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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烛影摇红(1) ...

  •   第三章、烛影摇红
      转眼间,已是草长莺飞的四月天,一月之期很快将至,而赵夕白病势并未因为回到了出云斋而有所好转,韩暄心中也曾怀疑过他是否是装出来的,但经过多次试探,却又不像。
      她的烦恼不仅这一桩,武林大会之期不远,作为东道主,相关的事宜必须亲自过问,即便是看似琐碎小事,也马虎不得,以免日后多生事端。
      更令她忧心的是,今日便是义父出关的日子,对于诛心诀、王纵横以及赵夕白失忆一事,她却尚未想好如何交待。而此次武林大会不同以往,谢观潮必须就诛心诀一事给天下武林一个交待——武林中有些事很难用道理来衡量,明明诛心诀并非落入出云斋手中,而且出云斋为此还折损了不少好手,可就是因为赵夕白是最有可能知道它下落的人,而如今他失忆了,这一系列的事看在外人眼里,不能不给人无限的猜想。当然,这当中还夹杂了出云斋这二十年来崛起太快,树大不可能不招风,自有人借此机会刁难于谢观潮。试想他出关后便要面对如此难题,会是何心情?
      韩暄目前的困境已是摆在眼前:本来她深得谢观潮的宠爱,这一点从他数次闭关练功将出云斋交给韩暄暂时打理便可见一斑,出云斋上下对她俨然是以下任主人看待。但此次可以说她给谢观潮惹了不小的麻烦,有些见风使舵之徒早暗暗揣测她即将失势,是以她这几日安排武林大会事宜,竟有些调度不灵,也亏得她素有积威,方才不至于天下大乱。只是义父日后会如何看待她,她心中也是惴惴。
      韩暄兀自在谢观潮闭关之所——出云斋最僻静、最安全之所“同幽庐”前发呆,想着自己的事、赵夕白的事、出云斋的事,一时心头烦乱。
      却听一个洪亮的声音笑道:“暄儿正是好孝心呐,离师哥出关还有两个时辰,这么早便来候着了。”来的是两人,说话的是走在前的中年男子,不同于谢观潮,此人可以说是其貌不扬,浑无半点武林高手的样子,脸上终年堆欢,倒更似一个和气的生意人。可是就是眼前这个和气的中年人,便是出云斋辈分仅次于谢观潮之人,因为他是谢观潮唯一的师弟孟余庆。这样的辈分照理说在任何门派都是仅次于一派之长的第二号人物,可是他却例外,数十年来他在江湖上虽不至于藉藉无名,但和其师兄如日中天的名望相比,就不值一提,就连身为他的晚辈的“出云七英”的名气也比他响得多。数年来,出云斋的事务先后由谢观潮和韩暄主持,内外主事有总管薛仰山,他一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富贵闲人”。所以说,他在出云斋的身份很微妙:辈分既高,却没有相应的实权。究竟是他生性淡薄,不喜俗务所扰,还是谢观潮一直对他有所疑忌,刻意压制,就不为人知了。
      韩暄见了他,立刻迎上去,施了个礼,恭恭敬敬的叫了声:“师叔!”
      孟余庆朗笑道:“暄儿不必多礼啊,自家人嘛,反正这里没有外人。”
      韩暄微笑道:“要的要的,做晚辈的怎可失了礼数?”
      走在孟余庆身后的是他的小女儿孟晴岚,他其貌不扬,生的两个女儿相貌像他过世已久的妻子,倒是十足的美人。长女孟晴芳蒲柳之姿,长韩暄一岁,前年便由父亲做主,许配给点苍派的青年才俊何苍南;小女儿孟晴岚,年方十五,也是玉雪可爱。
      孟晴岚自父亲身后探出头来,绞着双手,红着脸问道:“暄姐,那个……北宴哥哥会不会回来?”
      韩暄心下好笑:“这个秦北宴,在外面惹得一干女侠为他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现在怎的连小姑娘都为他害了相思病?”
