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兄非友》丁灯

23、Classical gas

　　拖了领导们的福，文艺汇演当日不用上课，且逢上国庆长假，结束当日就可以卷铺盖走人，所有学生都喜闻乐见。

　　只有一个人却不怎么喜，还表现出极大的叛逆和抗拒，凌晚林再三询问班主任能不能请假，得到的答案均是否定。

　　“学校不是为了把你培养成书呆子的，一个人没有集体荣誉感，凡事特立独行，以后难成大器！”

　　凌晚林请假未遂，还挨了顿教训，此刻蔫了吧唧地走在路上。

　　开演在即，牟文琪安排了几个亲友去后台给自己专访打气，还点名邀请自己。

　　凌晚林怕拂了朋友面子，当面没敢拒绝，原本背地有溜之大吉的打算，奈何班长慧眼识人，觉得这小子实在是有潜逃风险，于是去礼堂的全程和他形影不离。

　　这下凌晚林想跑也跑不掉了，一路表现得闷闷不乐，班长在一边看不下去，好言劝他：“你差不多得了啊，平时卷我们就算了，今天就放过自己吧。”

　　更有旁人晓之以理：“再说你弟还主持呢，为了这份情面是不是都得支持一下？”

　　这话可恰好戳中肺管子，凌晚林还真就不想看见尹枫城出这么大的风头。

　　那天小团体里什么郎才女貌的起哄他都有点受不了，何况是当着全校的面？

　　他想都不敢想，今天这场汇演过后，表白墙上又得多出多少张寻人启事。

　　越不想看见什么越来什么，几个人刚挤进后台就瞄到尹枫城立在一圈人里，还是上次那伙女生，目光兴奋异常，叽叽喳喳不知道在争论些什么。

　　凌晚林看得牙根酸透了，这小子到底跟这群学艺术的有什么好聊的？

　　班长领着一伙人先去跟牟文琪打招呼了，后台人多眼杂，现在正是逃跑的好机会。

　　凌晚林本想转身开溜，可半道腿却有点不听使唤了，他不动声色靠近那圈人，鬼鬼祟祟地偷听墙根。

　　“当然买民谣啊，推古典吉他的上来就上难度你缺不缺德？”

　　“上来就教人指弹的很有素质么？”

　　“我这是先通过炫技勾起人的兴趣，从入门锻炼到即兴。”

　　“二倍速的古典煤气？你让人家从入门到暴毙差不多。”

　　......都什么跟什么？凌晚林怀疑自己听不懂人话，他在手机里打出关键字，貌似“Classical Gas”是一首指弹名曲。点进去试听了几秒，前奏的速度已经足够让他震惊，绝不是初学者可以染指的曲子。

　　凌晚林放下手机，只觉得很莫名其妙，尹枫城天天就听这群人聊这些？他什么时候对音乐这么感兴趣了？

　　听墙角的兴趣尽失，他本要挪步逃跑，却听耳后根冷不防传来一道声音，“小林砸！”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聚焦，尹枫城也向他看了过来。凌晚林双腿一软，眼瞅牟文琪那姐们又虎了吧唧地靠过来，“哪去？正找你呢！”

　　他给牟文琪一把拽过来，被迫往小板凳上一按，又有旁人一左一右按住他肩膀，架势活生生跟刑讯逼供似的。

　　凌晚林给她整得真有点怕，扭头求饶：“班长，饶过我吧，我再也不敢逃跑了。”

　　班长摇摇头，在边上笑得意味深长。却看牟文琪忽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别怕，只是问你点事哈。”

　　感觉不是什么好事。凌晚林环顾四周搬救兵，班长是个偏心眼的装看不见，旁边这几个全是她的爪牙。只有尹枫城，听见那声名字就注意到他了，视线一直往凌晚林这瞟。

　　凌晚林这边都没出声呢，楚楚可怜的目光一对上，尹枫城就自己靠过来了。

　　他可怜巴巴：“救我。”

　　尹枫城瞄一眼她们，“做什么？”

　　“正好家属也来了，大家一起见证。”牟文琪嘿嘿一笑，转手给凌晚林的手套上一只机器，“这个是测谎仪，说谎会亮红灯，小林子，接下来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凌晚林反应强烈，“凭什么啊？”

　　尹枫城也皱起了眉，正要出手制止，却听牟文琪开门见山：“你喜欢施云乔么？”

　　他动作停顿。凌晚林先是怔愣，而后一脸无奈地答道：“我都说腻了，你们还没听腻么？我们就是同学。”

