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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行行重行行(1) ...

  •   行行重行行(1)

      “敏之,師父喚你過去。”程靖撩起竹製門簾,對坐於案前的溫慧道。
      案前的俊秀青年聞言放下手中的簡冊,站起身來。
      師兄弟兩人一前一後穿過回廊,溫慧動了動嘴唇還是沒忍住,問:“師兄,師父有說是什麽事麼?”
      程靖搖搖頭。溫慧也不再說什麽,很快,兩人便來到了凈室門前。
      溫慧整整衣冠,斂了面上的神色,肅然拜道:“弟子溫慧參見師父。”
      隨侍的小童開門請溫慧,程靖望向溫慧的目光有些擔憂。他們的師父一向嚴厲,而今天師父的表情怎麼也談不上和顏悅色。
      凈室的地方不大,一張幾案,上面置著筆墨和常讀的書簡,角落裏放著書架,牆上還掛著一張琴。
      端坐在幾案前的老者挺直的背脊有著歲月沉澱下的堅毅與剛直,臉上的表情不見喜怒,自有一派氣度,他本是當世大儒。
      見溫慧進入,老者依舊不動聲色,似乎根本沒有看見這個弟子一般。溫慧像是早已習慣,只是垂手靜靜立於一旁,等待師父的訓示。
      半晌,老者終於開口道:“敏之,你何時拜入我門下的?”
      “回師父,嘉熙九年十一月乙亥。”
      “唔,距今也有三載春秋了。”老者摸摸鬍子沉吟。
      溫慧一時不知老者何意,不敢接話。
      “回去收拾收拾,明早就離開吧,也不用來向我告別。”老者閉上眼睛,吩咐道。
      溫慧一怔,心下說不出的詫異:“師父,這……”
      老者擺擺手,顯是不願意多談。
      溫慧只能壓下滿肚子的疑惑,執禮告退。
      依舊端坐的老者睜開眼,眼中有著不捨與不忍,最終化為一聲歎息。

      溫慧一走出凈室就發現程靖還在外面等著,見天色已晚,師兄弟兩又一前一後地回到兩人同住的小院。
      “師兄,我想再喝杯你泡的茶。”溫慧看著住了三年的小院,眼神茫然。
      程靖看著溫慧神色不對,只說:“那來我房裡吧,我去取茶具。”
      溫慧跟著程靖進屋,呆呆地注視著程靖洗茶泡茶,直至碧色的茶湯入手。
      淺淺地抿了一口,程靖泡的茶如他的人一樣,沒有什麽花巧,卻能溫暖人心。
      放下茶碗,溫慧的語氣有些酸楚,又像是撒嬌:“師父要趕我走。”
      程靖聞言也是一愣:“爲什麽?”
      溫慧懶懶地趴到桌上:“師父沒說,也不許我問,只說要我去遊歷。”
      “什麽時候?”
      “明天早上就走。”
      師兄弟兩個都沉默了。
      過了好一會兒,溫慧再度開口,帶著些鼻音:“師父連我道別都不讓,也沒說要我什麽時候回來。”
      程靖更沉默了,他本是個不善言辭的人,只是心裡也不好受。
      想了半天,程靖笨拙的安慰道:“別想太多,師父估計也就想讓你去歷練歷練。自從大師兄走了以後……”話一出口,程靖就又頓住了,有些事實在不是他能議論的。
      溫慧入門晚,沒見過那位叫顏渙的大師兄,只知道師父曾盛贊他有孔門顔回的遺風,想是資質極好的,卻也是天妒英才。自從那位大師兄走後師父著實消沉了一陣,直到收了溫慧才好些。可現在溫慧要離開這裡,如今的世道真說不上國泰民安,這一出門也不知何時才能相見。
      一壺茶喝完,溫慧伸伸懶腰道:“師兄,我先回去收拾東西了。明早記得來送我。”
      程靖點點頭。
      溫慧不知道,在他回房後,程靖又去了趟凈室,可在門外站了半宿,老者始終沒答應見他。

