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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提前离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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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赛结束后的第三天,周予安收到了评委会的正式警告函。
他坐在琴房的地板上,将信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垃圾桶旁边是马库斯落下的乐谱,上面用红笔圈出了他们即兴段落的所有违规处。
门被推开,祁砚端着两杯热茶走进来。
“喝点东西。”
周予安没动,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地板:“他们说如果再有一次违规,就取消我的奖学金资格。”
祁砚在他身边蹲下,将其中一杯茶推到他面前:“那就按规矩来。”
“可我们——”
“比赛是比赛,”祁砚打断他,“平时的演奏,你想怎么弹都行。”
茶水的热气在两人之间缓缓上升,模糊了彼此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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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咖啡馆里,周予安遇到了马库斯。
金发青年独自坐在角落,面前摊着一本厚重的乐理书。看到周予安时,他合上书,示意他坐下。
“听说你被警告了?”
周予安耸耸肩:“意料之中。”
马库斯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其实那天你们的演奏……很特别。”
“特别到让你去向评委会举报?”
马库斯的手指在书脊上轻轻敲打:“我只是按规矩办事。”
“规矩。”周予安冷笑一声,站起身,“季临当年也是因为不守规矩,才会——”
他突然停住,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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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寓里,祁砚正在整理季临留下的乐谱。
周予安推门而入,将书包重重扔在沙发上:“马库斯承认了,是他向评委会举报的。”
祁砚头也不抬:“嗯。”
“就这样?你就不想说点什么?”
祁砚终于抬起头,眼神平静:“说什么?说他做得对?还是去揍他一顿?”
周予安哑口无言。
祁砚将一张泛黄的乐谱递给他:“这是季临最后一次比赛的曲目,上面有他所有的即兴标注。”
周予安接过乐谱,发现边缘处有一行小字:
“规则是用来打破的,但不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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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专业课,教授布置了一首极其严谨的古典曲目。
周予安坐在钢琴前,手指悬在琴键上方。他想起季临的话,想起祁砚的平静,想起马库斯的固执。
然后,他按下了第一个音符——
完全按照乐谱,一个音符都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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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祁砚在琴房找到了他。
周予安还在练习那首古典曲目,指尖因为长时间的重复而微微发红。
祁砚靠在门框上,静静听了一会儿,然后走上前,将一杯热牛奶放在钢琴上。
“怎么样?”周予安头也不抬地问。
“很完美。”祁砚说,“但不像你。”
周予安的手指停在琴键上:“那怎么样才像我?”
祁砚伸手,轻轻按在他的肩膀上:“等你不再问这个问题的时候。”
清晨的琴房飘着淡淡的松香气息。
周予安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迟迟没有落下。窗外飘着细雪,一片雪花粘在玻璃上,慢慢融化成水痕,像乐谱上晕开的墨点。
“又卡在这里?”
祁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晨起的微哑。他手里端着杯冒着热气的蜂蜜水,杯壁凝着细密的水珠。
“嗯。”周予安盯着谱面复杂的装饰音群,“这段太……”
“太季临了?”
少年猛地抬头,撞进祁砚沉静的目光里。晨光透过纱帘,在他轮廓上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连睫毛都成了半透明的。
祁砚把蜂蜜水放在琴盖上,水珠在木质表面洇出一个小圆:“弹你自己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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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馆的角落堆满了古籍乐谱。
周予安踮脚去够最高层的那本《赋格的艺术》,指尖刚碰到书脊,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经替他抽了出来。
“谢谢——”他转头,对上马库斯冰蓝色的眼睛。
金发青年把书递给他,袖口露出一截绷带:“练太狠?”
周予安接过厚重的典籍,书页间飘出陈旧的气息:“嗯,下周期中考核。”
马库斯突然抓住他手腕,拇指按在虎口的茧上:“你指法错了。”
阳光穿过书架,在地板上投下交错的阴影。周予安抽回手,书页哗啦作响:“评委喜欢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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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公寓飘着奶油蘑菇汤的香气。
祁砚把汤碗推到周予安面前,蒸汽模糊了少年紧蹙的眉头。
“马库斯今天找你?”
周予安舀了一勺浓汤,奶油挂在勺沿欲滴不滴:“他手伤了还管我指法。”
瓷勺碰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叮响。祁砚突然起身,从书柜取下一本相册——季临二十岁时的独奏会照片,手指在琴键上翻飞如蝶。
“看他的手腕。”
照片里,季临的腕部微微拱起,像握住一枚隐形鸡蛋。周予安下意识模仿这个姿势,汤勺“当啷”掉进碗里。
“这是……”
“他偷学的。”祁砚轻叩相册,“从马库斯的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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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中考核当天,礼堂穹顶的水晶吊灯将光线折射成七彩棱斑。
周予安走上舞台时,看见评委席正中的白发老人——马库斯的祖父,传说中季临的启蒙老师。老人灰蓝色的眼睛像冻住的湖水,看不出情绪。
手指落在琴键上的瞬间,少年突然改变了指法。他抬起手腕,让每个音符都像从高处坠落的雨滴,清脆而自由。
演奏结束,老人是唯一没有鼓掌的评委。但散场时,侍者递给周予安一张泛黄的便签:
“他教过你手腕要像握鸡蛋?”
