夜的伙计瞬间醒了盹，知道是楼上道君等的人到了，连忙换上副笑脸：“来了来了！道君您请……”

　　门吱呀一声打开，“进”字儿飘飘忽忽，和伙计的脑子一样停了下来，门外站着一位青衣道君，长发束起，拎着一壶酒，面容温润，眉眼柔和，好似谪仙人一般，见到伙计来开门，微微歉意道：
　　“抱歉，扰你清梦了，我朋友是在这儿落脚吗？”

　　伙计一瞬间以为自己真在做梦。

　　他迅速揉了揉眼，确定不是做梦，立刻请人进来：“是温道君么？快请进！您朋友在楼上等您……晚饭稍后给您送上去，您稍等等！”

　　还有晚饭？温敛意有点开心，在曲水那几日忙的不停脚，都没来得及吃什么……
　　这家客栈有什么好吃的？有点想吃山楂小圆子……不过这么晚了，乱提要求有些为难厨师，还是有什么吃什么吧。

　　他拎着酒，晃上了楼。

　　楼上，贺遂昭久候多时。
　　小桌上放着温敛意的白册，内容已经被温敛意用仙术记在脑海里了，白册索性就给了贺遂昭带着，贺遂昭在桌子上放了一个火精珠照明，比蜡烛更亮，但不至于灼伤人眼。端坐在桌子前研究白册，模样还有点乖巧。

　　“看给你带什么了？”
　　温敛意晃晃手里的酒壶，小魔尊的眼睛跟着晃来晃去。

　　“是什么？”
　　“月光酿。”

　　原身喜好酿酒，经常酿了酒埋在院子里，有时候云岑来了，就送他一壶。温敛意还记得前几天小魔尊因为云岑和他喝酒的事乱吃飞醋，索性在来兰都前回了趟小得天，把院子里埋的最后一坛酒挖了出来。

　　不是因为没一起喝过酒不高兴么？
　　现在补上好了。

　　虽然用原身的东西当人情，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穿越这件事不是温敛意自愿的，大不了日后补上一坛埋回院子里，若非要怪，还是怪把他揪过来的罪魁祸首吧。
　　现在，把小魔尊哄高兴了比较重要。

　　“你酿的？”贺遂昭眼睛忽然亮了。
　　“是原身酿的，你没有喝过，带给你尝尝。若是觉得好喝，日后有时间了，我学着酿给你喝。”

　　贺遂昭才不管什么原身不原身，这是哥哥特地跑回去一趟专门带给他的，就是最好的。
　　“真的？”贺遂昭尾巴都要竖起来，“哥哥会为了我学酿酒吗？”

　　酿酒的法子白册上写了，不是多难，可以试试，温敛意本身就对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感兴趣，有人愿意品尝，自然是件美事，道：“有何不可？”

　　就算哥哥和云岑喝过酒，也没有为他酿过酒吧？
　　贺遂昭释怀了，我是第一个。

　　月光酿诚如其名，酒液如同月光琥珀，澄澈温润，入口清甜，两人倒上酒，伙计正好把菜也上齐了，很自觉地替两人关了门，回到楼底下打瞌睡去。

　　一桌子菜，刚巧有温敛意想吃的山楂小圆子，他舀了一勺，糯米皮黏软温烫，山楂馅酸酸甜甜，味道刚好。
　　他吃得眯起眼，一口一口，非常满足，只觉得连日的奔波劳累都被抚平了，此刻，世界和平。

　　不管旁人说什么仙族不仙族、资质不资质的，温敛意心里清楚，自己这具壳子里装的终究是他这颗庸常凡人心，舍不下这勺人间烟火气，就是当了餐风饮露的仙君，也学不来超凡脱俗的风度，被拱上再高的位置，只是个有点能力的普通人罢了。

　　普通人其实挺好的，比起做飞天遁地、高不可攀的仙君，温敛意还是喜欢当个普通人，温开水一样的生活，安安静静的，慢慢长大，再慢慢老去。一年四季，一日三餐，闲来絮语，灯火可亲。什么权力啊地位啊，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如和家人坐在一起，多吃一碗白米饭来得实在。