      孟晴岚见她笑而不答,甚是着急,但她对这个姐姐一向不甚亲近,也不敢追问,心中一急,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但父亲在场,又不敢哭出来。
      韩暄见她这副模样,倒也不再吊她胃口,笑吟吟地说道:“晴岚妹妹,你放心,武林大会是出云斋的一件大事,他不敢不回来的。现在离武林大会还有三天,他最迟后天也该到了,他若是敢不给你带好玩的物事,尽管告诉我,我来教训他。”
      孟晴岚破涕而笑,她心中所念之事既了,便不想呆在这个气闷得紧的地方,期期艾艾的开口问道:“爹爹,我能不能……”
      孟余庆自然知道女儿的心思,笑道:“一边玩去吧,爹爹还要和你暄姐姐说件事。”孟晴岚大喜,蹦蹦跳跳地走远了。
      韩暄道:“师叔有事找我么?何必要亲自前来呢?您只消派个人说一声,我定然上门拜访。”
      孟余庆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韩暄见他言词闪烁,便道:“师叔,有什么话到前边凉亭里说可好?”孟余庆欣然点头。
      二人在凉亭落座,孟余庆叹道:“暄儿,这十多年来,我看着你长大,心中常常想,你若是我的女儿便好了,只恨我没这个福气。”
      韩暄不知他何以出此言,站起身来,道:“师叔何出此言?我自幼失怙,幸得义父和师叔收留,更传以武艺,方有今日,我已经很知足了。断不敢奢望晴芳和晴岚这般的福分,有师叔这样的好父亲。”
      孟余庆和蔼地说道:“暄儿你坐下说话。其实呢,这十几年我也看得很真切,你这孩子很用心,也很努力,不然就我师哥的性子,不会如此倚重于你,唉……”他忽的长长叹了口气,“也只有你这般玲珑的心思,才适合在这个出云斋立足。我记得当年是我把你领进出云斋的吧?”
      韩暄正色道:“师叔对韩暄的恩情,我时时刻刻都铭记于心。正是师叔当年在一干孤儿当中选中了我,才有韩暄的今日,请受我一拜。”
      说着便盈盈拜了下去,孟余庆慌忙扶她起来,喃喃地说道:“我就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孩子。不过,你可记得,你的侍女李翌,也是跟你一起进的出云斋啊?当时同样的两个小姑娘,今日却有了云和泥的区别……世事变化,当真是谁也说不准的呢。”韩暄挑眉,心道:“终于要讲到正题了么?”脸上的笑意却一直未隐去。
      孟余庆道:“当年仅仅我在各地选择的孤儿就有数十人之多,师哥他自己亲手挑选的也不会在少数,算来有将近百人吧。可是到头来,有资格当他义子义女,叫上他一声‘义父’的也只有你们七人而已。”
      韩暄微笑道:“这定是我们几人前世修来的福分。”
      孟余庆紧紧盯着她,似乎想从韩暄的笑脸当中查探出她真实的心意,可惜,他还是失望了,他又接着说道:“你们运气自然是有的,只是出云斋是一个讲实力的地方,师哥他更是一个看重实力的人。资质稍逊之人,是没有资格当他的子女的,就像李翌、钱炳、孙珈、刘戊他们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就是用‘甲乙丙丁戊……’来命名的。想当年,我和师哥一起拜在师父门下,可如今,江湖只知出云斋谢观潮,又有几个年轻人知道还有我孟余庆这号人物呢?”说罢苦笑连连。
      韩暄道:“师叔太过妄自菲薄,您在江湖上名声响当当的,提到您的名头又有谁人不知何人不晓呢?”
      孟余庆连连摆手道:“暄儿你不必安慰我。我今日要告诉你的是,在这里,你只有牢牢地抓住权柄,众人才会将你放在眼里,似我这般……又比李翌他们好得了多少呢?可是……我听说,最近你很是有些麻烦么……”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住了,要察看韩暄的反应。
      韩暄微微一笑道:“我办事不力,原该请义父责罚的,义父他若是不再放心我,收回我手中大权,也是理所应当的。”
      孟余庆道:“然则一时犯错便要永不超生了么?而且这件事也不是你的错引起的。”
      韩暄道:“师叔能这样想,是我的幸运,只盼义父也能这般想法……若是义父要怪,我也不敢有半分怨怼。”
      孟余庆呼吸有些急促,道:“暄儿,我一直当你是个聪明人,今天才和你说这些的。我知道你和齐远雷他们一直不和,在这出云斋,任何事,没有人相助是举步维艰的,何况像你目前身居高位,想要事事置身事外那是不可能的。是事事操纵在他人手里,不敢反抗也无法反抗,只能洒几滴眼泪了事;还是将别人的命运、自己的命运牢牢抓在手里,看着别人因为你的举动而流泪。你说,哪种比较快意?”
