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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总是遗憾 ...

  •   有关新丰的文件年头久远,内容繁密。凌晚林这段时间加班加点翻阅,仔细到连一个标点都不肯放过。

      他这样不知倦怠,或许是因为停下来就会想起尹枫城的那些话,怕还未窥得真相,内心却先一步动摇。

      凌晚林在闲暇时也会想到,这些东西他单单只是阅读就足够吃力,而尹枫城不仅要全盘接受,还要从中寻得斡旋经营的根基,可想而知他的工作有多不轻松。

      他没日没夜翻阅,企图从新丰的机密文件里取得一些眉目,可那些文件内容涉及的范围太广,调查的事始终没有进展。

      就在调查陷入僵局的时候,又一通电话打来。新丰的高层始终不愿放过凌晚林这个软柿子,想要撬开掌门人的位置,最简单的便是从尹易腾的身边人开始下手。

      他本欲像往常那样婉拒,却听闻对面提及有了些发现,或许能让他对现任的新丰董事长有一个重新的认识。

      凌晚林按照地点准时赴约。饭店接待非富即贵的客人,摆件珠光贵气,服务人员举止矜持,就连每一寸地板都上流得过剩。他实在不喜欢这种地方。

      包厢不大不小,座位间隔不远,恰好看清对方的微表情,那张始终面带微笑的脸,却几乎每一个毛孔都在精打细算。

      凌晚林耐心听着对面的说辞,对方言虽然他作为养子,但听闻和尹家不睦很久,想必不会错过这个报复回来的好时机。

      眼看对方东扯西扯,就是那副陈腔滥调,说不出什么新东西,凌晚林坐立难安,已经有了离开的打算。

      对面突然话锋一转:“尹易腾这两年不常回国,甚至越来越疏忽国内的业务,你知道是什么原因么?”

      凌晚林心不在焉:“国内市场饱和,他想把重心转向海外也是情有可原。”

      “新丰在国内的市场已经深耕多年,尹易腾作为董事长,最知道新丰的基本盘在哪里,在这种关键时刻,扩张国外的战略基本等同抛下国内的市场,他怎么会去剑走偏锋做一个最不占便宜的事?”

      对方的表情讳莫如深,凌晚林已经察觉一丝不对劲,“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男人不疾不徐地抛出重雷:“我们最近发现,尹易腾在二十三年前疑似挪用过公司的一笔公款。那时新丰的董事长还是你父亲,而在当年,尹易腾挪用的这笔金额,足够让他坐五年以上的牢。”

      “我们目前只有初步的证据,况且这笔账追溯时间过长,取证也需要更多时间。最关键的是,自打尹易腾知道财务的人开始翻查旧账,他近一年的时间都没有回过国。”

      对面的男人说着,微微停顿,不紧不慢地伸来一只手。

      凌晚林眉头紧蹙,“......需要我做什么?”

      “我希望你能配合我们,将他绳之于法。”

      回家的路上,凌晚林消化着庞大的信息量。

      二十三年前,尹易腾曾挪用过一笔巨额公款。

      十六年前,他父母死于车祸,不久后尹易腾正式接任董事长。

      这里头到底有什么渊源?他爸妈的死因是否和挪用的这笔公款有关系?

      凌晚林翻出那本相册,看着照片里两个一左一右的小人。他再度把视线挪到正中的女人,面向镜头,脸上是如春光般和煦的笑。

      他觉得有必要再出一趟远门。

      孙玉住的地盘不大,也像北城的随处可见的任何一个胡同,充斥着鸡零狗碎的日常,正是饭点,挨家挨户飘着淡淡的饭香。

      凌晚林进门时孙玉正在院里忙活,她听说自己要来,院里留的门从早上敞到了傍晚。

      她看见他了,微躬着身子从马扎上起来,人老了,身骨不再利落,可笑容依旧爽朗:“我刚还想你诓我不来了,放老一辈人的鸽子是你们年轻人的时尚么?”

