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白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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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预报这周多雨。夏末秋初，一下起雨来气温一天比一天凉。
高三第一次月考刚结束，上午前两节连堂，数学老师一边讲解错题一边抽学生上去当堂检测成果，每个人的心律都极速飙升。
两堂连堂数学过去，教室里除了一屋子二氧化碳，唯剩后排半扇窗户刮来的雨水味。
凌晚林开头听了一会，发现老师讲得都会就有点犯困了。他开出一截缝透气，往窗外眺望，整个世界都白花花的。
心思飞到千里之外，都没注意到一尺之内正在逼近的危险，老班的脸一出现，他整个人猛一激灵。
“凌晚林。”他点名批评。
全班哗然。窗边的班主任背手而立，不怒自威，警告的眼神扫荡一圈，看热闹的学生顷刻掉头，坐姿如松。
“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班主任向他抛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等到一下课，凌晚林去办公室乖乖领罚。施云乔要去帮英语老师抱作业，顺路问候：“需要扶么？”
凌晚林摆手道不用。他这一个月来复健效果不错，虽然走路还是不像正常人那样利索，但已经可以丢下拐杖自行移动了。
进了办公室，班主任搬了个椅子让他坐到跟前，欲抑先扬：“你这次数学单科年级第三，还挺不错的。”
凌晚林谦虚，“是老师教得好。”
班主任摇摇头，“数学老师今早刚跟我夸你，有道题他没教过，严重超纲，全校也没几个人做出来，你是班上唯一做出来的。”
凌晚林没敢高兴得太早。但见班主任从桌前抽出又一张月考试卷，上头一个猩红的数字59。
“认认，眼熟么？”
凌晚林老实承认，“是我的试卷。”
“数学考得这么好，说明脑子没问题，语文能考出这个分数，一定是态度问题！”
说是时，班主任把他的卷子反手一扣，空空如也的作文卷面，比凌晚林此刻的脸色还要干净。
“成天上课睡觉，不把老师放在眼里，之前念在你身体不舒服我也不说什么，但这次太过分了！”
“我告诉你凌晚林，我带了这么多年班，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一个学生，我不怕他学习能力不行，就怕他学习态度有问题！”
训斥声不绝于耳，凌晚林左耳进右耳出，视线落在作文命题的几行字。
——家是爱的港湾，所谓亲情更是世界上最真挚的感情。
每个人的人生中都会经历许多被亲情温暖的时刻。请以“最爱我的人”为题，写一篇文章。
当时在考场看到这个题目时，大脑也像现在这样空白。
每个人都会被亲情温暖么，这命题的要不要给他们这种注定天煞孤星的孩子留一条活路了？
凌晚林在考场对着卷子干瞪眼，连誊写一个作文题目都下笔困难。
最爱我的人。
命题不存在。
诌都诌不出来。
两眼瞪到考试结束，作文就这么地交了白卷。凌晚林当时就知道会有坐在办公室里挨训的一天。
给老班狠批完一顿，后边的课也不让他上了，“现在就给我把这篇作文补上，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回去上课。”
班主任走了。
凌晚林对着面前的作文答题卡发呆。
施云乔躲在英语老师的桌子后偷听完全程，见班主任离开了半天，凌晚林还是纹丝不动。
她从一沓语文试卷里抽出自己的试卷，经过时偷偷递给他：“快抄。”
凌晚林正愁没主意，接过来感激地看她一眼，待要下笔开抄，殊不知二人的一举一动都被躲在暗处的班主任抓了个正着。
“你们还有什么要解释的么？”
施云乔猛一哆嗦。一回头，看班主任冷着脸站在后门。
“上次的事我就觉得奇怪了，你一个女生成天往男生宿舍前转悠什么？”
凌晚林火速解释：“老师是我偷的施云乔的卷子。”
人证物证俱在还要狡辩？班主任觉得这两人简直无法无天了，“那么多人不偷就偷她的？你当我好糊弄呢？”
凌晚林坚持睁眼说瞎话：“我听说施云乔同学语文成绩好，所以专门偷的她的，我跟她只是同学关系。”
施云乔听见凌晚林那句只是同学，有点伤心了，一下子情绪没崩住：“不是的老师，就是我自作主张给他的！”
办公室里七嘴八舌地闹腾个不停。
英语老师一回来就看见自己的课代表哭得梨花带雨的，问清楚情况，立马开启护犊模式，“行了行了多大点事啊，剩不了一年了，以后座位调开点，真想谈给我憋到高考后也不迟哈。”