      韩暄脸上仍是客套的微笑:“师叔的意思我并不是很清楚啊。您到底是想吩咐我做是么呢?”
      孟余庆脸上常年挂着的微笑早就褪去,道:“挑明了说吧,你愿不愿意和我合作?我可以助你在师哥百年之后夺得当家之位,我的条件就是出云斋所藏的武学典籍必须归我——那是我应得的。”
      韩暄正色道:“师叔您这话可就不对了,义父现在春秋鼎盛,现在你我怎可在此妄议这个当家之位?再说了,义父百年之后无论指定谁当他的继承人,我自当全心拥护,夺位之念,我可不敢有啊。至于那些武学典籍,师叔既然认为它们理应属于您,自可向义父言明,我不认为我能帮得到您。”
      孟余庆见她并不买帐,脸色铁青,“哼”了一声,袖子一拂,便起身离开凉亭,走出了几步,忽然又回头,冷笑道:“韩暄,你记住,今日你给脸不要脸,他日,你不要回头求我!”
      韩暄客套而淡漠地说道:“我也不敢有劳师叔。请走好。”
      韩暄望着孟余庆怒气冲冲离去,唇边始终挂着一缕难以名状的微笑,直到他的身影渐渐瞧不真切,那缕微笑才慢慢隐去,心道:“师叔,你苦心扮演出一付‘富贵闲人’的模样这么多年,为的就是不引起义父的猜忌。就连你的女儿晴芳,被义父当成笼络点苍派何韬的棋子,你也没有露出一丝不满。到底是什么让你坐不住了呢?一个这么能忍的人,会满足于那几本武学典籍么?你说的几乎让我动了心,只可惜韩暄自问在你心中分量,绝对及不上晴芳,又如何能信得过连亲生女儿都出卖的你呢?”
      想到这里,眼前不禁浮现起那日孟晴芳出嫁前的情形:临上花轿前,她忽然推开喜娘的搀扶,一把扯下盖在头上的喜帕,,跌跌撞撞的奔到谢观潮和孟余庆面前,她那断肠般的哭声声声不绝的传到韩暄的耳边:“爹爹,师伯,我不要嫁给那个何苍南……”“爹爹,你们竟这样狠心!就这样将女儿嫁给一个陌生人……”直到花轿抬出去很远,她的哭声仍然隐隐可闻……
      韩暄闭上双眼,这么多年,她看到的事、听到的事无一不在提醒她:在这个出云斋,仅仅事事小心,步步为营,还不足以立于不败之地——孟余庆便是最好的例子,这么仰人鼻息地活着,连自己的女儿被当成棋子,都只能陪着微笑劝她好生去嫁人。
      记不清什么时候起“成为出云斋地位仅次于谢观潮的人”成为她最重要的愿望,她自嘲地笑了,可是倘若自己没有这般斗志,并且孜孜不倦位之奋斗的话,在这个出云斋只怕已经不知不觉地被吞噬了吧?是成为另一个李翌,还是更加不如?目前的处境她很清楚,义父的性子她更加了解——揣摩义父心思,是她除武功外立足于出云斋的另一项法宝,甚至有的时候,后者更加重要,可笑的是,直到今天,对此她尚未有十足地把握。——正因为如此,她才为自己的前途深深忧虑了起来。
      她叹了口气,想到义父谢观潮,就不自觉地想起另一个让她感到难以把握的人,那个世人眼里温文可亲、性子和悦的君无念。
      想起他刻意隐藏实力,更觉得此人的危险:在江湖上,绝大多数人都会刻意隐藏自己的弱点,而隐藏自己实力的人,往往有极大的图谋。而那个人,他究竟想要什么?名?他已是万人敬仰的神医;利?多少江湖人为求他一医,甘愿奉上世间珍宝;美色?更不可能,君神医的爱慕者决不会比秦北宴少,其中不乏美貌与出身皆优之人。
      越想越理不清。她暗自苦笑,自身难保之际,居然还有闲情想别人的事?远远传来李翌呼唤之声,想来又有事要处理,稍稍整理了一下心思,左足一点,提了口真气,迎着李翌声音传来的方向掠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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