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暗流涌动（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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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花“剥”的一声轻响爆裂了开来，在晃动的烛影掩映下的两人的面孔均是忽明忽暗。
鼻端是若有若无的不知名的暗香——或许只是纯粹春暮的气息吧，眼前是罂粟般的男子——对于韩暄而言的罂粟，危险却又让人忍不住想去亲近……
就这样放纵一次也罢……
明明未曾饮过酒，怎会有些醺醺然？是因为此刻让韩暄有些无措的气氛，还是眼前这个教她恨过、更教她迷乱、时时刻刻牵动着她心弦的男子？
在这个春风都醉了的晚上，他并没有给她机会去细细思量……或者是她自己也不愿深究，此刻对着眼前曾被她自己告诫过不能多多沾染的人、自己曾经立誓势不两立的人，韩暄一时间竟然将这些通通抛诸脑后，只因她望进那双平时深不可测的眼眸之中见到的只有澄澈通透……以及一望即知的情意……
……
韩暄缓缓睁开双眼，目光所及便是枕上发丝散落成网，有他的，自然也有她的，只是发丝纠结，一时间如何能分得清楚彼此？是否就像他二人一般，从有所交集的一刻开始其实就已经注定了一世的纠缠？
韩暄一时有些怔忡，恨也好，爱也好，倘若明明白白的，便不必如此烦心，但是对着这人这两种情绪纠缠一起，早就辨不明究竟是爱他还是恨他……
韩暄的目光上移，凝视着躺在身侧、尚未醒转过来的那个人。似是为了瞧得更真切些，她支起上身，瞧着他如玉的容颜，白皙的颈项，心头竟是五味杂陈。
恨他？是的，不然目光触及他胸前未曾被锦被掩盖住的那抹血也似的魔教中人印记——他二人先前决裂的导火索，何以心中的恨意以及当日羞辱的记忆如潮般地纷至沓来……
爱他？也许，不然悄然握紧枕畔昨夜取下的凤头簪的右手怎会颤抖？不是对着自己立过誓要向他讨回当日羞辱之仇的么？此刻不动手更待何时？但是在瞧见他紧握着她的左手的手，十指相扣，连睡梦中都不曾松开，好不容易硬起的心肠登时软了。
蓦地一只有力的手抓住韩暄犹豫不决的手，望君无念胸口刺去——是他的手！她一声惊呼，急忙缩手却还是不及，凤头簪斜斜向上，虽不锋利，划破他肩头刚刚结痂的伤口却不在话下。
韩暄被他带入怀抱之时，他依旧是躺着的，紧闭着的眼却睁开了，眼中并没有痛楚或是伤心，只有淡漠——似乎韩暄的举动并不使他意外，又或者他已经习惯了如此？不得而知！
韩暄惊道：“你……你……”
君无念淡淡地说道：“阿暄，我说过你不会爱我的话，就恨我。你想杀我也是我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就像我肩头上的伤口，既然是你亲手包扎，由你亲手撕裂也不错……你不肯原谅我，我没话可说，不过你不必委屈自己……我并没有你想像这般难以击倒……”
韩暄一惊，知道他误以为她以自己为饵，借机杀他，昨晚的确是她一时情欲难遏，而想要向他报复也只是为着心中的执念，终究因为心中交战不已，下不了手……只是这话又如何说得出口？便是说了他又如何会相信？终究心思深沉的人是难以敞开心怀的……
君无念道：“阿暄，你知道在你用簪子对着我的时候我在想什么？”
韩暄心中既想知道答案，又怕知道答案，究竟她怕的是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便听君无念道：“我本来想……你既然恨我至此，倘使杀了我，你会开心一点吧？反正我活着也不快活，有那么一刻我对自己说，算啦，便随她吧，反正像我这样的人不知何时会被人暗算，与其这样不如死在你手里……可是……我还是改变了主意，因为……不说了，反正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
君无念轻轻推开她，起身穿衣，临离开房间的时候回眸看了韩暄一眼，虽然二人距离不过数尺，韩暄竟似有此感觉——他二人之间隔了千山万水，她的举动已经将他推到难以企及的的地方……