      凌晚林看着她,好像多年前她在办公室里数落他作文交了白卷那样,温柔地责怪着,却不发火,一笑便是满眼的褶。

      孙玉的褶更多了,头发更白了。

      他也搬个马扎坐她旁边。院里早就摆好一桌放了凉的饭,等孙玉一盘盘热好了,他们就在小桌板上边吃边聊。

      “老师,我记得你说过不喜欢太被打扰的地方,在这生活得怎么样?”

      “有时我觉得吵得不像话,有时候又静得可以听到隔壁窗户上的风声。”孙玉笑了笑,“人老了啊,年纪越大越喜欢热闹,可热闹过了头又图清静,这里就正正好好。”

      凌晚林看到院落摆满了玉石、浮雕的木料,孙玉近几年迷上了文物修复,从全国的古玩店掏来各种小小的残次品,再化腐朽为神奇。

      见凌晚林仔细驻目,孙玉又从屋里搬来一木匣的宝贝,骄傲地向他展示近来的成果。残缺的铜器,玉雕,某页古籍,每一件破烂儿经了她的手都回炉重造。

      她笑说:“我总是遗憾回不到风华正茂的年纪,就努力让手里的宝贝返老还童。”

      凌晚林心神不宁地听她述说着那些热爱,几欲开口,却又拜倒在她陡然的几声咳嗽里。

      原来是她张嘴太急,不小心吃了风,他忙倒了杯热水,“老师慢点。”

      孙玉一面喝水一边讪笑:“晚林,你来了老师实在太高兴,好久没说这么多话了。”

      他看着她,那一瞬间的辛酸超越了探寻真相的欲望。

      此次到访的真实目的原来不为看望,反而是来问责。可他又怎么忍心对一个风烛残年的恩师开的了口,也到底不忍心把曾经的蝇营狗苟再摆到她的面前。

      凌晚林把一肚子的问题咽回去,他决定这次就只做个平平淡淡的学生。

      他耐心地听她述说那些走街串巷的见闻,也不自觉间被她口中的世界吸引。正摆弄木匣中一样样的文玩,忽地瞧到个眼熟的东西,拎起端详,不可思议。

      凌晚林举着手里那只羊脂白玉的镯子,“老师......这个是从哪来的?”

      孙玉脸色微变,“怎么?见过?”

      他佯装镇定,“我只是觉得很好看,这镯子......好少见的成色。”

      孙玉接过那镯,细细摩挲后,手指停在几处,又捡来一只放大镜对准让他瞧。凌晚林这才发现这玉镯许多处细微的裂缝,如果不是仔细去看,肉眼难以辨识。

      她缓慢地道:“这是好多年前,老师的一个学生落下的。”

