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也想辞职》渐尔

45、第四十五章

　　元清宗。

　　“沈晔，好久没见你了，上哪儿玩去了？”橙色衣服的小姑娘蹦蹦跳跳从她身后追上来，随意地把胳膊搭沈晔肩头。

　　“出去做任务去了……你闭着关，我想见你们也见不到啊，”沈晔笑笑。
　　“闭关？谁闭关？我没有啊，”尤羚莫名，“我前几日还想去找你呢，你院子里的门锁着，秋子期也不在，我还当你带他下山玩去了。”

　　“你没闭关？”
　　沈晔微怔，尤羚是个金丹期的修士，脾气在金丹期里算是比较好的，她帮她找过几次制作法器的材料，两个人关系不错，沈晔了解她，尤羚不会在这种事上骗人。

　　“可……我在曲水碰到一个金丹期任务，向宗门求援的时候，宗门把秋子期派给我了。”
　　如果宗门有金丹期以上的修士，面对沈晔的求援，应该会优先匹配给尤羚这样的金丹修士才对，怎么把秋子期揪过去了？

　　难道是哪个环节出错了？

　　尤羚瞪大眼：“谁？秋子期？你俩，金丹任务？？”
　　她一步迈到沈晔面前，上上下下检查她四肢完好，脸上也没伤，不敢置信：“你居然还活着？你真的是沈晔啊，你不会是鬼吧？！”

　　“活的，没死……有两位仙君也在曲水，承蒙他们帮忙，任务算是侥幸完成了吧。”沈晔无奈，被人扶着肩膀转了一圈，确定真没少胳膊少腿。
　　尤羚露出怀疑的表情：“仙君？帮忙？这两个词能挂在一起吗？”

　　沈晔：“……”
　　不怪尤羚偏见，如果不是遇到温敛意，她也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好脾气的仙族。

　　“不管怎么说，平安回来就好，”尤羚感慨万分，橙色衣服的小姑娘在耳朵上缀了一个小铃铛，脑袋一动，铃铛就晃啊晃的。
　　“任务结算完了么？金丹期的任务很值钱的，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不用再接任务了吧？”

　　任务的难度和酬劳多少成正比，金丹期以下的任务，越简单筹劳越少，金丹以上的任务，酬金后边依次加零。
　　这一趟曲水赚的比沈晔之前做的任务加一起都多。秋子期拿到酬劳后直奔兰都城，疯狂采购炼器的材料，回来后手上多了三个满满当当的储物戒指，沈晔还没花出去。

　　“接下来一段时间，宗门应该都不会有人出去接任务了吧。”沈晔道。

　　至于原因，自然是因为宗门大比。

　　这次宗门大比和以往不同，优胜者可以得到一个仙胎人族的名额。因为不计资质，元清宗将所有在外执行任务的弟子紧急召回宗门，参加这次大比。

　　沈晔也在参赛名单之列。

　　“不知道这次大比是什么赛制，应该和以往不一样吧？”

　　以往的宗门大比按照资质和类别分级，同资质、同境界、同类别的人互为对手，这么分，每个人都能匹配到水平合适的对手，同类别弟子之间互相切磋，以免发生医修碰到剑修比试剑法、金丹和筑基同台竞技这种离谱且没意义的事，大比结果的名单也是分类别公布的，每个类别都有出色的弟子，没有绝对的第一，这样，对参加大比的弟子更公平。

　　但这次，仙胎人族的资格只有一个。

　　这个名额会怎么安排呢？
　　给境界高的人吗？

　　如果只是较量境界高低，高资质高境界的修士更占便宜，尤羚虽然是金丹期，在参加大比的修士中算是数一数二的，如果需要同台竞技，尤羚又是剑修，简直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她心里也有些忐忑，虽然希望大比是同台竞技，但是想想也知道不可能，这样对医修、乐修和器修这类修士太不公平了。

　　这次的宗门大比，一定会采用以前没有采用过的形式，让无论什么境界、什么资质、什么类型的修士都有可以展露头脚的空间。
　　对尤羚来说，这意味着原本对金丹期没有威胁的低境界修士，也会成为有力的竞争对象。
　　沈晔或许也参加了。

　　“沈晔，你要换一把更好的刀吗？”
　　“换刀？为什么？”

　　要说吗？这样好像在帮自己的竞争对手啊……
　　尤羚抿抿唇，有点不甘心，她是把沈晔当成朋友的，沈晔人很好，对朋友足够讲义气，在元清宗的修士中颇有好评，虽然是内门里资质最差的，但大家都喜欢和她当朋友，忽然知道要将她当成竞争对手，尤羚心里有些不舒服。

