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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烛影摇红(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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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观潮见人都走远了,方回转身,见了伫立在原地的韩暄,便道:“暄儿,走,到里面陪义父说说话,我父女俩很久没有坐下来好好聊聊了。”
韩暄心中一凛,但旋即镇定了下来,心道:“该来的始终是要来的,怕也没有用。”念及此,便笑道:“好啊,义父,孩儿正有事要禀报。”
待仆役奉上新沏好的茶,谢观潮屏退了左右,方才抿了一口茶,慢悠悠地开口道:“暄儿,离武林大会之期只有三天,你是否安排妥当了?”
韩暄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说道:“孩儿知道此次武林大会由我出云斋作东道,对我们来说意义非凡,是以相关事宜大体上已经处理完毕,都已经列在簿册之上,一会儿叫人呈上来给义父过目。”
谢观潮赞许的说道:“你这孩子已经不是第一次代我当这个家了,你办事一向稳妥得很,我向来是放心的,过目就免了吧。”
韩暄微微一笑,道:“义父对孩儿信任有加是孩儿的福气,只是有很多地方孩儿资历尚浅,少不得要义父劳神。比如这宴席的座位安排上,孩儿就不得要领:每一席上只能安排十人,可是要来的各派前辈光掌门人就不止十人,总不成都安排在首席吧,可是安排谁坐偏席都是大大的开罪了,这个叫孩儿好生苦恼,还请义父示下。”
谢观潮笑道:“这在旁人看来的确有些为难。可是你一向心思玲珑,为这个苦恼,有些说不过去吧。你们在我身边长大,每个人有几斤几两我还是清楚的,”他见韩暄脸上微微有讪讪之色,又接着说道,“你这孩子就是太聪明了些,我知你拿这个来请教我,无非是想让我觉得你虽然能干但终究资历不够,是么?”
韩暄确有此意,身处出云斋,对那些资质不厚或者办事不力的人,谢观潮从来都不屑多看一眼。虽然他并非妒贤嫉能之辈,随着年华老去,对于来自年轻一辈的威胁,她不相信谢观潮不会不加以警惕,倘若表现得太过能干,可能就是一件危险的事。是以,每次她能很好地完成义父交给她的任务,可是从不追求面面俱到,甚至故意留下一两个无关痛痒的小瑕疵,原因就是要留给他来锦上添花的。说到底这一切都逃不过谢观潮的双眼,只是直到今日他才点破罢了。
韩暄深吸了一口气,心知事到如今,不如坦然认了,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便道:“义父明察秋毫,孩儿这点小小心思毕竟瞒不了您。请义父责罚吧!”话音未落便跪倒在地。
谢观潮深深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伸手掺她起来,道:“早说了,我父女俩随便聊聊,怎么说跪就跪了?我并没有要责罚你的意思啊。况且,你这样做也是为讨义父欢喜,怎么说都是孝心一片。”
韩暄心中惊疑未定,不知谢观潮点破她用心在前,有出言宽慰在后究竟意欲何为,饶是她素来善言,一时间竟答不上话。
谢观潮话锋一转,又道:“我刚出关便听到很多关于你的传言,当中很有一些叫人不痛快……”
韩暄微一思忖,便心下雪亮:“我道师叔有什么重要的事耽搁了,连女儿女婿都不赶来相见,原来是巴巴地守在‘同幽庐’外,等着义父出关,为的便抢在头里告我的黑状么?难怪义父知道师叔在临水阁为晴芳夫妇设宴。他是怕我讲你今日同我说的一番话告诉义父么?敢在义父闭关的时候试图拉拢我图谋不轨,被我拒绝之后又怕被义父知道,所以来个先下手为强?呵呵,的确很像师叔你的一贯作风。”
谢观潮见她不答,皱眉问道:“你不好奇我听到的传言都是什么么?何以你未为自己辩解一句?”
韩暄道:“义父素来明察秋毫,倘若相信了那流言,自会悄悄去查,如今既然开诚布公的告诉了孩儿,相信那传言是真是假义父心中已有了计较。”
谢观潮哈哈大笑,道:“好好好,暄儿你如是早生二十年必然是我的知己。”笑声暂歇,又道:“我是当家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当家人的难处?你做每件事,很难将所有方面都照顾得妥妥帖帖的,得罪一些人便在所难免。你记住,不遭人嫉是庸才,义父的耳根子没那么软,知道的事情也没那么少!”