      孙玉若有所思了许久,才向他娓娓道来。

      她年轻时曾在一处山村支教数年,那地儿山远地偏,条件艰苦。

      物质的匮乏倒是其次,可思想的贫瘠才是要害。山村重男轻女,一向缺乏教育根基,许多女孩不到初中便被送去外出打工。

      更有甚者,不到成年就被嫁给邻村的光棍,一笔不菲的彩礼,就能把女孩们一辈子的前途交了出去。

      孙玉在此办学支教,励志要以笔为锋,以学为刃,给这群孩子生生破出一个出路。

      这其中有一位女孩,读书异常刻苦,奈何家境贫寒,读到一半,父母按头要她嫁人。

      据说这个女孩不吃不喝了三天,跑了整整两个山头,找到孙玉面前跪着,哭着求她收留自己。

      孙玉生生把她从父母手里抢来,声称自己会负担这个孩子的全部费用。

      女孩后来也不负众望,是整个班上第二个考上大学的孩子。

      第一位的男生亦与她有渊源,也是他得知她要被嫁人时,为她指出一条明路。

      孙玉见多识广,又怎能看不出班上这对总在秋波暗送的青梅竹马。

      她本是衷心祝福这对孩子,他们同样出身淤泥,心怀光明。

      女孩从前常来找她说少女心事,说些未来的事,说些更璀璨的事。

      她曾给孙玉展示过自己的一只纯白羊脂玉镯,笑说这是她的心上人送来的,等她考上大学正式嫁给他,他会把另一只送来。

      男生先她一步考上名校,说要先提前一年帮她探路。她在那一年里总是满怀期待,说等她大学后出嫁,老师要来喝她的喜酒。

      只是世事难料,短短半年,送镯的人却变了心。

      女孩得知此事,成绩急转直下,最后大考失利,只上了极为普通的学校。

      孙玉知道她能力不止于此,苦苦相劝希望她重来一年,可她自此却一蹶不振。

      有天她一声不吭地走了,只给孙玉留下了这只碎成数截的玉镯。女孩的父母上门要人,可孙玉也不知其去向。

      再后来孙玉得到女孩的消息时,她已然误入歧途。

      坏事传到了村里,女孩的父母闹上门,声称孙玉教坏了他们的女儿,要来讨说法。孙玉再也无法立足,学校停办,她被赶出了这个扎根数年的山村。

      “那个姑娘是我教过最有悟性的孩子,几乎什么东西她都是一点就通。她总是充满憧憬地说,‘老师,我要一步一步向上,我一定会闯出名堂。’”

      “我曾经对这个孩子寄予厚望,但是没想到坏就坏在,她聪明伶俐过了头,过于急功近利,导致最后去走了歪路。”

      “我后来曾经试着找过她,想劝她回头,可她十分抵触见我,再后来.......”

      孙玉顿了顿,却是长叹一气。

      凌晚林听到此处,只觉得血液沸腾,脑中嗡鸣。

      尹枫城奶奶的嫁妆,纯白的羊脂玉镯,当然要成双成对,才算圆满。

      他奶奶早在尹枫城出生前就过世,而她在世时,又曾把其中一只留给了自己的儿媳。

      凌晚林走出那条胡同时,却是恍如隔世。

      手机传来提示音,尹枫城打来电话,他没接听,不久后,最上方出现一条醒目的祝语——“哥,生日快乐,祝你万事顺意,未来可期。”

      凌晚林不知不觉才发现,早已经过了零点。

      二十三年前,尹易腾曾挪用过一笔巨额公款。

      二十三年前的今天,他出生于仙台路人民医院。

      凌晚林已经不敢想象那个最恐怖的事实。他手指颤抖地拨通一串号码,存入这么多年,他一次也没有主动拨打过,对面或许也早已经忘记自己这个电话。

      一阵忙音后,电话却被毫无防备地接下。

      “喂,晚林?”

      接通后,还有旁人的说话声,对面像在走动,几秒后把自己瞥在了一个安静的地方。

      “怎么这么晚还不睡?找我有事么?”

      那温厚语气,当真像个慈祥的老父亲。

      凌晚林缓了缓,唤他:“尹易腾。”

      “......你叫我什么?”他停顿几秒,“晚林,出什么事了?”

      凌晚林尽可能地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放言:“我这里有你近三个月发给尹枫城的所有文件,我给你三天时间,如果三天内你本人不能按时出现我面前,这些东西将会发到你们新丰全体职员的邮箱账户上。”

      尹易腾的反应却没有想象中激烈,他平静地问起:“最近是有什么人找上你么?”

      凌晚林反问:“仙台路八号的房产证和户口本都在你手里,是不是?”

      尹易腾倏而沉默。凌晚林察觉对方的反应,越来越接近心中那个猜想。

      “我妈去世时身无分文,可仙台路八号这个房子也并不在凌尧丰的遗产清单行列,二十三年前,这个房子全款拿下是三百万。”

      凌晚林咽了口气,“二十三年前,你作为新丰的财务经理公账私用,挪用了一笔公款,而那笔账目满打满算,正是三百万。”

      对面安静了须臾,慢声:“你想要我回来做什么?”

      他竭力克制语气,“我要你回来,向我解释一切。”

      “晚林,虽然不知道是谁跟你说的这些,但我只能告诉你,当年的事远比你想象中更复杂。我现在不便回国,你现在只要安心学业,不要太过卷入新丰的纷争.......”

      “尹易腾!”凌晚林打断他,几欲哽咽:“如果这些还不够让你回来,你听好了——”

      他颤抖地点进那个头像。尹枫城发来的语音一如往常,低沉而温柔:

      “生日快乐,哥。无论什么时候请记住,我永远是你的后路,我永远地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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