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也想辞职》渐尔

79、第七十九章

　　仙界结界地带，风流震荡，灵力狂流中，人仿佛一叶扁舟。温敛意以魔气护体，石满心紧随其后，太阿剑化为一道护体的气屏，为她隔绝风流的伤害。

　　温敛意的视线被狂流扰乱，只能凭借本能的方向感向下坠去，狂暴的魔气冲开风流的同时，也在冲击他体内的伤口。魔气恢复伤口的速度虽然快，痛感也很强烈，就像有把刀子把腐烂的肉割掉，再以极快的速度长出新的来。温敛意疼的脸色发白。

　　下坠仿佛没有尽头，魔气调动的越来越多，随之激起他心中更多狂暴的负面情绪，层出不穷的暴戾念头有推翻理智的思维，占据大脑的全部——

　　我为什么要逃？我完全可以杀光他们！
　　无数怨念和愤怒的思绪洪流裹挟着情绪，冲击他的思维，不尽恶意的席卷下，长久忍耐压抑的愤怒和憎恨的种子肆意生长。温敛意的思维开始失控。
　　我已经忍够了。
　　什么仙族，什么人族，都是一场荒唐的骗局罢了！！明明那些人才是骗子，是罪魁祸首，凭什么我要像只过街老鼠一样四处逃窜？！
　　凭什么他们能伤我，我却不能反击？这一身的伤全是拜他们所赐，就算我将他们千刀万剐，也难泄心头之恨！

　　既然这个世界没有道理可言，那么我又何必畏首畏尾，瞻前顾后？！杀光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杀光所有人，让这个世界按照我的意愿来运行，难道……不是更好吗？

　　极度狂热自我的念头一冒起来，便挥之不去，仿佛烙进灵魂。温敛意浑身的血开始发热，血液仿佛化成火焰，烧得皮肤“滋滋”作响，鼻尖弥漫浓郁的血腥气，心中有个声音催促着他大开杀戒。

　　紧随其后的石满心察觉到不对，眼前的人周身魔气缭绕，犹如一柄烧红的尖刀切开前路，魔气猖狂放肆，不计代价地向外扩张，隐约有失控的趋势，隔着太阿剑的屏障，也能感受到非比寻常的威压，在爆裂的边缘徘徊。

　　石满心心中产生不祥的预感。

　　在她的印象里，三界中从来没有人族自如驾驭魔气的先例。因为魔气这种力量极为危险，能够轻易勾动人心底最为阴暗自我的想法，能将微弱的恶念无限放大，常人稍微沾上一点，就会被侵蚀得面目全非。普通人会因此感染魔毒，沦为没有自我意识的行尸走肉。

　　温敛意还能控制住这股强大的魔气吗？

　　石满心收住下坠的趋势，仔细观察前方的情况，随时准备应付突发情况。

　　温敛意没有意识到身后人的动作，极端的恶念就像一块吸铁石，紧紧吸附他所有的注意力，他体内经脉在魔气的冲刷下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变化，通过魂印“借”来的魔气正在他的丹田生根发芽。

　　脑海里的声音不断问道——你还要继续逃吗？像个懦夫一样，在仙界的追杀下惶惶不可终日？

　　温敛意的心在逼问里逐渐沉寂下去，是啊，他想，我受够了。

　　为什么遇到这种事情的总是我？为什么付出代价的总是我？

　　明明我只是想好好活下去而已。

　　这个最本能的心念，贯穿起无数熟悉的琐碎人影，浮现在温敛意的脑海。有被逼到走投无路服下魔种却痛苦死去的凡人，有资质不足只能和燕庭麟签订契约任由驱使的低阶修士，有一身锋芒磨损殆尽的沈晔，不被重视的秋子期，饱受冷眼的石满心。

　　明明只是想活下去……如果可以的话，想活得再好一点，为什么这么难呢？

　　混乱的情绪是魔气最好的养料，一直以来的忍耐到达了极点，终于爆发，推向极端。随着杀念一动，漆黑的身影仿佛破空羽箭，急急向下坠去，荡开重重狂乱的风流，那架势好像要震荡寰宇，将三界都搅在一起，风云变幻，万古雷响，混沌之中撕开一道雪白的裂痕，霎那间，宇宙静止，光电凝固。

