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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六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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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遂昭的眸子沉了下去:“带我们去看看。”
“不不不不我不敢!!”小修士连忙后退,“我会死在那的!你们根本不知道那里有什么!”
“有什么?”
小修士压低声音,气音飘忽有如幽灵,浑身颤抖:“有……有鬼。”
能听到一个修士以恐惧的语气说“有鬼”,也是一种蛮微妙的感觉。温敛意一时无言。
确实没人说过仙侠世界禁止有鬼,想到这里,温敛意不禁感到好奇,那些元婴修士小时候会害怕床底下吗?
贺遂昭道:“什么鬼?”
“就是,飘飘乎乎的,见到人就缠上去,我亲眼见着,人就是被这么缠死的!”
见他怕成这样,贺遂昭不再勉强,道:“你说个位置,我们自己过去。”
听见这句话,小修士又慌了,还有哪比仙官身边更安全?他立刻改口:“再危险我也不怕,我带二位仙官过去!”
嘴上说的大义凛然,脚下生了根一样,挪的慢腾腾的,缀在温敛意和贺遂昭身后,快要甩掉了,才跟上几步:“就在前头,再下三层阶梯就到了!”
然后他就不挪步了,藏在转角处,探出半个脑袋,鬼鬼祟祟望着贺遂昭和温敛意的身影越走越远,即将离开视野时停下来。
“就这了。”
监牢的门大开,地上果真横七竖八躺着七八具尸体,顺着台阶往下走,还有更多。这些尸体有的坐在地上,有的趴在地上,像是逃跑时被袭击了。
“他们的衣服很奇怪。”
十来具尸体穿着不同的衣服,有人修的打扮,有仙官的打扮。贺遂昭蹲下身,把这些人的脸抬起来,果真都长着同一张脸。场面之诡异,温敛意背后冒起一层冷汗。
“应该是人蜕。”贺遂昭道。
“人蜕?”
“魔种的成长经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胚胎,第二个阶段是茧,第三个阶段是蜕。进化到茧的魔种,可以像蛇一样从身上揭下透明的蜕,这种蜕一旦沾到旁人的皮肤,就再也撕不掉,被蜕缠上的人,样貌乃至身形都会发生变化,”贺遂昭抬抬下巴示意道,“会变得和魔种一样。”
“这些被蜕寄生的人,自此不能说话,无法自主做事,就像魔种的一个影子,生死由蜕掌控。一般进化到这种程度的魔种,只存在于魔界无生之地,我从来没在人间界看到过。”
听起来比傀儡还惨。温敛意倒吸一口冷气,“那这些人是……”
“应该就是留守的仙官,还有生还者中没来得及被制作成傀儡的人修。”
居然能对仙官下手,这些傀儡的实力到底涨到了什么地步?!
这样的傀儡……此时宗门内究竟有多少?
温敛意简直不敢细想,走廊深处遥遥传来小修士的呼唤:“二位仙官……你们查好了吗?”
“我也不是怕,我就是担心你们的安全——”
担心至极,但是一步也卖迈不过来,主打一个关心但不添乱。温敛意回了句“稍安勿躁”,继续听贺遂昭道。
“魔种进阶之后,杀的人越多,能力提升的越快,必须尽快找到它们,用咒法引天火将其诛杀,否则整个宗门都会变成他们的巢穴。”
想到来时的荒凉,温敛意心想,或许这里已经变成他们的巢穴了。
“这很难查,傀儡外表看上去和常人无异,对方不主动暴露,我们没办法分辨出来是人是魔。”
“就从这张脸开始找吧,”贺遂昭道,“留下这么多死掉的蜕,本人逃到哪里去了呢?”
温敛意点头,这是他们目前唯一的线索,他对转角处的小修士招招手,小修士一步三迟疑,大着胆子走过来,温敛意指着尸体的脸问道:“你认得这人吗?”
小修士惊恐的要哭出来,点点头:“认得的,这是我们元清宗的金丹修士,参加这次大比,被当成魔物傀儡,和其他宗门的修士一起关在监狱里的。”
“这人叫什么?”
“尤羚。”
***
尤羚的实力竟然强到如此地步!