韩暄心道:“如此看来,师叔你几番做作还是枉费了心机,可怜!”表面上却仍是平静无波,恭恭敬敬地说道:“是,孩儿记下了。不过关于五哥和诛心诀的事……”
谢观潮一摆手道:“诛心诀的事我知道,按理说你处理得极为妥帖,只是半道上杀出了个神秘人物,杀了王纵横、夺走诛心诀、伤了夕白,这也是始料未及的,怪不得你。至于江湖上的那帮人,他们早就看出云斋这几年风生水起有点眼红了,诛心诀只不过是个借口罢了,你不必自责。唉,江湖就是这么回事,你若是不去征讨王纵横,便有人要说你不遵应天盟号令;你若是去了,如今又有这般麻烦。他们不去追查那个神秘人,倒反来和我纠缠!”
韩暄道:“义父刚才也说了,不遭人嫉是庸才,出云斋能遭外人眼红,正是外人顾忌义父所致。”
谢观潮笑道:“你这丫头就是巧舌如簧,哄得义父很是开心,”说到这里,却是一声长叹,“你们七人当中,若说我这当义父的毫无偏私,那是鬼话。远雷不够圆滑,悲秋过于淡漠,凤起心胸狭窄,北宴又过于轻佻,不够稳重。夕白现下这副模样,怀璧……不说也罢,外人道我们出云斋尽是精英,实际上……现在可心的也只有你了,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韩暄急忙道:“义父的错爱,孩儿很是感激。只是二哥他……”
谢观潮挥了挥手,道:“不要提他!几年都没回过出云斋的人,他心里只怕早没我这个义父了。说了大半天的话,我也有些倦了,到底是老了……适才你说的那个座位安排问题,你心中是不是有了计较?”
韩暄脸上微微一红,笑道:“孩儿这点小聪明果然是瞒不了义父的。孩儿想,既然此次来的人数众多,可不可以就在咱们的那个沁碧湖上安置一艘画舫,在画舫上摆下流水席,各派前辈和重要的人物便可在画舫上边赏湖景边议事,普通弟子便安排在临湖的临水阁就餐。您看这样可好?”
谢观潮抚掌笑道:“画舫宴客倒也别开生面,就照你说的吧。”
韩暄点了点头道:“那么孩儿先告退,去安排宴席一事。”
谢观潮道:“去吧,你办事我放心。”韩暄依言退下。
待得离开大厅,她方觉得透过了一口气,背上的冷汗竟然浸透了内裳,被风一吹,她感到一阵寒冷,虽然谢观潮并未就诛心诀一事怪责于她,可那一句“义父的耳根子没那么软,知道的事情也没那么少”着实让她不安。义父在暗示什么?是在警告她他虽然数次闭关,出云斋当中的任何事情,包括她韩暄的一举一动,他都尽在掌握?还是在暗示他们七人以及师叔孟余庆当中结派相争,他其实是一清二楚的?也许是自己多心了,但——仅仅是多心么?何以自己心头始终萦绕着一缕不安?
韩暄微微叹了口气,身在这出云斋,而且几乎是处在出云斋的权力顶峰,外人也许会羡慕或者嫉妒吧?可是为何总是觉得很累——心累?或者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强大,足以在出这出云斋当中屹立不倒?
她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韩暄,你到底还没有修炼到家,否则从何而来这般无力的感觉?只是,说出去也没人相信吧,尤其是……二哥!他……一直当我是最适合生存在出云斋的人。”
耳边似乎响起了那日楚怀璧的话:“阿暄,你是最合义父心的人了,也最适合这个出云斋……这样,即便我日后离开了,也可以放心,因为义父还有你。”
当时的自己听了这句话,很是奇怪:“二哥,谁都知道,义父最喜欢的便是你了,我怎样也要排在你后面啊……你要出远门么?”
“也许,因为……因为二哥找到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他说到这个人时,脸上的神色无比温柔,让她没来由地心中一痛,“不过,也许义父不会喜欢她……而且,这里……太冷……也许只有像阿暄这样坚强的人才适合这里吧?”