　　当个普通人原本应该是件很幸福的事。
　　只是……在这个世界不是这样。

　　终于有空停下来好好吃一顿饭，温敛意吃得不抬头。吃掉一碗小圆子，又把手伸向白米饭，米饭配菜是永不过时的搭配，浇上一勺油焖笋，脆嫩的笋块被油光裹得鲜亮，外里是酱香醇厚的料汁，滴到粒粒分明的白米饭上，一口咬下去，竹笋鲜嫩至极，再吃一口米饭，满满的稻香混着浓郁酱汁，瞬间抚平疲倦的胃。

　　米饭尖尖抹平了，再把筷子伸向荷包豆腐，荷包豆腐在铁板上滚过一遭，外头的油皮煎得微焦，浓厚料汁恰好地渗透进去，兜住内里的雪白软嫩，入口即化。茄香饼过了油，外表炸得酥脆焦黄，一口下去，香得掉渣，雪花汤看上去素淡，味道却十分清鲜，热乎乎的，泡饭可以吃上好几碗……温敛意抬头看一眼贺遂昭，对方只喝着酒，笑意盈盈看着自己。

　　“你不吃吗？”

　　贺遂昭慢条斯理地动筷子，他对人族的食物不是很感兴趣，但是对哥哥吃的东西很感兴趣。就像他会吃小境界里的现代食物一样，温敛意爱吃的，他都想试试。

　　他挑了一碟温敛意夹过的菜，自己尝了尝。
　　原来哥哥喜欢这个味道的……凡人的菜，应该不是很难学吧？
　　走的时候多花些钱，问店家要个菜谱好了。

　　不知道小魔尊的打算，温敛意心思飘回正事上，开口道：“我们就在这儿守着么？若是伥不在元清宗……或者离开了怎么办？”

　　贺遂昭考虑过这个问题：“白日里我让店家去打听消息，元清宗最近在筹备宗门大比，沈晔她们应该就是因为这个被召回宗门的。”

　　“宗门大比？”

　　“你知道仙胎人族么？”

　　温敛意点头，仙胎人族他是知道的，人族修行到元婴，就有机会脱胎为仙族，成为仙胎人族，再按照仙族修行的体系继续修行，仙胎人族已经不能算是人族了，应该算是仙族，授予仙界的官职，听仙帝诏令。燕庭麟就是一个仙胎人族。

　　“我知道……仙胎人族，就是比元婴修士更晋一阶。这和宗门大比有什么关系？”

　　“一般来说，仙胎人族没有资质的限制，不是需要修到元婴，才可以褪换仙骨，脱为仙胎的。”

　　“不是？”温敛意震惊，“难道不是元婴修士修成的仙胎么？”

　　贺遂昭继续道：“仙胎人族和元婴、金丹这些境界不同，不是修来的，是借用的是仙界灵池的力量，将人类的血肉之躯洗成和仙族一样，先天灵气蕴养化生的灵躯。”

　　“难怪……仙胎人族，是沿着仙族的修行体系继续修，原来已经不是人类的身体了。”

　　贺遂昭：“之所以大多数人都认为只有元婴才能成为仙胎人族，是因为对于仙族来说，高资质的修士才有利用价值，所以，只有元婴修士才能进入灵池，脱换仙胎。”

　　温敛意还是没明白：“这和宗门大比有什么关系？”

　　“原本没有关系，”贺遂昭道，“人间界的宗门氏族每隔十年，就要将各自门内元婴境界以下的优秀弟子送到一起，举行一次宗门大比，算是人间界互相交流切磋的一次盛会，往年，仙族也会借此机会挑选合适的元婴修士，悉心栽培，但是这一次……出了点变故。”

　　温敛意竖起耳朵。

　　贺遂昭缓缓道：“仙帝宣布，这一次，宗门大比的第一名可以得到转化为仙胎人族的资格，不论什么境界资质。”

　　温敛意顿住筷子，脑子转了一圈，似乎有点明白，“所以，仙界格外看重这次宗门大比？”