英语老师转头对班主任和稀泥：“让俩孩子先回去上课吧，交白卷的留给语文老师收拾，我下节课讲语法重点呢，错过可惜。”
班主任眼看英语老师说了软话，也没招可使，训了凌晚林几句，让他中午放学别走，暂时放他回去上课了。
文艺汇演开幕在即，各班都在如火如荼地上报项目。尹枫城作为级部学委的新成员，需要帮忙跑腿整理整个年级的项目表。
今天下雨，大课间跑操取消，他从年级主任办公室出来，顺路来高三班级看一眼。到了教室却看凌晚林的座位没影。
这一个月来尹枫城上下学接送凌晚林，跟他们班上的人也算混熟了。牟文琪正靠在窗边和祁盛闲聊，看见尹枫城就打了个招呼：“等会哈，小林子上课开小差被老班请喝茶了，呆会就放出来了。”
祁盛作为知情人士，及时更正：“不是的，其实是你老哥月考语文不及格，一己之力拉低了全班的平均分，老班正愁怎么制裁他就撞枪口上了。”
牟文琪不禁纳闷：“语文提分难，不及格也挺难的，他是怎么做到的？”
祁盛在边上幸灾乐祸，“谁让他天天语文课上课睡觉？就欺负语文老师心慈手软。”
“我了个去——”
尹枫城眼见凌晚林班上一个人老远跑来，神色异常兴奋：“太刺激了太刺激了，你们猜我刚刚路过办公室看到什么。”
“凌晚林作文交白卷，班主任让他在办公室补写作文，施云乔偷偷帮他没想到被老班一下逮了个准！”那人气喘吁吁：“现在老班怀疑两人有奸情！”
祁盛嬉皮笑脸：“有什么好怀疑的，他俩有奸情这不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么？”
牟文琪在意后续，“然后呢？”
“然后施云乔说是她给他抄的作文，凌晚林非说是自己偷的卷子，打死不认是她给的，两人互相包庇把班主任脸都气绿了——”
话音未落，眼看二人一前一后出现在对面的走廊，施云乔在前边红着眼睛，而凌晚林一语不发地跟在她身后，像个护花使者似的。
周围的起哄声不绝于耳。
班里这帮人成天看热闹不嫌事大，凌晚林懒得骂，习以为常。
两拨人在教室门口相遇。牟文琪率领几个女生过来安慰施云乔：“不哭不哭，怎么了宝宝？”
一帮男生在边上欠揍，“抱！让小林子抱一个！抱完马上不哭了！”
凌晚林差点没忍住上手抽人，他还想哭呢，怎么男女待遇差别这么大。
突然在人丛里瞥见尹枫城，凌晚林一愣，“你怎么来了？”
他说着，不由自主地把手里那张不及格的卷子藏到身后。
“刚路过。”尹枫城把对方的难堪都看在眼里，没说自己等了很久。
凌晚林有些难为情，“放学不用来找我，我中午不一定能回宿舍。”
“怎么了？”
“说来话长。”凌晚林瞟一眼施云乔的方向，叹了口气，“你放学直接去吃饭吧，我都不知道要挨骂到什么时候，等我好了估计食堂都没剩几个菜了。”
“——那我陪你。”
二人异口同声。尹枫城和施云乔对视一眼。
施云乔朝尹枫城解释：“没事，刚晚林挨骂我也有责任，我陪他去好了。”
晚林？好亲热的称呼，一下子把尹枫城一张帅脸热凉了，“我哥的脚还没好透，我去看着合适些。”
施云乔浅浅地感受到了一股不友好，不甘示弱：“我也可以看啊，你还要跑一栋楼过来多麻烦呀，我们一个班的还更方便呢。”
尹枫城淡声：“还是不麻烦别人了。”
施云乔顿了顿，也和声细气地硬气着：“我都说了不麻烦，而且我过去可以帮晚林解释啊。”
在场的众人只觉得空气里莫名有股火药味。祁盛本着好意，小声提醒：“别争了老弟，这你未来嫂子。”
尹枫城彻底爆发，一颗竞争心骤然攀升，“你现在强行跟去更会引起怀疑。”
施云乔：“可是晚林是我们班上的人，还是我来更合适吧？”
尹枫城：“我是他弟弟，我来就好。”
“——吵什么吵？都别来。”
凌晚林烦都烦死了，一个脑袋两个大，扔下一句话，甩手进了教室。
尹枫城伫在门口，跟施云乔四目相对。
施云乔虽然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抵触，可自知对面是凌晚林的家里人，也不想闹得太难堪，“你别太介意啊，我其实也是为晚林好——”
尹枫城不痛不痒地打断：“谢谢，但不需要。”
上课铃打响，高三的和高一的各回各的教室。但见尹枫城留给众人一个酷酷的背影，扭头走了。
施云乔当众吃了个瘪，只觉得好没面子。
拽得二五八万的，这人怎么回事？干嘛老是对自己这个态度？
等到中午放学，尹枫城被老师拉住谈话，拖延了好一阵，等他提着盒饭赶到后，却看七班人都走干净了。
他在走廊上又和一人撞了个满怀，施云乔跑得满身是汗，像个没头苍蝇一样直冲上台阶，怀里也揣着一盒打包好的焗饭。
施云乔看见他，也是一愣。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尹枫城避出一个身位，错开视线，不愿看见。
施云乔经过上午的事，心里也有点膈应这小子，拗气绕了一圈，不愿和他走一个过道。
不一会，他们从不同的方向而来，在相同的地点再度撞上。