　　裂痕的彼侧，一道影子迎面疾速冲来，没有任何犹疑，将他接了个满怀。

　　“我接住你了。”

　　温敛意蓦然抬首，两道心跳重叠，魂印热得发烫。

　　“……贺遂昭。”

　　异色眼瞳低垂望过来，对上他魔化后泛绿的双眸时，一闪而过心疼和愤怒，随即掩饰以安抚的笑：“怎么回一趟家把自己折腾成了这样？哥哥，谁欺负你了？”

　　好像只要他说个名字，下一秒他就能替他将天捅破一个窟窿。

　　魔气挑拨积聚起的怨恨骤然一滞，温敛意想起来，他不是一个人，这条路是有人陪在他身边的。
　　于是滔天的恨意和愤怒顿时化成满腔委屈，有了释怀的因由，便烟消云散。温敛意拉紧贺遂昭的袖子不松手，像找到了家，脸埋进他的肩侧：“魂印的事暴露了。”

　　贺遂昭晓得以温敛意的性子，不爱向别人控诉委屈，看向石满心，微微惊异：“太阿剑居然被唤醒了？怎么回事？”

　　石满心见眼前人不似寻常魔族，和温敛意关系甚近，多半是魂印缔约对象，就是不知为何看着眼熟，似乎在哪见过
　　“说来话长，温仙君重伤未愈，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云岑随时可能——”

　　话音未落，天际轰隆一声巨响，仙界的结界被凭空撕了道口子，奔涌的水流仿佛天河涌入人间，水流滔滔不绝，声势浩大。

　　“灵池倒灌？”贺遂昭微微眯起眼，“看来云岑一时半会儿不会追来了，仙庭有个大麻烦要处理。”

　　“毁的真是时候，”石满心道，“仙山受损，云岑想必也会受创，不论是谁闯出来的祸，真是帮了我们好大一个忙。”

　　温敛意想起云岑倒下的那一幕，微微怔愣，“怎么会……”
　　他们才刚刚查到一些灵池的线索，灵池后脚就被毁了？

　　“真有意思，哥哥，你猜一猜，如果人族不能成仙了，还会不会对仙族俯首帖耳？”贺遂昭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温敛意不想猜，事情的发展已经沿着他预想不到的地方去了，原书中可没有灵池被毁这一段！
　　没被预言过的事件，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变数？他这只蝴蝶掀起的风暴，又会把未来推向哪个方向？

　　“我猜不到，”温敛意有点焦虑，脑中千头万绪，理不出思路，“趁着仙庭拨不出人手，先找地方避一避吧。石满心，你在刑场救我一命，只怕会被一起通缉，只怕回不了元清宗了。”

　　石满心点头道，“若是回元清宗，会拖累沈晔她们。”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北海。我可以投奔赵许宁和赵则赫。听说林为君也在那里，北海人迹罕至，即使有通缉令，被抓住的风险也比较小……”

　　“你不打算继续淬炼太阿剑了？”贺遂昭忽然道。

　　石满心骤然停顿。

　　“你现在的能力，还无法自如驾驭太阿剑吧。”贺遂昭道。

　　石满心想起来为何看他眼熟了，指着人大声：“你！你是庆水镇抢我剑的那个魔——”

　　“但是我可以给你找个老师，教你如何驾驭太阿剑。”

　　石满心眼睛一亮，但心中还有犹疑，毕竟此人是个阴晴不定的魔修：“真的？可是太阿剑是上古神剑，和普通法器不同，我也曾找过许多有名的剑修，但他们都对太阿剑没有办法。”

　　原本贺遂昭没将石满心放在眼里，但是既然她救过温敛意一命，贺遂昭也愿意高看她一眼，权当替温敛意还这个人情。

　　“别拿那些不三不四的剑修和她相提并论。我说的是整个三界最惊才绝艳的天才剑修，也是上古神剑邓师之主。看在你救过哥哥的份上，算你占了便宜……只是，我只负责将你带进魔界，够不够资格留在她身边，看你自己的本事。”