　　叮，测谎仪亮起绿灯。

　　尹枫城心里暗爽。牟文琪和旁边人面面相觑，纳闷这机器是不是不准？

　　她换了个问法，“那你讨厌她么？”

　　“不讨厌啊。”

　　叮，绿灯。众人松下一口气，两百块还是有希望的。

　　凌晚林已经表现出轻微的不耐烦，“有没有搞错？就是为了这个？你们无不无聊？”

　　怎么会无聊？他身上可是肩负着整整九人一周的伙食费呢。

　　“稍安勿躁，我保证最后一问了哈。”

　　牟文琪斟酌再三，认为大庭广众间让凌晚林承认对具体对象动了心还是有难度的，于是旁敲侧击地发问：“那么截止目前，你在学校里有动过心的人么？”

　　凌晚林表情瞬间凝固，突然表现得很不自在，他下意识地瞥了眼余光里的尹枫城。对方双臂交握，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他眼皮一跳，心慌意乱地道了句：“没有。”

　　这次检测竟意外地延迟了数秒，所有人都提着一口气，伴随着一阵惊心动魄的等待，测试仪“叮！”的一响，亮起红灯。

　　“好耶！”周身几人齐声激动，牟文琪最为欢呼雀跃，一个箭步冲到尹枫城面前，嘚嘚瑟瑟：“一人两百，尹少破费了。”

　　凌晚林有点恼羞成怒了，正要解开桎梏，却看尹枫城略皱眉，没急着回话，忽然一只手覆到他的手背，不轻不重地按在仪器上。

　　咫尺之间，他朝他俯身，用只有彼此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询问：“是我么？”

　　凌晚林一时失了心魂，唇齿间晦涩不成声，分明未发一语，可测谎仪竟冷不防自行运作了起来。

　　须臾，伴随着轻轻一声叮，绿色的光影笼罩在二人的面庞上。

　　一人受惊，一人窃喜。

　　“不是......”凌晚林猛地回过神智，而尹枫城好似已经不需过多解释了，他舒展眉头，气定神闲地直起身板。

　　凌晚林只觉得一秒也呆不下去了，他红透了耳面，磕磕巴巴扔了一句：“这个机器不准！”

　　而后摘了绑带，火速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牟文琪眼看凌晚林突然间方寸大乱，不明原因，她生怕到手的二百要飞了，忙不迭提醒他：“我后来跟你说好了动心就成啊，你当时答应，现在可不许耍赖.......”

　　尹枫城掏出手机打断，“现金还是转账？”

　　牟文琪即刻由忧转喜，“尹少大气！”

　　造型老师拎着化妆箱姗姗来迟，吆喝相关人员火速去换衣服，妆造后不久就要正式演出。插科打诨的时间结束了，工作人员来清场，无关人员全部退出后台。

　　大半个晌午过去，学生按序入座，文艺汇演准时开幕。红色幕布缓缓拉开，只见主持人搭档在掌声中先行登场。

　　牟文琪身着礼服现身舞台一角，她黑发披肩，淡颜素净，毛糙了两年的头发从没这么顺服过。举手投足间一股安静优雅的气质，和平日里的作风简直不似一个人。

　　到了正式的舞台，再张扬的小姑娘此刻还是怯了场，牟文琪不敢和观众视线接触，全程盯着手牌念词。

　　“文琪加油！”

　　班里众人在台下帮腔起哄，在七班的一众鼓舞声中，只有凌晚林目不转睛地注意着另一侧。

　　尹枫城一身西服，头发吹到额头以上，露出有棱有角的眉眼。脸上化了淡妆，言谈间，一束舞台的光影正好迎面而下，在那副俊秀面容上缱绻起伏，正是一副唇红齿白，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

　　凌晚林只看了一眼，整个舞台就再也看不进别人了。似乎再靓丽的人，再动听的歌，都不如那双朗星般亮彻的眼波。

　　尹枫城全程脱稿，主持起来毫无怯场，七平八稳的节奏，近乎媲美专业级别的主持人。

　　凌晚林在台下看着，突然想到陈丽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只要是尹枫城想做，无论什么他都能做到最好。“天赋异禀”这个词用在他身上，简直没有一个笔画是浪费的。

　　凌晚林看得入神。见台上人一段串词完，谢幕间隙，一双眼睛好似心有灵犀，突然略过丛丛人影，向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

　　二人之间虽没有隔着天南海北，但亦如自万山沟壑间，将彼此一瞬寻得。

　　一场汇演圆满结束，到了散场，好些人还意犹未尽。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涌进后台，那个小小的房间里，最不缺鼓舞赞赏。

