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也想辞职》渐尔

56、第五十六章

　　石满心剧烈心悸，她发现自己无法动弹，整个人凝固在高空。

　　湖水下的巨型脑袋冲着她咧开嘴，无声大笑，原本平静的湖面受到感染，剧烈摇动起来，波浪翻腾，好像随时可以冲出湖面。

　　石满心脑中“嗡”地一声，眼前的画面无限放大，巨型脑袋的周遭全部失去颜色，好像天地间只剩下自己和那个怪物，她的身影缩得无限小，而那张诡异的肿胀的脸无限放大，越来越贴近，没有眼珠的眼眶黑漆漆的，她几乎要陷进去。

　　忽然，腰间佩剑剧烈嗡响，一声清鸣震开幻境，浓雾从周遭重新聚拢，覆盖住动荡的湖面，石满心霎然回神，猛地捂住双眼。

　　两行血泪从指缝间缓缓流下。

　　这个怪物的幻术很强，只是对视，就中了招……原以为距离这么远可以避开大部分攻击，没想到，还是没防住。

　　双眼剧痛，眼前一片血红，不知道有没有伤到视力。在这种地方当个瞎子，就真的孤立无援了。

　　石满心抹掉血泪，试着睁开眼，眼前视线一片模糊，低下头看自己的手掌，依稀的轮廓沾上斑驳的血红色。视力受损了。

　　是自己大意了，她没想到云雾的背后是这么个东西。这东西至少得是魔尊级别的魔物，而且是宗门的魔物识别指南上没有记载过的类型，只是对视，就能造成如此损伤。
　　石满心没时间顾得上疼，即刻后撤，想凭借记忆先撤出这片区域再说，就在她即将动身的时候，重重云雾之下伸出一只手。

　　这只手肥壮如同婴儿，却无比巨大，皮肤青白中透着僵紫色，青筋和脉络清晰可见。五根粗短的手指伸手一抓，像捏住蚂蚁一样，将石满心整个攥在手心，倏地抽了回去。

　　***

　　再次苏醒时，石满心觉得自己好像被裹在一张油布里，柔韧的布紧紧蒙住她头脸和全身，几乎动弹不得。她试着张开口，念了一声咒，咒音非常短，只有一个音节，不属于当今人世间的哪个方言，因为这是太阿剑的本名。

　　太阿剑这样上古神兵，一旦认主，真名咒音会自动浮现在主人的心间，唤起咒音，就是对太阿剑直接下命令，神兵与主人心念相系，无论身在何处，都会即刻赶至身前，誓死护主。

　　石满心的境界不够，只能呼唤太阿剑一半的真名，但这一半也够用了。

　　咒音出口的瞬间，腰侧太阿剑瞬间出鞘，绷紧的油布瞬间四分五裂，石满心整个人砸到地上，滚了好几圈才止住势头，撑开还疼痛的眼睛，才发现原来包住她的不是油布，而是一张半透明的薄膜，自己身上接着无数管子，扎进皮肤里，管子的另一头陷入墙壁里，墙壁是柔软冰冷的，触手黏腻，裹着一层令人恶心的粘液。

　　半透明的管子中隐隐有什么东西流过，石满心视力没有完全恢复，看不清晰，但不用脑子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她当空伸手，太阿剑立刻飞到手中，用力一劈，管子齐齐断裂，鲜血流了一地。

　　石满心想要站起身，发现力气不太够，栽倒在地，这管子……好像是在抽她的灵力和血液，她一边磕丹药回血，一边眯起眼睛观察。她所在的“房间”光线很暗，透着令人不适的猪肝色，“墙壁”上被油膜包裹着，鼓出一个个人形疙瘩。

　　她明白自己在哪了。

　　这是那个怪物的体内，或许是在胃里。她和这些修士都是怪物捕获的食物，为它提供养分。

　　石满心恢复了力气，再度起身挥剑，薄膜“嚓”破开一条大口子，掉出包裹着的修士们，然而其中大部分已经不成人样了，石满心一一斩断连在他们身上的血管，然而已经晚了。血管将他们吸得只剩人干，成了一张裹着皮的骨架，两眼凹进去，眼球浑浊，没有呼吸。