　　“邓师？”温敛意后知后觉，“你是说……魔主贺遂褚？”

　　魔主贺遂褚，三界闻名。她和仙帝同为半神境界，分庭抗礼，常年居于魔界境内，行踪十分神秘。
　　她居然也是一名剑修？而且继承了上古神剑邓师？完全没听说过！石满心心中半是怀疑半是惊诧，上古神剑怎么会认同一个魔修？

　　贺遂昭瞥了一眼太阿剑，抬抬下巴，“若是不信，将他叫出来问问就知道了。”

　　“问谁？”佩剑连形也不化，呆在剑鞘里，懒洋洋答道，“剑认新主，以前的事会一概不记得。什么邓师，没听过。”

　　“但你和他一个剑炉出来的，同源而生，只要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就不会忘记对方，对吧？”贺遂昭道，“邓师与我提过你。”

　　太阿剑沉默一秒，“哦？”

　　“他说，大部分上古神剑是以守护和震慑的目的锤炼出来的，并非嗜杀好斗之徒，许多剑伴随主人一生也不曾伤及一只灵兽的性命。但有一把剑，诞生之初沾染了杀气，桀骜不驯，偏好逞凶斗狠，甚至以屠戮为乐，就是太阿剑。”

　　“嗤，我当要说什么。”太阿剑颇为不屑，“他睡太久，老糊涂了，那不知是多久之前的事……我是不可能对邓师低头的，让我的主人拜他主人为师，那我岂不是要矮他一头？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手执利器之人，若不能有清明的心志，只会沦为杀戮的傀儡，那便不是人御剑，而是剑御人。”贺遂昭道，“这是我姐姐说的。据魔界的记载，你的上一个主人，最终成了一个嗜杀好斗的疯子，心智疯癫而死。你便一直想要寻找一名心志坚定的继承人。看来你找到了。”

　　太阿剑哼一声。

　　“只可惜，她现在驾驭不了你，若是不尽快提升，会被你耗尽灵力，经脉尽毁。那样，你不知道还要再睡多久，才能找到下一个继承人。”

　　太阿剑沉默几秒，转头对石满心道：“拜师的是你不是我，你要分清这一点。”

　　石满心：“……”

　　“魔主身处魔界，那地方不像人间，有许多未知的危险，你有疑虑也属正常，若是你不安心，我同你一起去。”温敛意道。

　　“哥哥，魔界不是个轻易进出的地方，你这样总是为了旁人冒险，我会担心你的。”贺遂昭不满，反对道。

　　温敛意的心思软，对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尚且会多管闲事，更遑论有交情的朋友，仁善的仙君心里装着世间每一个人，唯独将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以至于贺遂昭总觉得，在温敛意心里，自己和旁人并没什么两样。他对他的好，同样可以给予任何一个人。

　　可他希望自己是特殊的。

　　石满心若有所思看一眼两人，慎重考虑后道：“多谢仙君，但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怎能拖累旁人，我会自己负责到底。我想去魔界看一看……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不甘心退缩其后的。”

　　温敛意点头，纠正贺遂昭道：“我并不是为了旁人冒险，仙界我已回不去，人间界也没有我的家。除了魔界，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贺遂昭立刻精神起来，温敛意的意思，他是把魔界当成第二个家了。

　　为什么会把从没去过的魔界当成第二个家？
　　当然是因为把贺遂昭当成至亲之人，当成最后的归宿。才会把他的家当成自己的家。

　　于是那一点没来由的飘渺醋意立刻烟消云散，贺遂昭心里想，他待我还是不一样的。
　　心中如羽毛拂过般微微泛痒，这一点“不一样”抚平了魔尊心里的失落和不满，又勾扯出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来，带着温热的气息，无声无息地在心底膨胀。