生命中两个让她刻骨铭记的男子都让她尝到了心痛的滋味，不同的是，远远瞧着楚怀璧的情绪因为旁的女子牵动的时候带给她的痛楚毕竟是隔了一层，咬紧牙关、将注意力转移到别处便可以挺过了……没有楚怀璧的三年不正是她在出云斋风生水起的三年么？想起来，连她有时候都不明白自己这般关注着楚怀璧，究竟是因为羡慕着氤氲有一个这样为着她什么事都不管不顾的楚怀璧倾心相恋，还是因为楚怀璧身上有着太多韩暄自己无法企及的东西？而这一切再也无从辨认，只因在楚怀璧离开一直到他的死讯传来韩暄再也没有机会见他，自然也无从确认她对他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而人往往趋向于美化已然成为不可能的事情……
而君无念，在他转身离去的时候，认识到永远见不到这个人，永远见不到他淡定从容的微笑，韩暄心中的痛楚比起为楚怀璧而感到的心痛更真切……这便是偏执的代价么？
体内血气如潮般翻涌，她再也抵受不住，一口鲜血喷出，而后就人事不知了……
不知是梦是醒，只听见人声嘈杂，以及那个熟悉的声音说道：“两处相思！为着他，你竟然……”
－－－－－－－－－－－－－－－－－－－－7月15日更新－－－－－－－－－－－
君无念脸上淡漠的神情终于在离开韩暄之后冰封瓦解，肩头兀自流血不止，可是他宛若无知无觉般的，丝毫不加理会，是的，肩上的伤口撕裂带来的痛楚哪里比得上心中的被所爱之人所伤带来的痛？他心中气苦已极，心头的痛楚由刚才的宛如被尖刀深深地剜了一记转为钝痛，从心头一直扩散至四肢百骸……
像原来那样不被任何人所爱，也不去爱任何人便不会有这样的烦恼，更不会觉得痛楚难当，“那人”替他改名的时候不就对他说过：“无念，君无念，就是不被他人所念及……真是一个好名字！像你，像我这样的人原该是被世人所弃，所以也不必牵念其他人，因为你也好，我也好，从来都只有自己一个而已……”
现在想起来这个名字成了他的畿语……
原本以为自己很习惯了孤寂，这样很好，至少不会伤心，原来他心底始终没有真正习惯过……不然怎么会憧憬着不属于自己的幸福，渴望着有一个人自己能真心待她，她也能对自己付出稍稍真心？
只是这一切到头来却成了绝妙的讽刺，她……心里从来都有另外一个人，就算没有他，在她心底秦北宴都比自己的份量来得重得多……
君无念一直知道这个，却始终存了幻想，他不求韩暄能够忘记心底的那个人只装下他一个，只消她能在某个时候稍稍放下那个人，所以……昨夜他以为她原谅了之前他对她做过的事，而且暂时放下了楚怀璧，当时的欣喜到现在他还能回忆起来……
在那一刻他以为上苍终于折磨够了他，他感激上苍，甚至以前的种种都可以一笔勾销，只因为有她，便够了……所以他格外温柔地待她，所以素来少眠的他在已经醒转之后迟迟不敢睁开眼，怕的便是她再度离开自己，虽然先前她的离开是他刻意为之，可是他当真不愿意与她再度分离……
可是到头来不过是梦一场，而梦，终究会醒……
当她用凤头簪指向他的喉头，就像他对韩暄所说的那样，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盼着她毫不留情的往下刺去，他不会反抗，就这样死去……很好！反正所谓的仇怨不过是他给自己活下去找的理由罢了，在爱上她之前这些的确支撑着他走了很多年，如今既然他爱的人要他死，遂了她的心愿又如何？他……已经活得太累了……
可是就如他曾经对他自己暗自许下的诺言，他说什么都要医好她，即使她恨他，他一死，这世间只怕没有第二个人能替她解身上的剧毒……他生无可恋，死没什么可怕的，反正他原本便是一个该死的人了，身不由己地活了多年，早就倦了……可是他不愿意她陪着他去死，事到如今，他已对被她爱上一事不再抱有期望，他告诉自己既然是情到深处无怨无尤，又何必强求朝朝暮暮长相厮守？
只要她好……也就罢了。
君无念衣袂当风，在风中伫立良久，缓缓地合上眼睛，又复睁开。
罢了，这人世，来了一回，爱过一回，热闹一回；也不过是伤了一回，痛了一回，寂寞一回，如此……而已。
可是终究是值得的……
他轻抚着手腕处瞧不见但是摸得着的伤疤，恍惚地忆起韩暄第一次毒发的时候，他无计可施，只是当年在那个既是他师父和恩人又是他仇敌的人那里的八年，服食了太多种珍奇药丸，因而他血中的药力足以使得天下至毒缓上一缓，“两处相思”之毒究竟毒性如何，他根本无从得知，只有先取自己的血液作为药引……他的血液已经在她体内，她终究和他扯上了关联，所幸她并不知道，若是她知道，依着她对他的恨意，只怕……不会接受吧？