　　但她又很想要这个名额。
　　虽然她是元婴资质，但不是每个元婴都有机会成为仙胎人族的，这个机会对她来说同样难得，尤羚不想错过。

　　尤羚抿抿唇，心里再三纠结，终于还是开了口：“你的刀有损伤，你带着这把刀参加大比，很吃亏的。”
　　“最好换一把防御更强的刀，如果这次大比不按境界和资质分组……你有可能碰上我这种境界的修士，这种刀，连我一剑都扛不住。”

　　经尤羚一提醒，沈晔大脑空白一瞬，“参加大比？我么？”

　　她这么一问，尤羚反而惊讶：“你不准备参加大比？第一名的奖励可是仙胎人族的名额呢！”

　　仙胎人族的机会对沈晔这样低资质的修士来说，无异于逆天改命的宝贵机会，居然有人能忍住不动心？

　　“……”
　　沈晔明白仙胎人族的机会有多难得，“我只是……有点没信心，只有一个名额，要整个人间界的宗族弟子一起来抢……”

　　她不是境界最高的，也不是资质最好的，修炼比她用功的人大有人在，脑筋比她活泛的更是不计其数，怎么看，这个资格都不会破天荒砸她身上。
　　在元清宗这么些年，见过的天才有如过江之鲤，沈晔的心气儿早被磨得差不多了，就算还剩一些不甘心，也生不出“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豪情壮志来。

　　面对梦想中的机会，她已经没有了曾经孤注一掷的勇气，反而生出退缩的心。

　　沈晔苦笑道：“如果是刚入内门时的沈晔，肯定会报名的，现在的我……”

　　“现在的沈晔也可以啊！”
　　尤羚打断她的话，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希望和期待。

　　沈晔却好像被她的目光灼伤。
　　期待是奢侈品，对于深埋在谷底的人来说，期待越大，伤害越大。这个仙胎人族的机对现在的沈晔来说，更像是一个陷阱。

　　“大比上遇见的话，就是对手了吧？我还是很期待能和你见面的，虽然可能对手越少越好……但是这么珍贵的机会，实在不想留遗憾呀。”尤羚没看出她的犹豫，爽快笑道，“我们大比现场见咯！”

　　沈晔鼻尖有点酸，她现在一抬头眼泪就会掉出来，没办法去击掌，随便拍了一下：
　　“再说吧……石满心出关了，我去接一接她。”

　　沈晔近乎落荒而逃。

　　她很清楚这个机会有多难得。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机会和自己之间的距离有多远。

　　明知做不到的事还要去做吗？
　　没多少人会有这种勇气吧。

　　石满心闭关的地方在后山，沈晔心情不佳，不想费劲儿去找云舟，干脆御空而行，到了地方时，远远看见闭关的小院儿隐隐泛起金色的光。
　　沈晔眉头微皱。

　　在元清宗的内门，只有金丹期以上的资质才有机会拜师，可以享用师门积累的天才地宝，有师父和师姐师兄指导，闭关时也有人护关。如石满心和沈晔这样金丹期以下的修士，都没有师门，独自修行。

　　独自修行不比有人护关，遇上意外，只能依靠自己。

　　这个金光……是石满心在冲击金丹境界。

　　石满心是结丹资质，按照道理，这辈子都不可能升到金丹。然而资质能决定人的上限，却无法压制人的野心，许多修士不甘心被资质所困，无视资质强行冲击境界的事也不是没有，但结果……

　　沈晔露出忧虑的神色，提快速度，落在小院的结界外，没等她更靠近一步，金光骤然炸开，淹没整个小院儿，冲刷着结界的壁垒，两道力量相互抵抗，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碎裂声，终于在一道强光后，结界和金光共同炸裂，湮灭于虚无。

　　沈晔立刻冲进小院儿里：“石满心！！”

　　闭关的门大开，蒲团上，躺着一个无力的身影，眼角和耳朵里流出鲜血，呼吸微弱，手里还紧紧攥着太阿剑。

　　“石满心！”
　　沈晔熟练地从储物空间拿出丹药，给石满心强行灌下去，幸好发现的及时，丹药入口，化为温和的水流，顺着枯竭的经脉流动，及时续上灵力，滋润丹田。

　　石满心缓过一口气，血泪流到下颌，耳朵里像是有无数只蜜蜂一起嗡响，吵得脑子都要炸开，沈晔又拿出几枚修复身体的丹药，吃下后，破境失败的症状才缓缓消退。

　　“……又失败了。”石满心极不甘心。

　　沈晔无声地叹一口气。

　　不甘心被资质所困、想要强行冲击境界的修士有很多，然而结果无一例外……不是爆体而亡，就是经脉受到重创，连修士也做不了，只能成为一个废人。

　　千年以来，没有一个奇迹发生。

　　“修行的资质是人的经脉决定的，经脉细弱，资质差，能承受的灵力少，上限就低。你这样强行破境，相当于往水洼里强灌整个大海的水，装不下是小事，经脉不破裂已经是万幸了。”