知道对方堕魔,石满心虽然做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展现出来的能力惊吓到。这已经不仅仅是元婴的水平,根本毫不逊色于仙胎人族。
被蜕和尤羚两路夹击,石满心被逼的连连后退,虽然手握太阿剑,却根本没有发挥的机会,仅仅是维持势均力敌的现状就竭尽全力了。
而尤羚根本没出全力。
她就像猫戏老鼠一样,并不急于杀死石满心,反而在周遭树立起一个结界,隔绝声音传出外界,把石满心困在其中。
对于她来说,石满心的生死根本不重要,她随时可以弄死她。但是对她来说,一个活着的、可控的太阿剑之主远比死去的石满心更有利用价值。
谁不想看看上古神剑太阿剑的真实样貌呢?剥掉外边这层斑斑锈迹之后,真实的太阿剑究竟会绽放怎样的光彩?
“你还在挣扎什么?你不会指望有人来救你吧?不要想了,不可能的。”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苦苦抵抗下,声音微弱的几乎听不清,尤羚疑惑:“你说什么?”
“我说,”石满心抬起眼,双目清醒的可怕,“我从来,就没‘指望’有人来救我过。”
“我根本不希望得到任何拯救。”
那一瞬间,就像淬炼千万次的剑身从火光中抽出,炙热的烈火淬出烫穿黑夜的光芒,那一闪而过的光,蕴含无尽磅礴的力量,足以让人窥视到漫长黑夜之后,耀眼的灼灼烈日。
石满心一字一顿:“如果我活下来了,必须是因为我自己具备存活下来的能力。如果我杀死了你,一定是因为我比你更强。而不是因为什么从天而降的拯救者……你们,到底把我当什么了啊。”
石满心知道这些人是怎么看她的,一个幸运儿,撞了大运,得到上古神剑的垂青,她的名字因为太阿剑而被人知晓,却不配与之并列。
这对石满心来讲就是一种侮辱,更是一种折磨。她和沈晔不一样,她的自尊心使她根本忍受不了轻视和嘲笑,更接受不了居高临下的怜悯和所谓的“帮助”,那种东西对她而言就像毒药,饮进去,穿肠烂腹。
所以她根本不祈求拯救,如果一定要祈求,她只祈求自己能够成为别人的拯救者。
哪怕一身伤疤,哪怕衣衫褴褛,哪怕死在路上,她绝不坐以待毙。
“所以,如果今天我没杀死你,我就死在这里。没有第三个结果。”
这一句话像一枚骨钉,刺得尤羚心下一寒,不知为何,明明对方对自己毫无招架之力,这种威胁的话听着令人想笑。她心中却生出一个念头——这人断留不得!
生出这一念的同时,尤羚双手结印,人蜕停滞在石满心的头顶上空,随着她十指缓慢张开,人蜕铺展成一张人形的皮,不断地变大、变大,将石满心整个笼罩在她的阴影之下。
而后她迅速伸手,当空一抓,人蜕犹如一张当空铺下的大网,迅速收拢,石满心避无可避,抽出太阿剑,用钝破的剑刃硬生生割开掌心,鲜血淋漓浇透剑身,顺着锈蚀的纹路滴滴答答流下。
上一次这样以血喂剑,是一次任务误入传承地的剑冢,成千上万把数不清的剑,墓碑一般伫立在传承地,千万沉默的死寂中,石满心好像听到有什么在呼唤自己。
那不是一种声音,更像一种力量,催促着她,往剑冢更深处走去,石满心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在带队师兄的呵斥声中越走越远,直到停在一把老旧、破败的锈剑面前。
它在召唤我。石满心想,它想让我把它带走。
鬼使神差地,她割破自己的手掌,握上朽剑的剑柄,沉重的剑身压住伤口,疼痛像一只蛇,沿着伤疤,沿着每一根血管和经络,蔓延至肌理,啃噬骨骼。鲜血也是这样淋漓而下,锈剑沐浴鲜血,一瞬间绽放出语言无法形容的奇异光芒。石满心确信,她在那短短一瞬窥见了太阿剑原本的风采,绝非这世上任何一把法器可以相比。
只有一瞬,锈剑恢复原状,她用力一拔,拔出了剑。后来有人告诉她,这是一把上古神剑,已经认她为主,这是可遇不可求的喜事,她是人族中唯一配有神剑的人,名字甚至在仙族备了案。这些都是后话了,当时,她只觉得这把剑好重,压得伤口疼。
但是没关系,只是疼而已。从踏上修炼这条路开始,她就没奢望过一飞冲天。她知道自己天资不足,每往前走一步,必然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她知道这条路一定会痛,但她一定会让自己的痛值得。
所以她没有去那些会把转脉期都当成座上宾供着的小宗门,而是选择来到元清宗,她知道在这里自己根本出不了头,但她不在乎,她只要往上爬。
伤口割在同一个地方,在此握上剑柄,少女的声音清晰决绝:
“要么,你再醒一次,要么,我们一起毁在这里!”