世间再聪明犀利的人，一旦沾上了个“情”字，往往再多的心机、在冷静的心思都全然无用，情之火的燃起，恰恰不需要冷静，想的太多，唾手可得的幸福容易失之交臂……
韩暄和君无念均是聪明之极的人，但也正是因为此，过多的猜忌蒙蔽了原本应该看清楚的事实，连清晰可见的事实却反而熟视无睹。譬如君无念一心执着于韩暄举簪欲刺他一事，他心毁人清白，韩暄不肯原谅他，这一刺自然在情理之中，却忽略了一个事实——韩暄何等果决之人，倘若心中对他没有半分情意，这一刺又怎会游移不定，刺不下去？更何况依照韩暄的性子，即使再想要他性命，也决不肯假意委身于他——倘若不是情之所致，决不会和他缠绵一夜？
只可惜聪明人往往不会被他人所欺，却往往为自身所蒙蔽……
心情尚未平复，却见侍女惊惶失措地向他回报，韩暄在房内口吐鲜血，昏迷不醒……君无念顾不上多想，心急火燎的赶回去为她把脉，虽然他刚才还告诉自己对于情这种事情强求不得，但是脉象显示的事实如无形之中给他胸口重重一击。
虽然他目前还不知道“两处相思”究竟如何解，但是凭着多日以来的参研，他对此毒的毒性有所了解。“两处相思”说到底还是一种蛊，这种蛊本身便是由璇玑城特有的一种奇毒“血竭草”培养长大，能通过呼吸进入体内，分为雌雄两体，二者进入人体之内，便即分散，雄者进入任脉，而雌者进入督脉，二者分散在两处吸收宿主内力以及精元缓慢生长，因此毒发期间宿主往往痛彻心肺，如同千百只虫子在骨髓之中噬咬，在体内爬行一般。韩暄毒发之际，他便在她身边，如何不知？
她的痛楚在身上，而旁观着她忍受煎熬的他，心中更是痛上千倍……
“两处相思”第一次毒发以中毒之后七七四十九天为一周期，第二次是三十六天，第三次则是二十五天……依此类推，大约统共毒发为七次，最后一次毒发时间持续最短，为一天，这一天过后便是雌雄二蛊相遇之时，也是宿主命断之时，君无念想做的便是在最后一次毒发之前找出解毒的法子。
他目前还未找到解毒的法子，要拔出体内两蛊难不倒他，但是“相思两处”却有些特殊，须得同时将两蛊拔出体外，而且不拔蛊之时不能在它们处于宿主要紧穴位之时进行，只要犯了上述任何一条宿主性命都会提前结束，而蛊是活物，一旦进入体内，即使是放蛊之人也难以掌控它们在体内游走的路径，只是知道它们最终会在丹田处相遇罢了，这更是给拔毒带来了绝大的难题。
这“两处相思”另一个奇特之处在于宿主在中毒期间倘若思念心上人，便会提前使得毒发一次已经处于休眠期的蛊虫重新活动起来，让下一次毒发提前，相对而言便是自行缩短了自己残存的性命，真真应和了此毒的名字“两处相思”——中毒者和所爱之人人鬼殊途，可不是真正的“两处相思”而见不得面么？
君无念在韩暄第一次毒发期间想了不少法子，但未有一条有十足的把握，唯一的收获便是用不少药物和了他的血使得第二次毒发的时间比一般情形更往后推了，他之所以感到心头痛楚乃至绝望，便是韩暄现在毒发提前昭示着什么？她思念楚怀璧竟到了这般地步么？
他原本已然设法将蛊虫的休眠期比寻常情形延长一倍，即使是寻常情形下，若非刻骨的相思，即使宿主动情，蛊虫自休眠到活动也是需要一段时间的，断不会像韩暄这般距离第一次毒发还不足十二个时辰便再度毒发……
需要怎样的深情才能令得第二次毒发这样快的到来？
他……真有这样好么？
君无念认定了韩暄思念着楚怀璧而至于此，一时间心头失落、忿恨、艳慕、追悔几种情绪交加而至，比起楚怀璧他更恨自己一时冲动之下离开韩暄，倘若他没有因为一时心头难遏，而是守在韩暄身边，瞧见她提前毒发的端倪便采取措施，或许一切都会不同……倘若他知道韩暄此次毒发完全是因为她认为从今以后无法再见他，却不知他心中是痛悔多一些，还是狂喜多一些？
韩暄口吐鲜血之后经历了短暂的昏迷，待她听见君无念的声音之后精神为之一振，只是苦于无法睁开眼睛瞧瞧他是否真的回来了，还是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毕竟她伤他不浅……
只是这样一来却又使她多受了不少苦楚，倘若是她昏迷之中懵然不知，那也罢了，偏生她的神智还是清醒的，身子的痛楚却又感受得明明白白，但觉此刻真气乱窜，肝、胆、肾、肺、心、脾、胃、心包、三焦、五脏六腑无一处不饱受煎熬，比先前到魔教总坛路上发作过得那一次带给她的痛楚更甚……听他说话，两处相思的毒再度发作了么？