高三办公室里的门还敞着，里头却空空如也。
尹枫城心想，门既然没锁，就有复返的可能性，且等一会。
施云乔心想，他不走？那我也不走。
二人站在过道，安静如鸡。
施云乔干站半天，率先打破沉默：“能问你个事么？”
尹枫城后背依着栏杆，狭长的眼尾扫她一眼。施云乔斟酌了一会，问：“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她留了个心眼，不问是不是，就等着尹枫城说不讨厌。一般人讲究体面，他们无冤无仇，何必闹得那么难看？
奈何尹枫城不是一般人，他先说：“不是讨厌你。”
顿了顿，又接：“我有点烦你。”
施云乔瞠目结舌，“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么？”
尹枫城不吭气，表明态度之后就开始冷暴力。
施云乔十分诧异，她自诩素质优良，入学以来奖状拿到手软，外貌不说人见人爱，但至少从没有得到过负面评价。
她偶尔的确有些自负的心理，但这是第一次有人正儿八经地贬低自己，自尊心受到了严重打击，“那我还烦你呢！你有什么好骄傲的？家里有几个臭钱了不起了么！”
尹枫城不理人，揣着兜继续当惜字如金的酷哥。
施云乔只觉得对方傲慢到了极点，她很生气地道：“真是的，晚林这么好，怎么会有你这样子的弟弟！难怪他之前还要藏着掖着你们的关系！”
尹枫城这句话狠狠刺了一下，他冷声，“你又跟他很熟么？”
施云乔赌着一口气：“熟不熟关你什么事？你又不是他妈，还能管他交什么朋友么？！”
尹枫城捏了捏骨节，不耐烦地指着她的海鲜焗饭，“你知道他海鲜过敏么？”
“.......过敏？”施云乔一怔，“骗人吧？”
尹枫城把话扔出口就懒得搭理了。
施云乔彻底傻了眼，眼睛直勾勾手里盯着这盒焗饭，一瞬间七荤八素地涌上许多情绪。
尹枫城看一眼腕表，已到午睡时间，这个点应该是不会有人来了。
他正要转身离开，忽地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啜泣声。
尹枫城揣着兜，没回头。
他的心很小很小，耐心和脾气都只够给凌晚林一人，别的人和他有什么关系？
大雨倾盆。
年级主任留守级部处理文件，处理累了，朝窗外探出一道视线，正在百无聊赖，眼珠忽地一定。
午休时间，却看一只黑色的大伞穿出教学楼没几步，在雨中驻足许久，半道又折返。
收伞的瞬间，他看清那个学生的脸。
施云乔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像刚认识他第一天那样哭得梨花带雨：“我怕晚林吃不上热乎饭一放学就跑去排队，跑得太急都忘了带伞，上楼时还不小心跌倒膝盖，痛得要死......”
她眼泪汪汪地瞅着尹枫城，“我自己都还没吃饭呢，你凭什么说我的饭过敏啊，你凭什么说他不能吃啊？！”
尹枫城无奈：“他确实过敏。”
“可是我怎么知道啊？我想汤汤水水又容易撒，面容易坨，饭最好带了，而且你知道那个窗口多难排队么？我有错么？！”
尹枫城：“......”
施云乔委屈死了，呜呜咽咽地啜泣：“我现在又疼、又饿、又冷，可是我想只要晚林能吃上一口热饭，一切都是值得的，但是你竟然说他过敏......我，我，你说我忙活半天，我图什么啊......”
尹枫城一边听牢骚，一手递纸巾，仰头看天。
他想不通现在的自己究竟在干什么。他本不擅长安慰人，安慰情敌这回事更是匪夷所思。
雨势越来越大。
哭声渐隐，尹枫城看施云乔情绪稳定了些，把自己手中的牛柳焖饭递给她。
施云乔泪眼婆娑，迷惑地看他一眼。
尹枫城忍痛割爱：“这个送他，那个你留着吃。”
施云乔有些意外，犹犹豫豫地接过来。
尹枫城又把手里的伞放到她脚边，没等对方反应，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从教学楼到宿舍的距离不算很近，尹枫城盘算路程，小跑大概五分钟，跑步虽然不会让他少淋些雨，但至少可以少淋会雨。
他冒雨从高三冲刺到高一教学楼，大大小小的遮雨棚分布四散，雨水一阵一阵浇灌在他的面颊，冲完最后一坎，就差一截大路就是通往男生宿舍的小道。
他捋了把脸上的水，刚要一头扎进雨水里，忽而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严厉的呵斥。
只见年级主任撑伞站在楼道口：“尹枫城！你给我滚过来！”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白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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