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兄非友》丁灯

16、出题人

　　牟文琪喜滋滋地跟尹枫城交换了联系方式，而后又厚着脸皮问：“你们打算吃什么呀？”

　　弦外之音，要不要一起吃？他以为尹枫城这下总得拒绝了，这小子讨厌跟不熟的人一起吃饭。

　　没成想尹枫城不仅领悟了，还高情商主动邀约：“都行，要一起么？”

　　牟文琪爽快答应了。

　　凌晚林抱着拐杖坐在食堂座椅上，两眼微微放空。尹枫城和牟文琪正在对面窗口排队打饭，因为牟文琪说想吃拌面。

　　尹枫城问都不问他要吃什么，把他撇下就跟她走了。

　　凌晚林低眉敛目地坐在饭桌，他知道目前的自己根本没有立场指摘他交什么朋友，可他看着那俩人的背影，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室友祁盛和梁连宇恰巧路过，看到凌晚林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餐桌，一副可怜样。

　　“怎么了哥们？”祁盛端着刚吃完的饭盘过来，“怎么跟要哭了似的，谁辜负你了？”

　　凌晚林抬起小脸眨巴眼，故作镇定：“等人。”

　　“你弟呢？”

　　凌晚林指指后边。

　　梁连宇眯眯眼，“跟他站一块那人好眼熟........我擦，牟文琪。”

　　祁盛感叹：“牛姐真上了啊？牛比。不愧是我们七班的女人。”

　　梁连宇掏出手机偷拍一张，十分艳羡：“高三老学姐都能枯木逢春，果然勇敢的人享受世界，勇敢的人先拥有爱情。”

　　凌晚林是真的烦这两个在这一唱一和的路人，“能走开么？挡我太阳光了。”

　　祁盛纳闷：“天都快黑了哪来的太阳？”

　　梁连宇乐：“你懂个屁，我们小林子在这不就一个活生生的电灯泡，自己发光发热。”

　　凌晚林忍无可忍，拎起拐杖就要干他们，“以后再给你们打水我是狗！”

　　祁盛再度痛击：“现在不是么？这里单身狗一个呢。”

　　俩臭小子贫得没边了，凌晚林站不起来，一拐杖梭过去，哐当一声掉到地上。路过的同学围观吆喝，“有人欺负残疾人了，班长快来记过！”

　　凌晚林破口大骂：“你才残疾人！”

　　梁连宇把拐杖还回去，屁颠颠跑了。凌晚林低头抱着拐杖，气得胃疼，慢慢趴倒在饭桌上。

　　好委屈，好难过，饭也不想吃了，可现在想走都走不成。

　　尹枫城余光里一直盯着饭桌那边的动静。

　　牟文琪在前边点了单，冲他莞尔，“你吃什么呀？”

　　尹枫城摇摇头。牟文琪疑惑，“你不吃？”

　　他嗯一声。牟文琪有点不好意思，羞答答道：“那你是特意来陪我排队么。”

　　“我是想跟你坦白一件事。”尹枫城开门见山：“我有喜欢的人了。”

　　牟文琪微微一愣。尹枫城看着她道：“刚刚人多不太好说，现在跟你解释一下，我有喜欢的人，所以如果你对我有心思，那就可以不用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你有喜欢的人......好，好吧。”牟文琪怔怔的，有些语无伦次，“等下，这事你哥知道么？”

　　尹枫城微顿住，点了点头。

　　她先是表情复杂，而后恍然大悟：“难怪他一直不让我加你！”

　　虽然半分钟不到就失恋了，牟文琪难受了一小会，可半分钟不到又释然了，“没事没事，我挺高兴你能这么坦白，谢谢你照顾我的面子。”

　　“男朋友做不成了啊哈哈哈，做朋友可以么？”

　　尹枫城有些意外，对方的反应比自己想象中的好很多。他从没有试过主动结交异性朋友，第一次尝试，发现自己好像并不讨厌。

　　他点头。牟文琪落落大方地笑：“那以后欢迎你来找我玩呀，以后你想知道什么随时问我，我有一堆你哥的八卦猛料可爆呢。”

　　这倒是真的有点动心。尹枫城回头看一眼向凌晚林，饭桌前的小人把自己埋在胳膊肘里，浑身散发着闷闷不乐的气质。

　　他说：“下次吧，现在可能不是个好时候。”