　　石满心握着剑：“我不甘心。”

　　“不甘心……又能如何呢？你这样试下去，一旦出了意外，你会连剑都握不了。”

　　石满心胡乱擦掉脸上的血泪，抹了一袖子的脏污，咬紧牙反问道：“沈晔，你就这样认命了？”

　　沈晔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没有说话。

　　石满心松开她的袖子：“这不像我认识的沈晔。”
　　“我认识的沈晔，不会把白山道君送的丹药给别人，会握住每一个能往上爬的机会，绝不认命……”

　　沈晔打断道：“我用不到那个丹药，那个丹药能够短时间内积聚大量灵力，冲击经脉，是为冲击高境界的修士准备的。”

　　“但是你可以用它来冲击转脉大圆满，成为伪聚丹。”

　　境界受到资质限制，难以更进一步，但是可以在一个境界内提升到极致。转脉大圆满，又称伪聚丹，虽然不是聚丹，却有着近似于聚丹境界的灵力，便是一种极致化的境界。

　　“有必要吗？无论再怎么努力，也不过是个转脉，伪聚丹又如何？终究比不过真聚丹。”
　　沈晔的声音很淡，淹没在风卷树林的沙沙声中。

　　不管境界是高是低……能过的好，不就好了么？又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问鼎大道的。
　　她不想再被得不到的期望折磨了。

　　“你是不是不敢？”

　　沈晔声音微涩：“我为什么不敢？”

　　“你怕吃了丹药也没办法升到伪聚丹吧？你怕自己拼尽全力连伪聚丹都做不到。与其拼一把后认清真相，彻底死心，不如留着一线希望……毕竟，比起没得努力，更残酷的是拼尽全力后，发现自己真的做不到。”

　　每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刀，把人心底最难以直视的那一点不堪活生生剖出来，见了光，鲜血淋漓。
　　寂静在二人之间隔出一道漫长的空旷。

　　良久，沈晔才开口：“石满心，我不是你。我有不敢的事。”

　　石满心说的没错，她不敢面对自己的野心。
　　她就是资质很差，改不了，这辈子注定最多也就走到转脉期，能进内门，已经是极限了。
　　人有各自的极限，有人生来拥有整个世界，不愁吃穿，甚至不必为修行烦恼，有人却连温饱都成问题。沈晔既不是最幸运的，也不是最不幸的，有什么理由不满呢？

　　她不想再折磨自己了。野心对于没有能力的人来说，是一切痛苦的根源。

　　沈晔闭上眼，静静吸了一口气，平静道：“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石满心。”
　　“……羡慕什么？”

　　“你有希望。”

　　沈晔的目光掠过石满心腰侧，落在令无数人争破头的上古神器太阿剑上。
　　上古神器，足以让修士的实力提高到可以跨境一战。即使是人族大能……不，即使是仙族也未必能得到一件上古神器的认可，神器认主，是比仙胎人族还要珍稀的机遇。

　　她闭了闭眼，“可我没有。”

　　石满心有古剑的认可，还有一线希望，她可以孤注一掷，也愿意拼尽全力。

　　但沈晔没有，她没有拼尽全力的理由。
　　她是不被期待的，何必自取其辱呢。

　　沈晔多一秒都呆不下去，转身要走，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认识的沈晔，是会亲手创造自己的希望的人。”

　　石满心踉跄着站起身，白色衣袍上血迹斑斑，明明狼狈得不行，双眸却如狼一般明亮锐利。
　　“她是被内门推拒了十几次，依旧不死心，拼命为自己制造机会，成为元清宗建宗以来第一个以转脉的资质踏进内门的人。”

　　“这里遍地都是天才，不缺我一个……努力的人。”
　　“人是会变的……石满心，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

　　我早就死心了，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来问我？

　　亲手扼杀自己的梦想，难道最痛苦的不是我吗？

　　一句话轻飘飘落地，重量逾过千钧，石满心心下一沉，想要继续说些什么，一道声音遥遥传来：“沈晔！！石满心！！！”

　　两人抬头顺着声音看去，云舟还没落稳，秋子期先一步跳下来，脸颊兴奋地有些发红：“温仙君来信啦！”
　　他一转头，看见石满心一身血迹，吓得大脑空白，“你你你你们俩打架了？！！”

　　“没有，闭关出了点岔子，已经没事了，”石满心好似无事发生，接过信件瞧了一眼，交给沈晔，“是给你的。”

