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飞》关里竹风

3、第三章

　　第二天，袁燎顶着黑眼圈早早地起了床，院子里还有淡淡的雾气，远处可以听见别人家舍里的鸡鸣，微凉的早晨洋溢着暖暖的平和。袁燎眯着眼睛吸了口气，活络了一下筋骨，顺着小径边看边走，可以看见东方已经露白，太阳缓缓升起，庭院里的花草在薄雾消散的瞬间仿佛都生动鲜艳了起来。

　　“这院子还真是挺美的。”袁燎感叹着这一切与关外截然不同的景色，昨晚难眠的抑郁瞬间消散了。这时似乎空气里有阵阵粥的香味，夹杂着花的香味，淡淡的，让人很心旷神怡，……似乎昨天的酒里也有这种味道。顺着香味寻到了厨房，居然看见姚既逢一个人手法生疏地在煮粥。

　　“纪小兄弟！”袁燎一出声，把在专心搅匀粥的姚既逢吓了一跳。

　　“袁燎！你干吗鬼鬼祟祟的！”姚既逢明显有些怒气，却不发作，依旧压低了声音说话。

　　袁燎一歪头，问道：“煮什么这么香？”

　　“桂花甜粥而已。”姚既逢继续把精力放在搅匀上，就怕一不小心就焦了锅。

　　“原来这香味就是桂花啊！”袁燎恍然大悟，然后一伸手想沾点一旁小碗里桂花来尝尝。

　　姚既逢一把打开他的手，“喂！这季节桂花弄来不易，我只有这些，还得用来明天为叔父煮粥呢！”

　　“你叔父？！”袁燎听到他提到他的叔父，立马眼睛亮了起来，“你叔父喜欢桂花粥么？”

　　姚既逢摇头，“不是。”他叹了口气，“叔父喜欢吃桂花糖藕，可是现在这季节已经买不到了。所以只能煮桂花甜粥，只盼叔父吃了能不生我的气。”

　　袁燎哈哈笑了起来，“一定是你做了什么让你叔父生气的事！还是直接道歉吧！大丈夫要敢作敢当！”

　　“呸！还不是为了招待你我拿了叔父最爱的夜醉给你喝，谁知道你一喝便是几坛！你要知道，这些都是二十年醇的好酒啊！我叔父这十年来总共也只喝了两坛而已！你却一夜吞了三坛！这下完了……”姚既逢怒道。

　　袁燎依旧一脸安然地提议：“再买不就是了，只要出得起价，总会买得到。”

　　姚既逢将粥慢慢盛到碗里，放在托盘上，又取出汤匙，放在碗边，“哼，真难怪你一身铜臭。”他端起盘子，“这酒是我死去的老爹二十年前酿的，总共也就十坛，你说上哪买去？”

　　“你爹？你叔父的哥哥？”袁燎微微挑眉，“……原来他还有哥哥啊”

　　“废话！你是白痴啊！我叔父没有哥哥，那我是哪来的！”姚既逢看白痴般的盯着原来。

　　“哦，对哦，哈哈哈哈，那你爹呢？”袁燎不好意思地笑了几声，问道。

　　姚既逢先是一愣，然后垂眼看着碗，淡淡道：“死了。他……不过是个扔下妻儿，便一走了之的人罢了。这些年，都是叔父在照顾我和妹妹，在我心里，他可比我生身父亲。”

　　袁燎看着他，没有说话。

　　两人出了厨房，走了一段路，姚既逢发现原本话多的袁燎倒不说话了，回过头看，却见袁燎似乎若有所思，“怎么了，害了我，现在有负罪感了？”

　　袁燎沉默了下，低低嗯了一声。

　　“……你大清早脑子没醒吧？”姚既逢损了他一句，又继续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这时天已经完全亮了，靠近贫民窟的宅子可以听到周围传来的喧闹声。姚既逢领着袁燎走到了后院，在一棵参天大树下，昨夜遇见的那名男子正和一名十三四岁的女孩边聊边忙着手里的活。男子在用柴刀仔细削着一根木棍，除去上面的枝节和倒刺，再用砂纸打磨平滑，一边的小姑娘则在手法熟练地缝制棉布的垫子。

　　“叔父，何洛”姚既逢开口叫道。

　　男子抬头看了他一眼，原本面无表情的脸柔和了一些，“逢儿，你来了。”随即他看到了姚既逢身后的袁燎，礼貌性地微微点了下头。

　　袁燎见状，赶忙连点了好几下头回应，不过那时对方已经将眼神移开了。

　　“哥哥！”女孩子则立马蹦蹦跳跳地迎到姚既逢面前。

　　姚既逢摸摸她的头，“何洛乖，在和叔父干吗呢？”

　　姚何洛似乎有些得意：“我和俊叔父在做拐杖呢！叔父说这一带有很多老人和身体有残疾的人，所以我们想做一些，送给他们。咦，这是……桂花粥！叔父叔父，哥哥煮了桂花粥！”

　　姚一鸥冰冷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傻孩子，这么早起来就为了煮这些，以后还是多休息的好，别起早摸黑的。这么冷的天，也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桂花，不容易吧？”

　　“嘿嘿，还好还好。叔父，你的咳嗽一直不见好，桂花可以化痰止咳，您要多吃点。”姚既逢这时才想起介绍身边的袁燎：“叔父，这是我刚认识的朋友，名叫袁燎，字明野。昨日被人劫了钱财，所以我带他到我们府里借住一宿。他说今天要来特意感谢您收留他。”