　　他们都死了。

　　看服饰，各个宗门的弟子都有，石满心没时间悲伤，沿着挨个收去他们身上的储物戒指，这两趟耗掉她身上一半的丹药，既然人救不回来了，她就拿他们带的东西救一下急，反正他们也用不到了。

　　叮叮咣咣收了一身戒指，莫名想起秋子期来，那家伙就是个移动储物盒，若是他在，自己也用不着捡别人的装备。

　　石满心把储物戒指里的东西重新拿出来分好类，丹药随身携带，整理完毕，握住太阿剑的剑柄，狠狠向脚下一扎！

　　顿时，整个胃部剧烈蜷缩，疯狂抽搐起来，血光四溅，迸射到人脸上，石满心眼也不眨，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划！

　　一伤口绽开，鲜血狂涌，然而还不等石满心收回剑，撕开的伤口就有弥合的趋势，石满心心里“啧”一声，扒开伤口，跳了出去。

　　就在穿过伤口的一瞬间，胃袋完全愈合，一点受伤的痕迹都看不出来。石满心心里沉重起来，这东西比她想象的还要难对付。
　　要去找这怪物的心脏吗？魔物的生理构造和人不同，这东西有没有心脏都不好说，就算找到了，心脏也未必是弱点。魔物根本不能用从常人的思维去判断。

　　她从储物空间中拿出刚刚收来的照明法器，一边摸索着向前走，一边暗自祈祷……希望秋子期和沈晔两人没有在这儿。那两个家伙，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传音石的消息都不回早知道该在她们身上装个定位，省的变成人干了都没法儿收尸……

　　石满心眼前又浮现出刚刚目睹的惨状，呸呸两口，这想法忒不吉利，他们两个一定早就和仙君汇合了，有仙君在，比和自己在一起更安全……只要没看见她们的尸体，她们就一定没死。

　　但她们只要有一丝可能被怪物吞进肚子，自己就可能放任不管。她在元清宗没朋友，整个元清宗的修士都知道，石满心是个境界低下却眼高于顶，仗着身负神剑，目中无人的傲慢无礼之辈。对她这样的人，讥讽、谩骂、挑衅甚至袭击，都是再正常不过的。而石满心自己也早已熟悉了这些攻击，自从继任太阿剑开始，石满心就明白，身负怀璧之罪，即使毫不作为，那些嫉妒和憎恶也会找上门来。
　　她这一生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自甘堕落，就此成为修仙界的笑柄，要么把那些挑衅的人一个一个揍回去，哪怕头破血流、两败俱伤，也绝不低头，更不会听信旁人的讥嘲自轻自贱。

　　她做出决定时就想好了，此生就算燃尽最后一滴血，也要死在破境的路上，至于朋友这种东西……在弱尔虞我诈、弱肉强食的修仙界，比神剑还罕见。

　　但是就是这么罕见的东西，居然真的出现在她身边。全宗门人缘最好的沈晔率先向她伸出橄榄枝。石满心不知道她当初是怎么想的，或许这家伙真的很爱交朋友，连宗门煞星都不害怕。从她站在她身边开始，那些恶意的视线开始收敛，石满心知道，不是因为那些人变好了，是因为沈晔。

　　朋友这种东西很奇怪，没有的时候觉得无所谓，一旦有了，便开始时刻牵挂。她朋友不多的，青月取灵后，赵氏姐弟也离开了，若是这两个家伙再出事……石满心的心口像是堵了块石头，压得喘不过来气。

　　很快她发现不是心事压得自己喘不过来气，而是自己所在的空间空气越来越稀薄了。

　　怪物的体积足足占据了整面绿湖，自己不知道被吞在了哪里，眼前是恶心的肉腥气，扑通扑通不断跳动的内脏挤在一起，推着她的前胸后背，越往前走，越没有地方下脚，她在内脏间艰难扒出一条路，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微弱，