　　人潮涌动下，唯有凌晚林拉着一只行李箱，逆流而行。

　　他也很想没心没肺地跑进后台，向那人衷心道一句做得不错。可是欣赏之下，更多翻搅而来的却是别样的情绪。

　　凌晚林心里始终憋着一股闷火，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几乎从开场烧到了结束。

　　他总是控制不住地去想，为什么那个人总能轻而易举得到一切？为什么那个人总是能心想事成？

　　尹枫城很好，他好得让人恨。他就似一面镜子，越完美无暇，越衬得他像个小丑。

　　所以，喜欢上一个自己嫉妒的人，嫉妒上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究竟哪一种心境更为荒谬呢？

　　夜幕将至，路灯尚且稀微，脸色比天色先黯淡了下来。

　　凌晚林走出校门口，面前驶来一辆熟悉的车牌，驾驶座的车窗摇下，他和里头的人四目相对。

　　陈丽看一眼他身后，“小枫呢？”

　　凌晚林摇摇头。陈丽又上下打量他一番，脸别过去，“上车。”

　　凌晚林不置一词，拎着行李放进后备箱，登上后座。所幸陈丽懒得跟他说话，不然此时的他还没力表演一场虚与委蛇的寒暄。

　　他依在车窗养神。沉默延续到了尹枫城现身校门口，老远的瞅见人，陈丽就立即下了车，双手迎接，喜滋滋地给了个接风洗尘的拥抱。

　　“我看到你们班主任发的照片了，儿子你今天真棒！”

　　她帮尹枫城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又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这，妈有事跟你说。”

　　“后边也能聊。”

　　尹枫城拉开后座的门，眼见凌晚林额头依在一边的车窗，唇缝微抿，眉头紧锁。他伸手把人揽到自己身上，系好安全带，从他脖颈的碎发里揉进几根手指。

　　陈丽启动了车，在前边交代道：“你小姨一家都来了，国庆在咱们这住几天。”

　　尹枫城嗯一声。

　　“这两天没事帮你小姨孩子辅导下功课。正好小孩数学不好，看你能不能给指导点方针。”

　　尹枫城不接茬。见凌晚林睡颜变好了些，眉头也放松许多，手上停止了动作，依旧保持半搂的姿势。

　　陈丽瞥一眼前视镜，“啊？说话。”

　　尹枫城干脆利落：“不干。”

　　“为什么？你给高三的都能辅导，给小孩辅导不是更不在话下么？”陈丽皱眉，血脉相连的亲戚，难道还不比他怀里这个非亲非故的重要么？

　　她放言：“我可不管，我都答应了。”

　　尹枫城说：“谁答应谁去。我烦小孩。”

　　陈丽懊恼：“那是你亲表弟！”

　　“亲戚小孩最烦。”尹枫城一点不客气。

　　“嘿你！”陈丽气得够呛，嗓门一大，凌晚林有点醒过来。

　　他迷糊糊抬头看一眼。尹枫城把他哥的脸按回去，“没事儿，睡你的。”

　　凌晚林其实半梦半醒间都听得差不多了。尹枫城态度很犟，再没人说点软话，这陈丽非得吵一路。

　　他靠着他肩膀打了个哈欠，“妈，不然我来。”

　　陈丽微微一愣，琢磨了半晌，犹疑回问：“你数学怎么样？”

　　虽然刚考了年级第三，但也总不能自夸，凌晚林只谦虚地回答：“还好。”

　　还好，那就是没那么好，陈丽果然不怎么吭气了。

　　凌晚林心里偷乐，就是知道这个结果才假惺惺地提了一嘴，陈丽平时只关注自己儿子，什么时候看得上他？

　　估计还得掂量着她们一家子天之骄子，万一给他一个小三的孩子教坏了怎么好呢。

　　陈丽还是不死心，她命尹枫城：“我告诉你，你不干也得干，咱一家人里你算最大的孩子，要懂得给弟弟妹妹做个表率，知道么？”

　　尹枫城靠在后边不吱声，凌晚林闭着眼都能感受到他的不满。

　　凌晚林蜷着身子，半张脸枕着他肩颈省劲，待车厢安静了一会，他靠他耳根，悄么声道：“没事，我帮你。”

　　那声比喘气还细，一口热气瞬间从耳根蹭遍了半个脖颈，恍惚好似一种亲吻。

　　尹枫城喉结一滚，他摩挲怀里人的侧脸，轻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