　　“好奇怪啊，他长得这么高大居然还会被人劫财啊？”何洛嘟囔了一声。

　　“总不能是劫色吧？”袁燎脱口而出。

　　“……”

　　“……”

　　“……”

　　袁燎咳嗽了声，有些不好意思，道：“被贫民抢的。我没了钱袋，身无分文，无处可去，多亏了纪逢兄弟的收留。”

　　姚一鸥嗯了一声，没有看他，只是用汤匙撩着粥，见到一旁的小女孩眼睛闪亮亮的看着自己，终于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舀了一小勺粥，吹凉了，送到女孩嘴边。女孩啊呜一口吃了下去，然后露出甜甜的满足的笑容来。

　　袁燎的视线始终都落在姚一鸥的身上，看见他那一闪而过的笑容，心中咯噔了一下。他第一次见到姚一鸥露出那么温柔的神情（其实今天才第二次见面），哪里还是吹出昨晚那种凄凉曲子的男子？

　　正想着，那名男子便转过头来对着自己说道：“在下姚一鸥，字仲茕，是逢儿的叔父。”

　　袁燎立马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刚才失了神，有些脸红，连忙笑着掩饰：“啊哈哈哈，袁燎见过叔父。”话音刚落，便听到姚既逢在旁边大叫：“谁是你叔父！”

　　袁燎拍着姚既逢的肩道：“哎呀，这称呼不过是个称呼，别这么介意嘛，好歹你我兄弟一场，你叔父就是我叔父嘛！”

　　“少来了，你看看你自己，明显比我叔父年纪还大，还跟着我叫叔父！你愿意，我叔父还不乐意有你这种侄子呢！羞羞羞”姚既逢拍掉他的手，斜眼看他。

　　“羞羞羞！”一旁的小姑娘也跟在一起拍手叫。

　　姚一鸥垂下眼继续慢慢地喝粥，过了会儿，淡淡道：“袁兄便称呼在下一鸥罢，姓名也不过是个符号罢了，辈分之类的也不必介怀。”

　　“好好好！”袁燎大喜过望，大步上前，一把拍上姚一鸥的肩，“我也最讨厌什么辈分了！烦死个人！”

　　“咳咳咳咳咳”姚一鸥被他没轻没重地一拍，被粥兀地一呛，猛咳起来，急得旁边的两个小辈团团转。

　　袁燎也是一愣，连忙笨手笨脚地帮着为姚一鸥顺气，也不敢太用力。手沿着姚一鸥的背一下一下地拍着，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手掌下温热的身躯有多清瘦，自然谈不上是瘦骨嶙峋，但和他的身材相比还是太瘦了。背部还因为咳嗽而一颤一颤着，袁燎看着看着眉头便皱了起来，想那姚既逢一副锦衣玉袍，翩翩少年郎的模样，怎么他的叔父倒似营养不良，还是……身患重病？

　　姚一鸥总算平复了咳嗽，脸涨得有些泛红，让原本苍白的脸上显得红润了一些。回头看到袁燎皱眉若有所思的模样，心下觉得怪异，也不多说话，只是低低说了句多谢，便捧着粥碗慢慢朝后院走去，回房去换掉被粥弄脏的袍子。

　　“叔父！”何洛突然开口，“这个大个子叔叔身上一点钱都没有，他以后还住我们家么？”

　　“啊？这家伙自己说只是借宿一宿的啊！” 一旁的姚既逢立马扭头看着妹妹。

　　“叔父，你一直说要乐于助人，现在大个子叔叔无处可去了，不如就让他先住我们家吧？而且……我们做拐杖的话需要有力气的人砍树呢！”何洛笑嘻嘻地振振有辞。

　　姚一鸥脚步停了下来，看着小妮子一脸期待的表情，叹了口气，“随你们吧。”

　　“谢谢叔父！”姚何洛开心地笑了，“嘿嘿，哥哥，这下府里又多些人一起住了，多好！”

　　袁燎对着姚一鸥离开的背影看了会儿，转头便看见小姑娘灿烂又充满期待的笑容，心里一热，大手往她头上一摸，道：“好，叔叔留下，以后砍柴什么的粗重活包给叔叔了，你们爱做多少拐杖便做多少！”

　　“万岁！”小姑娘听了立马欢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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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喝掉三大坛“夜醉”的事最后还是东窗事发了。

　　姚一鸥罚侄子抄《道德经》一百遍。姚既逢原本还要拖袁燎一起下水，被自家叔父的一个眼神给吓得缩了回去，只听姚一鸥冷冷抛下一句：“我道你前天怎么会突然为我煮起粥来，平时总是早早出府找不到人影，原来是这么个缘由。”

　　对袁燎，姚一鸥总是不能太过迁怒，只不冷不热的来了句：“袁兄，夜醉是我心头所爱，这件事总是不能如此简单便了的。袁兄既然已经答应了在府中帮忙砍柴砍树，也算是偿债吧……不过，这期限，可能要略微延长些。”听了这话，原本就身无分文的袁燎自然是欢欣舞，一口一个答应，“放心，我袁燎是不会赖账的！”

　　由于袁燎死皮赖脸地想要小何洛叫他叔父，小何洛又只认自家的俊叔父一人，于是两人最后讨价还价了半天找到个折中的办法，叫袁燎“砍柴叔”。

　　两个侄子侄女把这事跟叔父去报备，袁燎在一旁边点头边评价：“第一次有人叫我叔叔，感觉还不错。蛮有做长辈的感觉的，哈哈哈哈！”

　　姚一鸥看着他乐呵呵的笑脸，憋了半天，道“砍……不，袁兄喜欢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