　　牟文琪心领神会，扭头冲着窗口：“阿姨，堂食改打包！”

　　凌晚林趴在桌面，企图将四肢百骸丢进一场瞌睡里，睡不着，朦胧中感受到身旁坐来个人，轻轻的呼吸和食堂嘈杂的人喧混在一起。

　　他抬起头，尹枫城正坐在他旁边，餐桌上空空如也，牟文琪也不见踪影。

　　凌晚林犹疑，难道两人趁他假寐时已经吃了一顿了，那还真够风卷残云的。

　　他强撑精神，拄着拐杖起身：“走吧。”

　　尹枫城问他：“去哪？”

　　凌晚林看也不看他，“回宿舍。”

　　凌晚林觉得自己被冷落，心情低落，脱口而出的话像极了小孩子发脾气。

　　他原以为尹枫城听到后会态度强硬地要求自己吃饭，可尹枫城闻言，问也不问，只是一把撑起他的胳膊。

　　两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天色将暮未暮，路上静悄悄的，只有拐杖一下一下敲击在地面的响。

　　凌晚林垂着眼皮不看他，尹枫城也不说话，安安静静地扶着他走。

　　凌晚林脚步缓慢，蹚着两人的沉默，互相冷暴力了一路。肚子虽然饿，但憋着火气，保持硬气，到了宿舍就把自己窝回床上。

　　尹枫城帮他打好热水，回宿舍时看见凌晚林背朝外，躲在被子里，他站在床边看了会。

　　凌晚林感受到床前的目光，在被子下闷声：“你走。”

　　尹枫城也不惯着，说走就真的走了。等到宿舍的房门一关，凌晚林待了一会，从被子里探出脸，怔怔盯着那门口。

　　明明自己赌气让人走的，等人真的走了，心里却莫名地更加惆怅了。

　　他躺在被子里，矫情地思考为什么尹枫城突然这样冷落自己，是不是他终于想明白了，他其实是个很糟糕的人，不值得他这样十年如一日的喜欢？

　　是呀，那小子现在多受欢迎？他有很多更好的选择，怎么会吊死在自己一棵树上？

　　白天里还信誓旦旦地要跟人划清界限，可见到对方真的不搭理他了，凌晚林反倒是真的黯然神伤起来了。

　　手机振动。凌晚林大被蒙头，躲在被子里掏蔫巴巴地偷看手机，班级群里有人问牟文琪和高一学弟的进展，梁连宇甩出一张当时偷拍的尹枫城和牟文琪并肩打饭的照片，一伙人排队齐刷“大拇指”的表情。

　　祁盛刷完拇指不忘拱火：“咱牛姐也是老牛吃上嫩草了。”

　　没准过两天牟文琪真的要叫自己一声大舅哥了。凌晚林心烦意乱，点进群消息刚想要屏蔽。

　　当事人突然冒出来，牟文琪：“——散了散了。”

　　祁盛：“怎么？”

　　牟文琪心想直接说出事实多没面子，拐弯抹角：“简单聊了聊，我觉得还是做朋友好一点嘻嘻。”

　　班里同学起哄：“怎么这会临阵退缩了？牛姐不会害羞了吧。”

　　“牛姐别害羞，牛姐上啊我们支持你！”

　　群里开始刷屏支持评论。牟文琪眼看事态控制不住了，只好坦白从宽：“人家说有喜欢的人。”

　　被子里的凌晚林猛一激灵。

　　牟文琪：“都怪小林子知情不报，真是的不要瞎起哄了！再起哄我让老班没收你们手机！”

　　无人在意她的警告，此刻矛头全然指向凌晚林：“你弟喜欢谁？校内还是校外？”

　　“高一高二高三？”

　　“速速坦白从宽。”

　　凌晚林的手机一瞬间要被艾特爆了，他再次装死，开启群消息免打扰。倏地从被子露出一张脸，一口新鲜的空气贯穿肺腑，从没觉得宿舍的空气这么清新过，简直沁人心脾。

　　突然间不烦了，肚子不叫了，世界都鸟语花香了。

　　凌晚林鬼使神差切进相册，点进之前保存的那张图，照片里的尹枫城侧身依在墙角，安静的眉目，让他一瞬间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现在似乎已经很难从这张照片上联想到那个闷声不吭的小胖子。尹枫城减去似乎的不止是体重，稚气虽不再，却平添一副贵气公子哥的模样。