　　他也说不清那是什么，虚无缥缈的，好像除了“不一样”，他还想再得到什么别的东西。

　　“魔界不比人间界，魔气汇聚的地方对灵力极为敏锐，若是以人修的形态进入魔界，会遭到结界的攻击和排斥。所以哥哥，你用现在这个形态在魔界行走更合适，”贺遂昭贴心嘱咐完温敛意，扭头道，“至于没办法转换形态的人……太阿，记得护好你主人，出了事我不收尸。”

　　太阿剑亮起一瞬，石满心周身立刻浮现一层极为繁复的咒文，融入肌肤，消于无形。

　　“小事儿。”太阿剑一副高人风范，深藏功与名。

　　***

　　魔界的入口在北海，说起来和赵许宁她们的藏身之处倒也相隔不远，算是半个邻居。
　　三人一剑到北海时，结界的裂隙比起离开时更大了些，幸而贺遂昭留下的咒印还得以维持，没有出现大规模的魔物外逃。北海一片风平浪静，从空中望下去，深不见底的黑海之下，隐隐折射出几道金色的光，仿佛漆黑的玉石内部裂开的金色纹路。

　　贺遂昭站在北海上空，单手一挥，海水向四面八方退去，露出裂纹密布的结界。

　　“上次三界巨震后，结界就成这样了，现在还能勉强维持，但是如果一直找不到原因，再震上一次，谁也说不好会成什么样子。”

　　石满心道：“我以为结界开裂，对你们来说是一件好事。”

　　在世人看来，魔界结界是囚禁魔物的囚牢，是保护人间界的防御罩，因为有了结界在，那些大魔才只能被困在北海之下，无法为祸人间。可她没想到，魔尊居然费心修复结界的裂痕。这和囚犯主动修筑监狱有什么区别？

　　难不成她想错了，魔物其实很愿意呆在魔界？

　　“当然是好事，若不是结界开裂，我都出不来，”贺遂昭冷笑道，“若是结界不存在，三界之主的位置可轮不到陆老头儿去坐。”

　　“那怎么……”

　　贺遂昭道：“你们在这些人族，是不是都觉得我们魔族和魔物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话说的太直白，石满心有点不好意思，但人族的认知的确是这样的。魔物都是一个样子，又不是人，难不成还要分好坏善恶？

　　人族不在意魔物的好坏，对他们来说，山里的老虎是吃人的，见着了就跑，才是保命的道理。老虎吃起人来，可不会先升堂断案，人族分辨这个又有什么用呢？犹疑的功夫，早就被魔物当成口粮了。

　　不过现在看来……石满心觉得，好像许多事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贺遂昭对于人族的偏见不甚在意，可能因为他自己的偏见更重，他没有半点鸣不平的想法，反而借此嘲笑人族的愚昧无知，“人族会这么想倒也不奇怪。毕竟是弱小的蚂蚁一样的种族，艰难求生就已经费尽力气了。就是因为愚蠢，才会被陆执那个老东西耍得团团转，活该。”

　　温敛意皱眉，石满心张口正要反驳，结界金光大盛，黏合裂隙的金色咒印快速运转起来，贺遂昭将一道咒打在她身上，顺手一推：“我只答应了，领你进结界，过了这条界，生死自负。”

　　温敛意措手不及：“等等！石满心……”

　　石满心眼花缭乱，一头栽进结界，在她身后，贺遂昭拉着温敛意的手，咒印迟迟不打下去，进不了结界，温敛意只能眼睁睁看着石满心消失在自己面前。

　　“你担心什么啊哥哥，她有太阿剑护着，神剑之间可以互相感应，找到邓师不是问题，我再给姐姐去封信交代下就行。她若是不争气，就算你给她当贴身侍卫也保不住她的命的。修炼之路，终究是要靠自己，”贺遂昭不满，“何况我们还有自己的事要办呢。”

　　他这么一说，温敛意想起来，两人的线索查了一般半，还有很多谜团没有开。灵池突然被毁，打乱了他们的节奏，当务之急是迅速理清现状，他确实没多余的精力顾及石满心。

　　见温敛意想起正事，贺遂昭才施了一道咒，拉他进入结界，认真道：“所以，要把全部精力都放在我身上，哥哥。我们才是一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