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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祁砚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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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钉在灰墙刻到第九十七道,墙皮簌簌掉进祁砚衣领。晨光照见第三道横线特别深——那是他饿昏头用门夹折小指那夜刻的。嬷嬷的胶底鞋声挨近时,他抬脚碾碎地上的石灰粉。
馊粥倒进铁皮桶的声音比上课铃准。大孩子抢勺刮桶底,祁砚盯住桶沿淌下的浆液,等它凝成半透明的膜。指甲挑起来咽下去,喉结滚动像吞刀片。
洗衣房的晾衣绳总少夹子。祁砚兜里揣着三只生锈的,铁锈蹭满孤儿院账本扉页。嬷嬷查房摸他裤袋,他摊开掌心露出死蟑螂。女人尖叫着缩手时,他瞥见她裙兜掉出的夹子——黄铜的。
暴雨冲塌院墙那夜,祁砚摸黑挖排水沟。手电筒扫过墙角乱爬的蟑螂,他突然跺脚踩死最大的那只。鞋底碾着甲壳转三圈,蟑螂腹裂开露出半颗奶糖。油纸早被内脏染绿。
高烧孩子挪去隔间那周,祁砚每天多分半碗粥。第八天他掀开霉烂的草席,在床板夹层摸到硬块——半块风干馍用油纸包着,裹着张铅笔画的钢琴键。他掰碎馍泡进凉水,纸上的音符在碗里晕成灰雾。
圣诞夜分糖果,穿新衣的孩子围着铁皮炉。祁砚抠着墙灰听他们笑,指甲缝积满白屑。回铺位摸到枕下硬的角,油纸包的方糖缺了个齿印。月光照亮齿痕上的血锈,像琴键中央那道裂璺。
偷琴谱的男孩被吊在槐树下打。祁砚蹲着削土豆,刀尖剜掉芽眼塞进裤袋。嬷嬷的藤条抽破男孩耳朵时,他突然起身撞翻辣酱缸。红油淹过男孩脚背的伤口,惨叫声盖过藤条破空声。
地下室的门锁锈死了三年。祁砚发现锁眼堵着嚼烂的口香糖,铁丝捅进去转半圈,铁门吱呀裂开缝。霉尘里立着架缺弦的钢琴,琴凳上摊着本海员日志。他舔掉纸页的绿霉,咸涩味刺得牙龈发酸。
离院那日没人送行。祁砚把九十七道刻痕的墙灰刮进铁盒,末道痕的石灰特别白。走出铁门时,怀里的铁盒突然漏了缝,细灰顺着裤管钻进旧胶鞋。他踩着满地碎金似的晨光,没回头。
……
当铺的霉味比孤儿院更呛鼻。祁砚踮脚递上怀表,木柜台高过锁骨。老板指甲抠开表盖,油污嵌在“素心”刻痕里:“机芯锈死了,三块钱。”
硬币烙得手心发烫。他拐进巷尾买了两个肉包,油汁浸透报纸。没尝出味就噎在喉咙,肋骨下抽疼比饿着更尖利。
……
码头扛麻袋第一天,鞋底铁钉扎透旧疤。海水混着汗流进胶鞋,血水把甲板缝染成锈褐色。工头踹他屁股:“磨蹭什么!”
麻袋砸上肩时,他听见自己脊椎嘎吱响。像货仓那只被集装箱压扁的野猫。
……
锅炉房睡觉要抢靠墙位置。祁砚被挤到漏风处,裹着麻袋听寒风啸叫。下工发现包袱里的馍被啃剩渣,齿痕挂着冻凝的唾沫星。
他半夜蹲在锅炉后摸出刀片——豁口的剃须刀片。晨光里工友腮帮渗血,惨叫惊飞码头鸥鸟。管事的藤条抽下时,他舔掉刀片上的血,咸腥盖过饿劲。
……
修船厂油坑里泡着断锚。老师傅扔给他钢丝刷:“磨亮给五毛。”
锈渣溅进眼角,他趴在油污里抠。血丝混着黄脓淌到锚链上,凝成暗绿色疙瘩。那晚梦见锚链绞进脖颈,铁锈味卡死在喉管。
……
港城暴雨冲垮工棚。祁砚在破钢琴下躲雨,琴腔铁丝扎穿裤腿。拔铁丝时带出半本泡烂的谱子,发黄纸页印着“林瑜”。
雨停后他撕下残谱塞鞋底,脚汗把音符泅成蓝斑。当晚磨刀石蹭亮断弦,月光下弦纹里嵌着血锈。
……
老电工被卷进齿轮那刻,祁砚刚递完扳手。碎骨溅上他嘴角,温的。工头拿草席裹尸时,他抠出牙缝的骨渣——米粒大,带螺纹。
抚恤金发下那晚,他蹲在漏油管道边数钱。海风把血腥味吹成铁锈味,一张钞票被浪卷走,他没追。
……
偷渡船底舱的煤灰呛哭小孩。祁砚攥着钢丝绳憋气,汗碱在破衫凝出白霜。蛇头查舱拎出高烧的女孩,她腕骨细得像锈铁丝。
凌晨飘来焦糊味时,祁砚正磨鞋底藏的铁片。舷窗火光映亮他掌心的烫疤,那形状像焊枪燎的洞。
……
孤儿院的铁床架硌得脊梁生疼。祁砚每晚数着墙上的霉斑入睡,那些黑绿色的斑点像极了死人脸上的尸斑。有个冬天特别冷,最小的孩子冻死在隔壁床,早晨嬷嬷来拖人时,尸体僵成弓形,像只晒干的虾米。
他偷了死孩子的棉鞋。鞋底有洞,雪水渗进来,脚趾冻得发紫。开春化雪时,鞋面裂开道口子,露出里面发黄的棉絮,像溃烂的伤口里翻出的腐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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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后头的泔水桶是宝地。祁砚七岁就学会用木棍搅开浮头的馊菜叶,底下有时沉着半个馒头。有回摸到块肥肉,还没来得及塞进嘴里,就被大孩子一脚踹在腰眼。他蜷在臭水沟边吐酸水时,看见沟底沉着只死老鼠,肚子胀得像皮球。
第二天他往那孩子的粥里掺了把墙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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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的老鼠比人肥。祁砚设的陷阱总落空,直到有天发现铁丝上挂着半块饼干。他蹲在阴影里等,看着最小的女孩踮脚去够,铁丝突然弹起,在她手心划出道血口子。
那晚他分到双份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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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岁那年,孤儿院来了个穿皮鞋的男人。祁砚被叫去办公室,男人用钢笔尖挑起他下巴:"眼神不错。"钢笔冰凉,像捅进喉咙的刀。
他咬破了男人的手。
被关禁闭的三天里,他舔着墙上的水渍活下来。第四天放出来时,发现自己的床铺被泼了粪。他拎起泔水桶,浇在了始作俑者的被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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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孤儿院那天,祁砚把攒了三年的铁钉埋在了后院的老槐树下。最后一根钉子是厨房的菜刀柄上拔下来的,锈得最厉害,扎进树皮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鞋跟沾着槐树下的泥。