　　凌晚林企图从这张清俊的五官上捕捉自己熟悉的地方，看得出神，丝毫没察觉身后一阵穿堂风。

　　尹枫城以为凌晚林睡了，将宿舍门轻轻虚掩，提着饭菜走进，目睹凌晚林趴在床头玩手机，一脸出神，不知在看什么。

　　他瞟一眼，发现是自己，十分意外。

　　凌晚林偷看了半天，略一转身，猝不及防和床边的尹枫城对上眼，他大惊失色地从床上弹起来。

　　“你怎么没走？”他干咳。

　　尹枫城向他示意手里打包好的饭，又指指他手机，轻轻挑眉。

　　凌晚林横眉立眼，颇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你被偷拍都不知道？罚个站还这么自由散漫，难怪惹得全校人都扩散批判。”

　　看来有人刚刚是批判挺久了。

　　尹枫城把打包的饭在床头放好，本想继续装严肃正经，可脸上藏不住笑。

　　凌晚林挺害臊的，拾起饭团大嚼特嚼，不愿看他。尹枫城想了想，坐到他床边，唤了声：“哥。”

　　这会又肯叫哥了，凌晚林吧唧一会嘴，酸唧唧地道：“别叫我哥，一会又惹你不高兴了把我晾一边我可吃不消。”

　　尹枫城默默道：“是你上次让我多学习人情世故。”

　　凌晚林想了想，貌似还真有这么一出，他满不情愿：“你学你的人情世故干嘛逮着我们班的人？自己班上人处好了么？”

　　尹枫城问：“让我多交朋友不是你的想法么，为什么不开心？”

　　凌晚林嘴硬：“谁不开心？我就是有点累，想提前回来休息。”

　　尹枫城观察他的反应，“哥是因为我交朋友而不开心，还是因为我把联系方式给了别的女生才不开心？”

　　凌晚林下巴一动一动不吭声，不愿回答，几粒米嚼了半天，好像嘴巴才得闲。他抬头看他，实在忍不住内心的好奇，“你给了文琪手机号，是因为我下午惹你不开心么？”

　　尹枫城说：“不是。”

　　凌晚林心中松了口气，又格外扭捏地问：“那你觉得.......她人怎么样？”

　　尹枫城想了想，“她人很好。”

　　一句话又惹得凌晚林心情大坏，他道：“那你去交朋友吧！越多越好，最好全校人都认识个遍，这样省得人家天天找我要你手机号！”

　　尹枫城静静地看着他，“我下午凶你是我不该，我很抱歉，但我只是想哥知道，我很认真地喜欢哥，很认真地在追哥，也很不希望你拿这样的事开玩笑。”

　　凌晚林悄声如蝇：“你觉得是玩笑？我还不至于对任何人开这样的玩笑。”

　　“那你是怎么想的？”尹枫城突然提高音量。

　　凌晚林陷入沉默，他从这短短一下午的情绪起伏中察觉出来，他似乎并没有尹枫城想象中的过分轻佻，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全无真诚。

　　那个行为说是一半为了报复泄恨陈丽，并不为过，可这股恨意中掺杂了几分真心，连他本人都不能掂量清楚。

　　他从此刻才真正地意识到，似乎已经无法用玩世不恭的心态对待眼前这个人。

　　空气静寂须臾。外头的上课铃打响，尹枫城没有等来想要的答案，期待落空，起身要离去。

　　“......心血来潮是真。”凌晚林深吸一口气，决定坦白从宽：“但我从没有对除你之外的任何一个人，有同样的心血来潮。”

　　“尹枫城，其实一直以来你在我眼里，是个很复杂的身份......可能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很多。”

　　“你不要问我究竟怎么想，如果你有那个本事，你来让我看清自己的心到底是怎么想。”

　　凌晚林思来想去，艰难地开了口：“......就把我当成一张白卷好了，等你摸透的那天，再来教教我怎么解题。”

　　尹枫城驻足良久。题干未知，线索成迷，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出题人。

　　可是他竟从没有这么想做出一张满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