　　信的封面写着沈晔亲启，沈晔收拾一下心情，打开信件，浏览完内容，陷入沉默。
　　秋子期好奇：“什么什么？说的什么？有没有说要给我带仙界灵草的事？“

　　沈晔看了一眼石满心，又收回视线，低声道：“温仙君说……他猜测这次宗门大比可能是进入秘境试炼，他想和朋友进一次秘境，找点东西，问我知不知道怎么办。”

　　秋子期愣住：“他想……浑水摸鱼，混进秘境里？！”
　　好大的胆子——不，在仙族眼里，人族的大比可能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产生这种想法或许不需要太大的胆子。

　　但秋子期还是被震撼到了。

　　石满心道：“找什么东西？”
　　沈晔道：“没说。”
　　秋子期问道：“那你知道怎么混进去吗？”
　　“……我还真知道。”

　　这个离谱又大胆的想法，换了元清宗任何一个人都不一定知道，唯有沈晔，朋友遍布外门内门，熟知宗门大比的章程和每一处细节，她真知道怎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塞两个人进秘境去。

　　秋子期瞪大眼：“这要怎么做？”
　　沈晔道：“宗门大比是面向整个人间界的所有宗族门派，大大小小足有数百个之多，其中不乏有些小门小派，弟子修为低微，门派资金匮乏，没希望得名次，干脆不来参加。顶替他们的身份，是不会被发现的。”

　　石满心思忖道：“这倒是个好办法，若是温仙君肯出钱，说不定那些小门派巴不得把参加大比的名额卖出来呢。”

　　沈晔道：“是，这倒不是难事。往年也有些散修，无门无派，想参加大比，便用这法子浑水摸鱼……那些门派自己都不说什么，若是得了名次，他们面上还有光呢。负责核对身份的外门弟子们也不能赶人，便混进去了。”

　　“听起来好像还挺常见的？”秋子期咕哝。

　　“若是往日大比，或许这样做没什么，”石满心道：“但若是秘境试炼……元清宗的秘境不对外开放，将外人放进秘境，万一出了岔子，长老和宗主查下来……”

　　秋子期不明所以：“这有什么，温仙君又不是坏人，若是不放心，我们一起跟着就是了！正好帮他找东西！沈晔，一起去嘛！”

　　沈晔有些无奈：“我其实没想报名的。”
　　秋子期不知她的想法，奇怪道：“为什么？温仙君帮过我们那么多，现在他需要帮忙，我们不能坐视不理啊！”

　　这个理由让人无法反驳。沈晔是个很看重情义的人，就是寻常朋友之间的互相帮忙，她也是能帮便帮，不要说温仙君几次三番帮她在先。当初在庆水镇，若是没有温敛意，只怕也没有现在的沈晔了。

　　委实欠人良多，不能拒绝。

　　石满心笑起来：“看来有些事由不得你。”

　　沈晔无声叹气。
　　明明刚决定绝不参加大比，却又当面食言……沈晔心情复杂，温仙君到底要找什么？非得要进秘境一趟？

　　***

　　“信件送过去了。”
　　“大比内容真的会是秘境吗？”
　　温敛意没有十足的把握，他只是想到了自己看过的仙侠文流行套路，顺口一猜，没想到贺遂昭居然煞有介事地催促他给沈晔写信。

　　贺遂昭坐在床边，翻着街上淘来的话本子：“既然只有一个名额，便不可能是比试斗法之类的，否则注重培养医修和器修的宗门就要闹了。要看综合能力，秘境试炼再合适不过。就算猜错了……也没什么损失，能混进宗门一趟，对我们有利无害。”

　　宗门大比在元清宗进行，元清宗不对外开放，他们两个守在兰都，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慢人一步。
　　进入宗门，才能守着沈晔，查找伥的下落，化被动为主动。

　　“如果真是秘境当然更好，对外开放的秘境屈指可数，神泪的线索未必就在函杨旧郡，元清宗手里的秘境平时不让人进，趁这个机会，能排除一个是一个。”

　　两人一边喝着加了蜂蜜的茶水，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这两日兰都下雨，外头小贩的叫卖声都歇下去了，街道上行人稀少，雨声不急不徐，顺着檐角滴在芭蕉叶上，碧绿的叶子油亮油亮，圆乎乎的鸟栖在屋檐下，仔细梳理沾水的羽毛，正是忙里偷闲的好时节，客栈老板养的猫都懒得动弹，老鼠窜过去，只抬了抬眼皮，胡须都没抖一下。

　　温敛意又冲上一壶热茶，在炉边煨了两个橘子。天色逐渐暗下去，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客栈的伙计着急忙慌从外头赶进来，敲了敲门，得到准许，笑脸迎上：
　　“二位道君！小的又打探来元清宗的消息啦！就在刚刚，元清宗宣布，这次宗门大比的内容定了，是秘境试炼，地点定在——丹川秘境！”

作者有话说

　　[墨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