      說是收拾,其實也沒多少東西。
      幾套換洗衣物,用慣了的筆墨,一些隨身飾物和盤纏,打了兩個包也就好了。
      這個時代竹簡書卷什麽的都是稀罕物,再加上師父嚴格,看過的所有的書都得一字不差地背誦、默寫。溫慧的底子本就不錯,他大學時的導師崇古,也是狠狠操練過他們背書的,時間一長倒也練就了過目不忘的本事,並不需要隨身帶書簡,那些個竹簡帛書分量不輕,帶著也有點累贅。
      來到這個時代四年,有三年是在這間小院裏度過的。溫慧原本只是個普通大學生,也就專業冷門了點,學的是中國古代哲學,先秦的學完兩漢的剛開了個頭,就被一場飛機失事拋到了這裡,沒想到還正好專業對口了,遠比那些一畢業就改行的學長學姐們實用。
      剛來那會兒,溫慧也是吃了苦頭的。先是那身奇怪的衣服和髮型,沒有戶籍登記也沒有符傳,他基本進不了城。因為出生那會兒身體不好所以父母給起的女氣的名字和耳朵上的耳洞被人誤會成女子,差點被賣到特殊行業去,幸好他機靈逃了出來。溫慧氣悶,那些人眼睛咋長的,有見過這麼高大且平坦的女人麼?把他那嘔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書生體格,賣力氣的活幹不了,最後靠代人寫信賣字終於安定了。
      用了一年的時間慢慢瞭解這個時代,原本嬌生慣養的他徹徹底底體會到了世道的艱辛,好在他是隨遇而安的性子,苦一點累一點也就這麼熬了下來。直到因了機緣被劉摶收為弟子。
      說起這個他也挺鬱悶的,明明都二十好幾的人了,遇見的人卻沒一個相信的,都說他謊報年齡,最多也就十六七。就連劉摶和程靖也不相信,剛入門那會兒一致咬定他只有十七。但臉長得嫩真的不是他的錯,結果就是入門兩年後,劉摶主持了他的冠禮,為他取了字,他的年齡問題也就在他抗議無效的情況下塵埃落定。
      這個時代不存在他記憶裏原本的歷史當中,先秦西漢還都一樣,到了光武帝劉秀建立東漢,以後的歷史就邁向了岔道,漸行漸遠。現在的皇帝姓劉諱昇,年號嘉熙,不好不壞,但東漢王朝到底積惡已久,眼看這江山開始搖搖欲墜。溫慧很好奇,波瀾壯闊的三國是不是還會接著東漢出現。轉念又想到東漢末年的民不聊生戰亂迭起,覺得還是沒有三國的好。
      他的師父劉摶也是個奇人,學問自是不用說,被士林學子們尊為清和先生,與皇家也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但為人低調得很,有著過於耿直的脾性,就是自家弟子一年都看不到多少笑臉,可真真正正是為人師表的典範,溫慧一直很尊敬他,劉摶在他眼裡和父親也差不了多少了。
      說起來,這東漢的茶還是團茶、煎茶,劉摶他們師徒三人如今喝的茶還是溫慧結合著後世的作法搗鼓出來的,比那些加了蔥、蒜的煎茶自是味道好了不少,頗得劉摶青睞,而一直服侍劉摶的程靖也就練就了一手好茶藝,比溫慧這個“發明者”還要好上不少。
      劉摶的名氣響,求學的人也就少不了,老爺子性子上來了偶爾也會指點指點後學。然而他真正的入門弟子也就三人:顏渙、程靖和溫慧。在他心目中,最理想的衣缽繼承人無疑是顏渙,那也是他教導得最用心的一個,然而太過聰慧的人,老天總是早早地收了回去,徒留悵然。程靖個性沉穩,最是勤奮刻苦,無奈少了靈性,天資上的缺陷有時候並不是勤奮就能彌補的,程靖自己也清楚,平日裏也就愈發緘默起來。然後就有了溫慧,溫慧有點像是顏渙和程靖的綜合,天資有、勤奮有,劉摶對他也是抱了期許的,可就是太過隨遇而安,那種溫吞的個性,不到把他逼急了,根本就得過且過。

      收拾完東西,溫慧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直到三更過後才迷迷糊糊咪了會兒,雞鳴時分就又起來了。
      晃到廚房拿了些吃食,回頭發現程靖也起了,和他一樣掛著淡淡的黑眼圈,兩人俱是無言。
      草草用過早膳,程靖送溫慧出門。
      該說的早都說了,三年的同門情誼,剩下的也就一句“保重”。
      溫慧向凈室的方向遙遙一拜,權作告別,然後拍了拍程靖的肩,接過下人遞來的包裹和一頭毛驢,終是紅著眼眶走了。
      程靖一直目送著他,直到再也看不見。大師兄也好,溫慧也好,似乎他總是被留下的那一個,能做的也就只是看著他們離開,其他的什麽也做不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行行重行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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