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行行重行行（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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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行行重行行（3）
溫慧撇了眼青年執匕首的手，挑眉道：“麻煩閣下把匕首收起來，若在下沒猜錯的話，閣下還想利用在下出城吧？”
那人的眼神更冷了。
溫慧逕自背對那名青年，打開隨身的包裹：“以閣下現在的狀態想要擊殺在下，怕是要兩敗俱傷。閣下也不必如此緊張，在下並非多事之人，只求平安出城。”溫慧說著，從包裹中掏出一瓶傷藥與一件乾淨的白色裏衣置於案上，“閣下意下如何？”
殺氣鎖住了溫慧。
溫慧扯出一個微笑看向那個男人，背脊卻緊繃著挺得僵直。
那人深深地看進溫慧的雙眼，終是接過。
溫慧暗自長舒了一口氣，背後已是冷汗淋淋。
溫慧整了整衣衫，臉上的笑容真心了許多，向那人一揖道：“在下溫慧，小字敏之，不知兄台如何稱呼？”
那人脫下染血的衣衫，赤裸著上身，只見上面一道道猙獰的傷口，可能是傷口凝固的血痂與衣物粘連在一起，這一脫血痂破裂，淌下斑斑血痕。
溫慧在一旁看著都覺得痛，那人卻眉頭都不皺一下，一邊撕開溫慧的裏衣上藥包紮，一邊用冰冷的聲音淡淡回答：“重明。”
這一日，兩人在同一間房內相安無事，只是最後溫慧趴在幾案上對付了一夜。
第二天，重明的臉色好了不少。
溫慧退了客房，一出客棧就發現重明穿著他的衣裳，改了打扮，臉上一派儒雅溫和，與昨晚那個冷峻的黑衣青年大相逕庭判若兩人。
重明看見溫慧，眼前一亮，上前執著溫慧的手：“敏之，可讓愚兄好等。”
溫慧愣了半天，突然反應過來，也露出個笑容，不著痕跡地抽回手，回禮道：“重明兄，是敏之不是，望兄見諒。”
兩人在客棧門前寒暄了幾句，相攜離去。
外人看來是兩位好友相約，久別重逢，只有溫慧自己知道，身邊的人笑得如沐春風，可身上的氣勢卻牢牢籠罩在溫慧身上，若溫慧一有異動，他馬上就能作出反應。
兩人談笑著在街市中穿行著。重明用溫慧的錢置辦了衣物、藥品和乾糧，又新買了一條毛驢，等他不急不緩地打點完畢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
期間，兩人言笑晏晏，不過一個是假笑一個是苦笑。幾番交談下來，溫慧倒是暗自詫異，眼前這個神秘的男子竟然也是博聞強記才學出眾，而非他原先以為的一介武夫。
兩人各騎一頭毛驢，慢悠悠地向城門踱去。
重明略比溫慧落下一步，臉上依舊是溫文的笑，看不出其他的心思。溫慧的眼神暗了暗，此人深沉地很，先不說這一手變臉的功夫，試問又有多少人能在遭官府通緝，身負重傷之時還能沉心靜氣不急不躁地這樣安排好一切？
溫慧心下突然有些後悔，他昨晚是不是不應該給那人一夜喘息的機會？他開始懷疑自己出城後的人身安全了。雖然多年良好的教育不允許他見死不救，但或許……
看著越來越近的城門和城門前盤查的士兵，溫慧微眯了眼睛。
像是察覺到了什麼，走在後面的重明突然拍了一下身下的毛驢反超了溫慧，回頭沖溫慧笑得溫柔：“敏之，快出城了，還不快走？”
溫慧倏地驚起一身冷汗，定定心神，收起剛剛的思量，這種時候還是不要節外生枝的好。
溫慧有劉摶給的符傳，而重明的那塊上面不知道寫著什麽，兩人此刻的士人打扮似乎也不招什麽懷疑，兩人只是被略為詢問就順利出了城。
出了安陸城範圍不久，確定四下無人後，重明臉上的表情立刻回復成原本的淩厲和冷漠，整個人的氣質為之一變，雖然溫慧已經見識過此人的變臉功力，此刻仍是不由咋舌。
兩人默默無語地前行了一陣，溫慧看了看天色，終是忍不住停了下來。
重明似乎早就等著這一刻，他也馬上停了下來，整個人的氣勢更淩厲了，他就這樣面無表情地停在溫慧三步遠的地方看著溫慧。
溫慧頂著壓迫感，勉強擠出個笑，習慣性地整了整衣襟，向重明一施禮，道：“現下已是安陸城外，閣下既已平安出城，那在下也就此別過。在下亦不會向他人提起閣下之事，請閣下放心。”
男人不言不語，依舊牢牢盯著溫慧。
溫慧等了半天等不到重明的回答，心中踹踹，終是又施一禮權當告辭，硬著頭皮倒轉驢頭，轉身離開。
沒走出幾步，溫慧忽然心生警兆，只覺腦後傳來透著冰冷的風聲。溫慧一偏頭，勘勘避過，條件反射的伸手握住。
一陣劇痛，右手已是血肉模糊，鮮血染濕了半幅衣袖，毛驢收到驚嚇將溫慧連同行李一起跌到了地上，右手握住的兵器脫手，手掌劃過銳利的更加加重了溫慧的傷勢。