　　往好处想，或许下一步就能跃出去，往坏处想，自己走的方向可能都是错的，她在往湖底更深处走，往死路走，或许她根本走不出去，最终会闷死在怪物的肚子里。

　　这真是最窝囊的一种死法了。

　　走到后来，石满心意识开始模糊，只能借助太阿剑本身的力量，完全凭借本能劈开前路，摸索前进。不断愈合的肌肉和脂肪好像再不断增生，每劈下去一剑，就有更多的肉脂挤回来，照明的法器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无尽的黑暗中，无助的绝望从心底源源不断涌上来——

　　到此为止了吗？

　　不，绝不会到此为止。

　　握着剑柄的手骤然发力，手背青筋凸现，指骨攥得发白，石满心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念出一个音节，声音很小，和几乎窒息的呼吸声含混在一起，甚至不如脏腑中血液的流动声音大。

　　但是太阿剑听见了。

　　它在黑暗中尘封千年，等到锈迹斑斑，从认主的一刻起，就期待着，期待着自己的名字重新被念出的一刻——哪怕只有一个音节。

　　烙于记忆深处的音节从心底涌至舌尖，古老的咒音重新响起于千年之后，最后一截含混的气音消失在浑浊空气的那一刻，古老的剑身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有如蜂翅般剧烈震动，气光白焰般冲杀出去。

　　黑漆漆的绿湖水底，不断膨胀的巨型怪胎安安静静蜷缩成一团，忽然画面静止，一道白光从怪物的肚子中间劈开，黑暗的水底被割裂成两半，怪物嚎叫，挣扎扭动四肢，湖水波浪滔天，血水喷薄而出，澄静的碧色湖水被顷刻染透，泛出脏污的腥气。

　　如同婴孩般的尖锐哭啼声震彻云霄，利箭般穿过丛林山原，无数穿梭其中的白色身影齐齐顿住，向声音的来源看去。

　　“仙尊？”

　　云岑脸色沉下来。

　　这个声音……是鬼婴。
　　这不是他们准备的魔物。

　　为了让大比进行的更顺利，仙帝特许将封印天门一事中，捕获的魔界逃逸的魔物放到丹川秘境中，划分等级后当成比赛的猎物，由修士屠杀计分。这些魔物都是云岑亲自过目挑选，安全起见，他选的都是杀伤力不大的类型。

　　鬼婴并不在其中。

　　“通知全部仙官，停止搜索，向鬼婴的方向集合。”

　　“啧，谁在捣乱啊？”

　　纤柔的美少年不耐烦皱起眉，阳光落在他的眉间，却照不亮他脸上阴骛的戾气。伥厌烦地甩甩手，手上斑斑血点随之甩落草丛中。茂盛的杂草间尸体横陈，大部分开膛破肚，内脏了无踪影。

　　伥意犹未尽舔舔嘴唇，伸个懒腰，从尸身垒成的小山上站起身来，几步跳到地面上，一脸不爽，随意踢开一截胳膊：

　　“废物就是废物。闹出这么大动静，还怎么替主子办事？”他仰起脸，似乎已经听到四面八方赶来的破空之声，想起这次仙官率队的是谁，脸色顿时黑下去，
　　“云岑……真是一点都不想交手，我的分丨身都快死没了。”

　　鬼婴的哭泣声没有丝毫减弱，伥转头道：“我把那倒霉东西的事儿料理了就回来……你们就在这儿藏好，不要被云岑发现了。”

　　他的身后，密林的阴影中缓缓步出数十个高矮不一的身影，有男有女，身着各类宗门服饰，木楞地仰起头，听见伥的话后，呆滞的眼神逐渐恢复光彩，好像被注入了新的灵魂。

　　为首的修士粲然一笑：“知道了，这种事儿，我们不会乱搅合的。伥大人慢走。”

　　***

　　石满心猛地吸进一大口气，新鲜空气冰块一般塞进喉咙和肺腑，呛得她剧烈咳嗽，简直要把肺一起咳出来。
　　神识迅速回笼，石满心浑身浴血，连净衣的法诀都来不及施，踉跄后撤，下一秒，一道血刃直击她原本站立的位置，地面被劈出一道口子。