……
又一阵风吹来,让她结结实实打了个寒噤,也让她清醒了过来,她吩咐在厅前侍立的一名小厮去唤了李翌过来交待了宴席一事。当日傍晚和次日,分散在各地的“出云七英”陆陆续续回来了,当然,除了楚怀璧。
次日傍晚,已有点苍、青城、昆仑、崆峒、雪山、江西金刀门等几个门派赶到,宾主双方欢聚一堂。正在大厅奉茶闲话间,却听弟子回报:“鹤舞山庄阮庄主携三位公子以及众位弟子到访!”
谢观潮毕竟经得风浪多,倒还罢了。余下之人面面相觑、低声议论纷纷:“鹤舞山庄和出云斋齐名多年,向来是谁也不服谁,谁也奈何不了谁的。若不是当中又应天盟作为势力均衡,双方又顾及到邪派未除的大局,只怕早就公开撕破脸了。现在离武林大会之期尚有一天,按照常理,鹤舞山庄自恃身份,不会如此早到。现在却足足提前了一日到来,却不知所为何事?”
谢观潮抱拳道:“各位江湖同道,小弟此次做东,有客来到自该相迎,失陪片刻,勿怪!”众人都道:“谢先生客气了,请便吧。”谢观潮略一颔首,便大步流星迈出门去,出云七英紧紧追随着他的脚步往外走去。
还未到得大门口,韩暄已远远望见鹤舞山庄一行候在门口,谢观潮远远的迎了上去,朗声笑道:“阮庄主,一路辛苦!”
阮知秋年纪比谢观潮略长,生得不如谢观潮出色,但颇有一代宗师的气势。他见了谢观潮,也是满面笑容,上来携了他的手,笑道:“有劳谢先生挂怀了!”
出云七英上来一一给他见礼,叫了一声:“阮世伯。”
阮知秋笑道:“久闻谢先生的七位义子义女乃是人中龙凤,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谢观潮道:“阮庄主谬赞,我这几个不成材的孩子又怎比得上阮庄主的三位公子?”阮知秋摆了摆手,道:“谢先生客气了,”他转过脸,道:“还不快过来向谢先生问好?”
阮明晰和君无念韩暄都认得,阮明章却始终未曾一见,韩暄乘他们上前向谢观潮行礼的机会,不着痕迹的大量那素未谋面的阮明章:比起其弟阮明晰,那阮明章无论容貌和神情都更肖似乃父,一般刚硬的线条,一般持重的神色,可以想见,二十年前的阮知秋便是这般模样。那阮明晰虽然英俊的多,但既比不得俊美无俦的君无念,气势上又逊于其兄,反倒最不起眼。
韩暄打量阮明章的当口,不经意便往君无念身上扫了一眼,却发现他也在似笑非笑的打量自己,今日的韩暄,穿了件藕荷色的衫子,脸上薄施粉黛,更增明艳之色,若不是腰间悬着那柄“月黯”,倒更似个美貌的千金小姐。若不是和他打过交道,而且不是一般的交道,韩暄几乎要以为他那眼中写着的是惊艳,可惜对方是君无念,她从不作如是想。
直到秦北宴暗暗拉了拉她的衣袖,悄声说道:“阿暄,走了。”她方醒过神来,默默的尾随着众人往大厅走。
走在她旁边的偏巧便是那君无念,只听他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一月不见,韩姑娘清减了许多。”
韩暄望了他一眼,虚笑道:“有劳神医挂怀!”疾走几步,赶上秦北宴,远远的将他甩了开去。
到了大厅,自是免不了大大的客套一番,直到用过晚饭,众人方才陆续散去,谢观潮和阮知秋二人有事相商,便留在大厅中,其余的人都被遣散了去,想来二人所议之事必然事关重大。韩暄忙里忙外一日,到现在方可休息。他见这几日李翌跟着她忙里忙外,神色间颇为憔悴,便让她先去歇着了,自己一人从花园穿过回房休息。忽听身后有个清冷的声音说道:“韩姑娘,可否留步说句话?”
韩暄施施然转过身,脸上挂着礼节性的微笑:“君公子,有事?”淡淡月光下的君无念,穿了件素白的长衫,宛若谪尘仙人一般,韩暄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会对一个男人惊为天人,但眼下,饶是她,也有短暂的失神。不过韩暄毕竟是韩暄,很快便收敛了心神,眼中只剩客气和戒备,这一切当然掩饰在笑容之下。
君无念正要开口,却听远远有嘈杂之声,还听有人叫道:“失火了!”韩暄大惊,正要奔去看个究竟,忽觉脑中一晕,身子一软,便人事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