祁砚在码头扛麻袋的第三个月,右肩磨出巴掌大的血痂。汗碱渗进伤口,结出黄褐色的硬壳,像块干涸的锈斑。工头扔来半瓶烧酒,他咬开木塞浇在伤口上,火辣辣的疼顺着脊椎窜到后槽牙。
夜里睡在货仓角落,老鼠啃他露在麻袋外的脚趾。他不动,等那畜生凑近,突然伸手掐住鼠头。指骨发力时听见细微的咔嚓声,比折断铅笔芯还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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锅炉房的张瘸子教他认扳手。老头缺了三根手指,断口处结着紫黑色的痂。"十六毫米的,"铁锈簌簌落在掌心,"专拧人命。"
祁砚学会的第一件事,是把烧红的铁钉按进偷懒工人的饭盒。那人惨叫时,他正嚼着半生不熟的土豆,淀粉混着血腥味黏在上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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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船厂的老油工死在油罐里。发现时尸体泡得发胀,指甲缝塞满黑色油泥。祁砚被派去清理,铁铲刮下尸皮的声音像撕牛皮纸。
晚饭他多分到半勺猪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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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城的雨季漫长,工棚漏雨像筛子。祁砚用铁皮罐接水,滴答声整夜敲着耳膜。有回罐子满了溢出来,浸湿藏在草席下的半本《机械原理》。
他盯着泡烂的书页,突然想起孤儿院那个冻死的孩子。尸体的手指也是这样,泡发了,像五根惨白的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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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杀人是在货仓。对方抢他藏的工钱,匕首捅进去时像扎破个烂西瓜。血喷在脸上是温的,带着咸腥的铁锈味。
他坐在尸体旁吃完冷馒头,才想起来抹脸。袖口蹭过眼皮,血痂碎成渣掉进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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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修船厂那晚,祁砚把沾血的扳手扔进熔炉。铁水翻涌时,他想起张瘸子的话:"这玩意儿拧过多少条命,就带着多少煞气。"
火光映亮他掌心的老茧,厚得像生了层铁锈。
修船厂的熔炉熄火那晚,祁砚揣着半本泡烂的《机械原理》,蹲在港城旧货市场啃冷馒头。
第三排摊主是个缺耳老头,正用镊子夹着青铜器碎片拼凑。祁砚盯着他颤抖的手指——那手型和自己一样,指节粗大,虎口有圈陈年烫疤。
"会磨铁钉不?"老头突然抬头,独眼浑浊如生锈的铜镜。
祁砚接过他递来的青铜觚,缺口处还粘着海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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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耳老的作坊堆满碎瓷片。
祁砚学会的第一课是洗铜锈。白醋泡过的棉线勒进指缝,铜绿混着血丝渗进掌纹。老头踹翻洗坏的铜壶:"这是唐朝的!知道值几条命吗?"
深夜,祁砚用刮刀抠下墙上霉斑,在月光下练习拼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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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修复真品是只汉玉带钩。
缺耳老把放大镜怼到他眼前:"看见没?这裂缝里有血。"祁砚的镊子尖探进缝隙,夹出粒暗红色结晶——两千年前工匠的汗血,凝成了朱砂。
那晚他梦见自己跪在汉墓里,给玉带钩主人接断颈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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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城拍卖会前夜,缺耳老呕血染红半卷字画。
祁砚用牙刷蘸白酒,一点一点刷洗霉斑。老头瘫在藤椅里冷笑:"那姓韩的,专收沾人命的古董。"
天亮时,画上血渍变成了朵暗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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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耳老死在冬至夜。
祁砚整理遗物时,在床板下发现本账册——韩家走私文物清单,最后一页贴着沈素心的证件照。
他烧了账册,灰烬里检出半枚带血玉扳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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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张那天,祁砚的招牌挂得歪斜。
"古器修复"四个字淋着雨,铁锈顺着门牌滴到青石板上。第一个客人抱着开裂的唐三彩,他接过时,摸到陶马腹部的弹孔。
"能补吗?"客人问。
祁砚的刮刀在弹孔边缘转了一圈:"得加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