然而这一切痛楚都可以暂时忽略，只因她在以为此生再见不得他面之后，他那早已烙印在她心中再也磨灭不去的声音的响起，在那一刹那，便成了她缓解痛楚的一剂良药……
他终究还是放她不下，不然何以又回来？君无念这句话中的“他”到底意欲何指对她而言竟是个谜了，她有心要张口询问，奈何作不得声……心中一定，先前他回到她身边而大振的神智慢慢消退……
罢了，在这个能让她安心也能让她痛心的人身边就这样死去也没什么不可以了……向来不信神佛，但是倘若还有下一世，倘若可以选择，她不愿意与权力共生，宁愿离它远远的，做一个心思简单的女子……
在最后一点神智被体内巨大的痛楚吞噬之前，她昏昏沉沉地想：“君无念，倘若你真的觉得欠了我的，那么来世再弥补吧……下一世我也会好好待你，因为我也曾经伤了你……”
－－－－－－－－－－－－－－－－－－－－－－－－－－－－－晚上更新在此－－－－－－－－－－老妈催我睡觉，只有把不要修改的发上来了，要修改的就只有等明天了，又见谢BOSS，每次写他我就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韩暄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不过似乎这一次的煎熬并没有像上一次那么持久，待她睁开眼，第一眼瞧见便是君无念的时候，心中悬着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原来一切并不是她的幻觉，他终于还是没忍心放下她，曾经以为自己挺不过去，没曾想终究还是逃过了这一遭……
但是就算他还没告诉她，她现在的情形究竟如何，她自己也隐隐有所察觉，这毒只怕棘手得很，否则她不相信他会眼睁睁地瞧着她万般煎熬……这样说来，连医道高明的他都束手无策，她的大限也许不远了吧？
究竟要不要说出来她其实已经不恨他了，他其实在她心目中并不像他自己认为的那样无足轻重？倘若不说，他也许心中会难受上一时，但她死了，他应该不会太伤心吧？但是……倘若她的日子真的不多了，她实在不愿意瞧见在她留在世间最后的日子见到他的模样始终是落寞伤怀的……说到底她终究是个自私的人……
韩暄尚在说与不说见犹豫徘徊，君无念却听见了她醒转之时发出的轻微响动，立时从假寐中惊醒，凑到她近前，嘶哑着嗓子问道：“阿暄，你终于醒了。身子还难受么？哪里不舒服尽管告诉我……”
他脸上交织着喜悦和诧异两种神情，他原也没想到韩暄这第二次毒发能够这么快便过去，毕竟传说中“两处相思”第二次毒发要维持三十六天，而韩暄却只是昏迷了三天……这是一个吉兆还是……恶兆？
君无念急着知道答案，不待韩暄开口说话便替她把起了脉，脉象上显示的情形却让他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头，这脉象……古怪得紧啊，与之前他估算的全然不同，没有理由会演变成这样的，不过大凶之中隐约还是透着一分希望，相信是她求生的意志所致，这样看来倒不是全然没有机会的，只是这种生不如死的煎熬循环往复，一次尤胜一次的摧残下，她能坚持多久？也许是时候告诉她那件事了，尽管心中十分不愿意，但是有什么比保住她性命更要紧的呢……
君无念苦苦的思索起来，在心中艰难地抉择……
韩暄在发现君无念在她身边守着她这件事情带给她难以言说的喜悦和欢欣一过，双眼瞬也不瞬地细凝视着他，却被吓了一跳，他……怎的憔悴成这样了？
这样憔悴的君无念是她不曾见过的。这个曾经很好地诠释了什么叫做“谦谦君子，温文如玉”，这个曾经入过无数武林中怀春少女梦中的人，刻却是憔悴落魄得与众所周知的神医君无念判若两人：眼睛是布满血丝的，脸色是有些焦黄的，发丝是散乱的……
韩暄心中一痛，久未落下的泪水夺眶而出，滴落在他的手背之上。
看在君无念眼里却是另一番意义，他神色复杂地瞧了她一眼，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道：“阿暄，这件事情我本来打算瞒住你一世的，现在……我只求你努力撑下去，这样我才有机会能医好你，所以我求你不要放弃活下去的希望，就当为了你二哥……楚怀璧似乎没有死！”
作者有话说
第130章 暗流涌动（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