　　贺遂昭的声音与他的心声重叠：“可是为什么呢？”
　　“仙族无利不起早，这样一反常态，平白增加一个仙胎人族的名额，引得整个人间界的宗门趋之若鹜，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不知道。温敛意抱着碗，呆呆地想。
　　他虽然是仙族，但是穿越过来之后都在人间奔波，对仙界反而最不了解。

　　“有一个可能，”贺遂昭道，“曲水的事已经传回仙界了，虽然我们不知道伥背后的主使想做什么，但是仙帝未必猜不到，他的这个动作，或许和伥背后的主使有关系。”

　　有什么关系？

　　温敛意甩甩脑袋，他看重线索，线索不够，想不出来有效的推测。
　　但是贺遂昭推测事情靠的不是线索，他一向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所以我们可以顺着仙帝的动作反推测伥的幕后主使，”贺遂昭露出点得意的神色，“既然仙帝拿仙胎人族当诱饵，说明仙帝认为，曲水幕后主使是个人族，还是个对能力和境界有追求的人族，但可能由于自身资质，够不到元婴，所以剑走偏锋，选择了勾结魔族这条道路来增强自己的实力。”
　　“那么这种人，很有可能被仙胎人族的资格打动，参加宗门大比。”

　　温敛意脑子里亮了一下，没想到还能这样推理……这说得通！
　　“所以……不论伥在不在元清宗，幕后主使都很可能会留在元清宗。”

　　“当然，仙帝的计划太明显了，我都看得出来，幕后的人未必看不出来，不一定会如他所愿乖乖露面，”贺遂昭道，“我这么推测，还有第二个原因。”

　　“因为林怀？”温敛意道。

　　贺遂昭弯弯眼，“你也想到了？”

　　温敛意颔首，他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伥临逃走之前，身上莫名其妙出现的自愈能力和瞬间转移的能力，不像是他的境界可以施展出来的，想必是掌握了什么特殊的东西……可能和林怀的变异有关。”

　　温敛意想到了魔种，他不了解魔族，能想到到这一层，已足见心思的缜密。

　　贺遂昭进一步补充道：“一般魔物没有自愈力，自愈需要消耗大量魔气，被打成那个样子的伥没有多余的魔气自愈，他的魔气，只能是来自于源源不断吸收魔物的林怀。”

　　“林怀可以将自己吸收来的魔气分给别人？这是怎么做到的？难道他们对林怀进行了什么改造？”
　　贺遂昭思考一瞬，“或许他们给他种了魔种的母体。”
　　“魔种母体？”

　　由于结界相隔，魔界相对封闭，加之魔族种类繁多，习性特征各不相同，人间界和仙界对于魔族的了解只是冰山一角。许多事，就算是仙帝，也不如从小在魔界长大的贺遂昭了解的多。

　　“魔种母体可以为魔种子体传送力量，林怀中了魔种的母体，伥给自己植了子体，这样，伥就可以使用林怀的力量，”温敛意继续分析，“如果这样的话……幕后主使或许未必参加宗门大比，但是一定会在元清宗。”

　　贺遂昭替他把剩下的理由说了出来：“因为现在的元清宗，汇集了整个人间界最有潜质的修士，是寻找下一个母体宿主的最好的地方。”

　　一个没有吸收掉所有魔物的林怀，都有如此的能力，如果是吸收了所有魔物的完成品……会是什么样子？

　　温敛意不由看向窗外。

　　夜晚时分，云雾更浓，从客栈的窗户向外眺望。

　　即使到了深夜，前往元清宗的云舟依旧络绎不绝，无数橙黄色光点从空中缓缓驶过，明灭闪烁，像是无数满载愿望和希冀的孔明灯汇集成河。
　　橙金色河流的尽头，是云雾深处、高山之巅。沉默的山峦有如铁的巨兽，收敛獠牙，警惕着黑夜中每一艘接近的云舟。

　　“看来元清宗要热闹了。”

　　从这一刻起，三界的目光聚焦于此。
　　暗夜寂静，风雨未至，兰都城外已然暗潮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