　　一击不中，鬼婴不甘地哭叫起来，伤口的疼痛将魔婴激发到暴走，它不顾一切攻击所有能看见的东西，尖利的声音简直要穿透人的耳膜。
　　血液随着动作汩汩流出，逐渐变成黑色，好似有腐蚀性一样，流过之处，树木枯萎，花丛败落，寸草不生。山峦崩塌，湖水倒灌，树木倾折。很快，青山碧水变成一片荒原。

　　石满心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焦躁至极，反手横起太阿剑，将所有灵力灌注其中，以剑为媒介，青白色的法阵瞬间绽开，无数繁复咒文化成一道道锁链，穿过澎湃浪涛，直直扎进湖底深处！

　　下一刻，哭叫转为愤怒的尖啸声，鬼婴没有想到，居然有人胆大至此，青肿的胳膊从水底伸了出来，无数咒文缠绕其上，石满心看准机会，最后一句咒言有如勒令，雷霆万钧迸发而出，咒文随之紧紧绞缠，婴儿手臂霎时动弹不得，更多的鲜血从勒出的伤口喷涌而出。

　　青湖已经成为了血湖，天空乌云密布，天地间只有黑与红两色，渺小的人族修士跪在无尽的荒原之上，嚎啕狂风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过境，她自岿然不动。

　　一滴血沿着发梢滴落地面，巨大的阴影笼罩上来，石满心勉力抬头，只见血湖翻起巨浪，遮天蔽日，仿佛要冲刷一切。浪涛的背后浮现出鬼婴狰狞的面容，它身上全是石满心留下的伤痕，肚子正中一道太阿剑留下的贯穿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这种怪物……太棘手了。

　　它简直就像有源源不断的魔气，只要没有一招杀死，就能够不断自愈。双方境界相差过大，如此硬碰硬打下去，就算有太阿剑护身，也无法轻易杀死它，只会使自己先一步耗死。

　　鬼婴看出石满心的力竭，露出一个笑，如同孩子看见玩具一样，巨大的手指，像要捏起地上的蚂蚁一样向她伸来。

　　石满心擦掉脸上的血，她所有的灵力已经在刚刚一击中用完了，现在毫无还手之力。

　　“嘎。”

　　喜悦的笑声雷鸣般震慑寰宇，阴影越逼越近，石满心抬起头，也露出一个笑。
　　“你该不会……以为你赢了吧？”

　　就在手指即将抓住她的一瞬间，一道白光凭空闪现，快得让人没有看清。

　　她从来清楚自己的实力，因此从一出手开始，就不是奔着杀死对方的目的去的。她一直没忘记，这个秘境之中，还有一群可以利用的人。他们时刻监管着秘境，只要闹出的动静够大，他们就一定会过来。

　　白光闪现的瞬间，头顶云雾拨开，一一缕金色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照向大地。

　　云端之上，人影依稀。

　　石满心视线模糊，耳膜受损，几乎看不清也听不清，却清楚感知到了这一束来自九霄之上光芒，忍不住笑出来。

　　“真守规矩啊，不愧是执法仙官。”

　　按照本次大比的比赛规则，所有参赛修士一入秘境，生死自负，无论遇到什么境况，仙官都不得出手干涉，除非——

　　云岑站定云端，俯身望去。

　　秘境已然面目全非。
　　黑山血湖中，诡异的怪物双手大张，巨掌之下，是卑微如尘埃芥子一般的渺小身影，一身血色，是视野所见景物中唯一的鲜亮颜色。
　　她不退不避，万丈长风穿身而过。云层破开的裂隙投下万道金光，撕裂混沌的灰色平原，照亮一片不尽荒芜衰败。

　　——除非对战中，秘境受到重度破坏，无法修复，仙官必须出手制止，维护秘境。

作者有话说

　　[猫爪][猫爪][猫爪]试图用猫爪勾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