背面是季凌狂草的字迹:“骗你的,其实要像抓住一只鸟。”
马库斯在琴房门口堵住了周予安。
金发青年脸色苍白,右手缠着新的绷带,隐约透出血迹。他递来一个牛皮纸袋,封口火漆印着家徽——展翅的雪鸮衔着橄榄枝。
“祖父给你的。”
周予安没接,目光落在对方渗血的绷带上:“手怎么了?”
“不重要。”马库斯把纸袋塞进他怀里,转身时大衣下摆扫过门框,带起一阵松针气息的风,“他说…...季临的事,他很抱歉。”
纸袋里是一沓发黄的信件,最上面那封的邮戳显示二十年前,赫尔辛基寄往港城。收件人栏写着“季临”,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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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寓的壁炉噼啪作响。
周予安盘腿坐在地毯上,将信件按时间顺序排列。祁砚端着热可可过来,杯沿的奶油泡沫微微颤动。
“马库斯的祖父是季临的第一个老师?”
“嗯。”祁砚拿起一封未拆的信,“后来因为理念不合分道扬镳。”
信封在火光映照下透出内页阴影,能辨认出是份乐谱。周予安小心拆开,褪色的五线谱上,《极光奏鸣曲》的雏形跃然纸上——与马库斯送他的黑胶版本截然不同,这里的音符更狂放,像暴风雪中的海燕。
谱纸背面有行小字:
“真正的音乐不该是握鸡蛋,而是让音符飞。”
落款日期是季临跳海前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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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学院的后花园覆着厚雪。
马库斯祖父坐在长椅上,膝头摊着本《浮士德》。老人灰白的鬓角结着冰晶,像落了霜的松针。
“他偷改了我的谱子。”老人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如风吹枯枝,“《极光》原本是首安魂曲。”
周予安攥紧口袋里的信纸:“您恨他吗?”
“我恨所有折断翅膀的鸟。”老人合上书,冰蓝眼睛直视少年,“包括我孙子。”
远处传来钢琴声,是马库斯在琴房加练。音符精准得可怕,每个休止符都像精心丈量过的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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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予安把《极光》原谱复印本放在马库斯琴盖上。
金发青年盯着谱面,绷带下的手指微微发抖:“你让我背叛祖父?”
“我让你听听自己的心跳。”周予安按下录音机键——是马库斯自己演奏的《极光》,机械般完美的版本。
然后他翻开原谱,弹了第一个和弦。
琴声像破冰的船首,撞碎满室寂静。马库斯猛地按住琴键,余音在胸腔共振。
“感觉到了吗?”周予安轻声问,“那些被你祖父修剪掉的羽毛。”
金发青年低头,一滴血从绷带渗出,砸在中央C键上,像枚鲜红的音符。
血珠在琴键上缓缓晕开,像一枚小小的休止符。
马库斯盯着那抹刺目的红,突然抓起乐谱冲出门去。周予安追到走廊时,只听见楼梯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纸张撕裂的声音。
他弯腰捡起一片飘落的碎纸——是《极光》原谱的一角,上面季临修改过的音符像被暴风雪刮过的树枝,张牙舞爪地伸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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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办公室的门虚掩着。
周予安刚要敲门,听见里面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马库斯祖父的声音像砂纸摩擦:"二十年了...你还是弹不出一个像样的颤音!"
透过门缝,他看见老人将茶杯砸在地上,飞溅的瓷片擦过马库斯的脸颊,留下一道细小的血痕。金发青年站得笔直,手里紧攥着残缺的乐谱,指节发白。
"我受够了。"马库斯的声音很轻,却像冰层裂开的脆响,"从今天起,我只弹自己想弹的曲子。"
他转身时撞见周予安,蓝眼睛里闪过一丝狼狈,随即挺直脊背大步离去。雪从窗外飘进来,落在满地的碎瓷片上,像撒了一把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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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房的暖气坏了。
周予安裹着羊毛毯,看马库斯用缠着绷带的手弹奏《极光》原谱。错音不断,但那些狂野的装饰音终于像解冻的溪流般奔涌而出。
"你祖父在礼堂。"周予安递过一杯热茶,"听完上半场就走了。"
马库斯接过茶杯,蒸汽模糊了他脸上的伤口:"他这辈子第一次提前离席。"
月光透过结霜的玻璃,在钢琴上投下模糊的光斑。金发青年突然问:"季临...他害怕过吗?"
周予安望向窗外的雪松,树梢上挂着的冰凌正一滴一滴落下:"他害怕忘记怎么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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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期末的汇报演出,马库斯换了一身全黑礼服。
他走到舞台中央,没有看评委席,径直坐在钢琴前。当第一个音符响起时,周予安看见老人攥紧了拐杖——那是完全颠覆学院派的演奏,像一只雪鸮终于展开被修剪多年的翅膀。
最后一个和弦余音未散,马库斯突然起身,朝观众席深深鞠躬。
掌声雷动中,只有他祖父的座位空空荡荡,留下一根孤零零的拐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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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场后的后台,马库斯将奖杯塞给周予安。
"替我收着。"他脱下礼服外套,露出里面的旅行背包,"我要去卑尔根找个人。"
"谁?"
"我母亲。"金发青年笑了笑,伤口已经结痂,"她曾是唯一夸我即兴演奏好听的人。"
周予安看着他把祖父的拐杖仔细包好,放进琴盒夹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