溫慧勉強直起身子，重明已悄聲無息地站在的身前，手中的匕首仍帶著溫熱的血液。
看了看鮮血淋漓的右手，手上傳來陣陣的抽痛，再看看眼前這個面無表情的男人，溫慧嘴角勾出個自嘲的笑，意態間自有一股無畏和灑脫。
溫慧索性就坐在了地上，眼中平平靜靜的，沒有怨憤，沒有絕望，他抬頭問道：“閣下這是出爾反爾？”
“我從未答應。”重明冷冷地甩落匕首上的血滴，“且我已放你離開。”
溫慧頓了頓，“呵”了一聲，搖頭歎道：“是在下疏忽。”
重明的目光轉向溫慧受傷的手，傷口流出的鮮血已在溫慧手邊積了小小一灘，這傷其實不重，可惜現在眼前的青年根本無法為傷口止血包扎，“沒想到你能躲開。”
“是閣下未出全力，”溫慧抬起右手檢視手上的上傷口，嘖，果然是深可見骨，這手再不好好處理可是要廢了，“在下不過是一介布衣書生，也并非言而無信之人，閣下又何必苦苦相逼？”
重明的眼神變得銳利，對眼前這個在這一天一夜里既能從善如流配合他出城，卻又能在此時生命受到脅迫依然從容不迫的書生起了些興趣。
“你不怕？”重明有些玩味地問，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溫慧一怔，笑道：“怕，當然怕，誰不怕？如有一線生機，慧自當全力一爭，可慧更知道，事終有人力所不能及之時，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
溫慧的動作牽動傷口，雖然痛得頭上已滿是冷汗，眼前陣陣發黑，臉上卻依然帶著笑。他本來就應該早就是個死人了，現在的每一天都是賺的，他活得無愧於心，這就足夠。怕死又怎麼了？那是人之天性。
重明“哼”了一聲，“你這人有點意思。”
“可閣下仍不打算就此放過在下。”溫慧緩緩閉上了眼睛。
重明的匕首抵上了溫慧的胸膛。
匕首揚起，“倏”地落下直刺溫慧心臟。
電光火石間，溫慧右手擋在了胸口，身體一扭，左手送出藏在袖裡的物什。
重明臉上大變，退後幾步捂住腰腹跪倒在地，拔出溫慧擲出的物什一看，赫然也是把匕首。溫慧插得很准，正是重明舊傷中最深的那一道口子，現下又被溫慧的匕首撕開。
重明眼中的冷漠第一次被打破，積起了冰冷的怒意，“你……”
另一邊溫慧徹底委頓在地，重明刺出的匕首雖被他的右手所阻，但還是戳進了他的胸膛，而他的右手已被匕首穿透，哪怕立時治好也不可能再有原先的靈活。
溫慧咳著血，笑得卻有些得意，配上他那一張娃娃臉，顯得格外孩子氣，哪怕此刻狼狽不已，眼中的神采也不曾熄滅。
“咳…在下…已說過…咳…如…有一線生機…慧自當全力…一爭……慧雖為書生…卻…並非手無…縛雞之力…咳…出門在外…有備無患……”
重明動了動，又重新跪倒在地上，“你在匕首上塗了什麽？”
“麻藥而已…咳……”溫慧說著，掙扎著撐起身體，往旁邊爬了幾步，用完好的左手試圖打開包裹，到底是重傷無力，又只有單手，解了幾次才解開。
從包裹里摸出傷藥和新買的里衣，用嘴咬著，溫慧又慢慢爬到了路旁的樹下，留下一地血痕。他緩緩地靠到樹上，放下傷藥和里衣，長長地舒了口氣，隨即又被血水嗆到，咳了起來，一番動作下，匕首似乎又深了幾分，一身淺色衣物上尽是暗紅，已經分不清原本的顏色。
左手握上匕首，溫慧穩了穩手，深深的吸了口氣，手上一用力，匕首被拔了出來，溫慧悶哼一聲，手上一軟，匕首掉到了地上。
溫慧衣襟前的血色更深了。
溫慧強忍著痛楚，顫抖著扒開衣襟，拿里衣堵住傷處，稍稍擦去血跡后，用牙齒拔開藥瓶，將裏面的藥粉盡數灑在胸前，又勉力用里衣掩住。做完這一切，溫慧已無力在處理右手，事實上，失血過多的他早已脫力，眼前也已經看不清楚了，只是憑著意志在硬撐。
“…可惜…以後怕…是無法…奏琴了……”溫慧喃喃道，終是眼前一黑，帶著淡淡的笑意昏了過去。
重明半邊身子麻痹無法動彈，但溫慧的一舉一動他看得分明，心下倒著實有些佩服這個看似文弱的書生。他是確定溫慧是個從未習武的普通人的，而溫慧竟能將他逼至如此，雖然有他自己大意的原因，但此人的膽識與應變亦是不容小覷。
可惜，重明身上的麻藥片刻可解，而溫慧絕對撐不了多久必然殞命。此處是荒郊野外，又不靠近官道，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有什麽人經過。
重明突然不想讓溫慧死在這裡了，這樣的人才，就此身亡太過可惜，但以他和溫慧的關係也著實留他不得。
那麼，該怎麼辦？
重明難得有些猶豫。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行行重行行（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