鲜血流经剑身的瞬间就被吸收,厚重锈壳下,绽出刺眼的光。
***
没听说过“尤羚”这个名字,是和原书无关的人物。温敛意没放在心上。
“我若是李怀真,必让伥带魔种往金丹和元婴弟子聚集的地方去,比起境界低微的小修士,将那些人制成傀儡更划算。”贺遂昭道。
此言甚是有理,以李怀真的行事风格,从曲水时,她便竭力给金丹期的修士种傀儡蛊,甚至把主意打到林老族长身上,可惜未能成功。密境中不惜代价地给人族修士下蛊,可见是在不惜一切代价扩张自己的势力。
温敛意回到小修士身边,问道:“元清宗的元婴弟子们都住在哪里?”
“宗门的规定,元婴修士可以单独开辟一座山峰为居所,他们平日并不爱聚集一处,但是宗主为了防止旁人叨搅,安排的这些山峰都是挨着的,我给二位仙官引路!”小修士忙不迭在前走,他巴不得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有人在前引路,温敛意和贺遂昭很快找到元婴弟子们聚集的地方,从空中俯视望下去,群山连绵不绝,一片漆黑,连半盏灯也看不见。
再低一些瞧瞧呢?这么想着,温敛意降低御空的高度,直到靠近森林,猛地停住。
他身后,被贺遂昭拎小鸡崽儿似的拎着的小修士声音带着哭腔:“仙官……仙官你千万别松手啊……我现在想回去还来得及吗……”
月光照亮森林的树木,阴恻恻的树林上,挂着无数随风飘扬的人蜕,展开皮,睁着眼,风一吹,晾干的被单似的扬起来,视线飘向空中,像是无数眼睛一起盯过来。
有时候温敛意会觉得自己穿的不是仙侠世界,是恐怖世界。这种惊悚的场景见得太多,他甚至开始麻木了,内心波澜不惊。
“来晚了,这已经变成他们的巢穴了,”贺遂昭道,“这是魔种在晒蜕,到了夜晚吸收月华,力量就会更上一层。”
进阶后的魔种远非初级阶段的魔种可比,能够寄生元婴级别的修士,褪下的人蜕还可以升级,这样的速度繁殖下去,恐怕不需要很久,整个人间界都会遭殃。
无数飘扬的眼睛中,一双眼睛忽然动了一下,和两人的目光对上。
糟糕,被发现了。
展开的人蜕霎时合拢,像是一件自己缝好的衣裳,转瞬从一张被单合成了人形,紧接着,树林发出“沙沙沙”的声音,像昆虫摩擦翅膀,无数人蜕合拢,把自己从枝干上取下来,眼睛直勾勾锁定温敛意和贺遂昭,小修士吓得“哇”一声哭出来。
温敛意看着这些密密麻麻有如蝗虫过境的数量,耳边是鬼哭狼嚎的惨叫,头皮发麻。
贺遂昭一手刀利落劈晕小道士,道:“这鬼东西难缠得很,不能让它们近身,必须烧光他们。”
“怎么烧?”
“引天火,”贺遂昭看一眼天色,还未到凌晨,此时想要引天火,为时尚早,于是改口道:“拿火精珠!”
火精珠中蕴含着日光的力量,温敛意曾经开玩笑说这东西就是个随身版的太阳能日光灯,把白日里收藏的日光储存在珠子里,到了晚上自然发亮。
温敛意立刻拿出储物戒指——原本的手绳交给秋子期去升级,一概东西没地放,贺遂昭抹了自己一枚戒指给他用,只是戒指偏大,温敛意戴不上,便用根绳串了挂脖子上。
火精珠一拿出来,便如一颗小太阳,热烘烘地暖着温敛意的手心。
贺遂昭知晓人蜕的厉害,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掐诀,从火精珠中引出日光,小火炉一样的珠子逐渐黯淡下去,火焰顺着贺遂昭的指尖,迸发出瑰丽绚烂的焰火。
焰火如腾蛇般盘绞而上,无数正欲扑来的人蜕霎时四散逃去,然而火龙疾驰追上,火星四溅,但凡沾染上的人蜕,顷刻间就被烧了个大洞,像件毁坏的衣服,顷刻间化成灰烬,纷纷落下。
绵延不断的火龙盘旋在群山上空,搜捕四散逃逸的人蜕,热浪冲天,星星点点焰火如流星坠下,人蜕犹如鬼魅般惊慌逃命,携带火星,慌不择路,彼此冲撞,在空中爆出一朵又一朵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