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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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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岭村的三月十分的烂漫。
初春三月,雨后初晴,即便到了傍晚,也是烟霞漫天,艳丽似火。
只是今日比天边云霞更红的则是村东姜家的院子,满院红色的布条,是姜母从各家搜罗来的带着补丁的粗布,院子四四方方,有三间屋舍,虽然看起来有些简陋,却一尘不染,显然是主人用了心打扫的。
村中上到八十老妪下到总角孩童都纷纷往院中赶来,只因今日是姜家女郎姜柔的成婚之日。
不多时院子已围了个水泄不通。
小岭村在乡野之间,民风开放,婚俗礼仪自是没有世家大族那般繁琐庄重,况且姜家出身商贾,自是不曾有那般大的排面。
姜霖今日满面红光,看着院中来庆贺已等了良久的宾客,俯身歉意的敬了一杯酒,他的脸因笑容而堆叠着皱纹,看起来饱经风霜却精神矍铄:“今日小女成婚,承蒙各位抬爱前来庆贺,多有感激。”说罢,将酒一饮而尽。
院内的正房房门紧闭,不多时便从内向外打开,众人终于得见收拾齐整的姜柔。
面前之人虽穿着算不得奢华的红裙,却衬得她越发光彩夺目,腰间的缠布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段,她雪肤乌发,发上已少有的带上了珠钗步摇,缓缓走向父亲时凌凌作响,一双杏眼似盈盈秋水,顾盼生辉,笑起来生动明艳,竟是比三月的春花还要美。
她身上的嫁衣是姜霖卖了多年木制的小玩意儿攒的血汗钱,自己不舍得花,却在女儿出嫁这日分外阔绰,红嫁衣即便没有金线织就,却也色泽鲜红,比之其他家婚嫁绣着补丁,颜色浅淡的嫁衣不知好了多少。
姜霖看到女儿穿着红嫁衣明艳动人,分外骄傲,他的女儿,自是要在出嫁这天成为最美的嫁娘。
众人都感叹于少女惊艳的外表,路过这里的远客不禁感叹起来,究竟谁这般有福气,能配的上如此容色。
就在此时,一身朱红衣袍的郎君自里间出来,他甫一出来,满目的红都瞬间失色,只因他实在是俊美无双,皮肤冷白,身材颀长,叫人不得不感叹一句郎艳独绝。只是他薄唇微微抿成一条线,一双狭长的凤眼眼没有一丝温度的看向众人,周身透出的阴郁气氛,让人被吸引着,却又不敢主动靠近。
姜柔见他出来,愣了愣身,在见到他探寻的目光向自己看来时心跳如擂鼓,莫名的脸颊边染上了绯色,平日里站的笔直的她此时倒因为害羞稍显扭捏,少倾还是恢复了温和大方的仪态,轻唤道:“檀郎。”声音清脆悦耳,如银铃一般。
檀奴这个名字还是姜霖给取的,他曾经科考落榜,愣是从学过的词语中挑了与自家女儿最为般配的典故,来为他取名。
众人纷纷看向他们,被唤作檀郎的人却迟迟没有动作,只是任由她牵着自己的手走上前去与乡亲攀谈。
“柔儿!”王婆那标志性的大嗓门第一个响起来,她矮胖的身子灵活的挤到门前,手里捧着一个粗陶大碗,碗中的糙米,颗颗饱满,对姜柔道:“你们站在一块真般配,老婆子也没什么能送的出手的东西,这点新米添给新人!图个吉利,吃饱饭,好过日子!要不是你在灾荒的时候给照顾了小儿,小儿怕是活不到现在……”她不由分说地把碗塞到姜柔怀中。
姜柔感谢的话将说出口,她便拉起姜柔得手,语重心长道:“我是看着你长大的,见着你被人退婚又带了这么一个陌生男人回来,不免会提醒几句,你执拗不肯听劝,如今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只是他看起来对你好似并不亲近啊?”
姜柔听到这样的话也并不生气,知道她是为自己考虑,她看了一眼跟着父亲敬酒的冷面郎君,对她道:“他只是不善言谈罢了。他才来到这里不久,不熟悉也正常,等他熟悉了就好了。”话语中尽显对他的回护。
她不是没有注意到檀奴在接受别人祝福或者问候时淡淡蹙着的眉头,但她还是压下疑惑岔开了话题,含笑问道“大娘,你的儿子回来了没?我好久都没见过他了……”
而似乎是像她口中说的不善言辞那般,他并不与人主动攀谈,只是在众人庆贺时客套的应答一二,眼神自始至终都带着漫不经心的冷漠与疏离。
不多时,便到了黄昏。
王婆看了看天色,在众人的喧闹声中笑开了花,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她猛地深吸一口气,洪亮的嗓门再次拔高,压过了所有的喧闹,“吉时到,新人拜天地咯——”
红烛摇曳,鞭炮噼啪作响,有小童捂着耳朵拼命的跑着,欢笑声一团。
姜柔的头上已用红布盖上了盖头,一只温热的大掌包裹着她的手,牵着她一直到了红烛摇曳的主屋,这才想起他们相识不过数月,见他的每分每秒都如梦似幻,可现在哪怕是将心送给他,她也不会犹豫,手上传来的温度提醒她一切都是真实的,巨大的幸福感包裹着她,让她的视线逐渐模糊,不觉间眼中已盈满了激动的泪花。
“一拜天地——”随着王婆的一声声叫喊,姜柔的思绪不由得随之散去,蓦然想起了他们的初见。
大雪漫天,冷冽的寒风吹在脸上生疼,少女穿着薄衣,背上自己的小包袱,在荒无人烟的山间小道上行着,雪已覆盖了原本的道路,只能凭着记忆往前走去,周围皆是白茫茫一片,她迷路了。
如果不是因为被退婚,她大概不会出现在这里。
心中的悲伤还没被抚平,她便意识到此时她已饥寒交迫,若是不找一处藏身之地躲过大雪,怕是要葬身在此,眼中的泪光被她用手拂去,她脸颊通红的向山中走去。
不远处有一个黑点,她本以为是个山洞,结果走近竟是个人,男人满身血污,与雪参杂在一起,已近没有生机。
身体的本能使她想要逃离,她此时已经快要脱力,若她一人尚有一息之力能够找到洞窟,可若要带上他,几乎必死无疑。
可她还是没有犹豫,将人背在背上,男人本就高大,几乎一瞬间她便被压弯了脊背,趴了下来,此时若要离开,不会有人知道,况且身上之人已经濒死,带上也会累赘,但她深知如若不管他必死无疑,彼时只剩了一身孤勇,哪怕只有一线生机,哪怕葬身在此,也没有半途而废,见死不救的道理。
她扯了身上的衣裙将男人绑在身上,这才在山中行至山脚。
她找到一个洞窟,便将男人放下,火苗燃起,她这才看清,男人藏在脏污下的美的惊心动魄的脸,就像天上的仙人,不小心坠入了凡间,那般不染人间烟火。
少女第一次见到他便被他的容颜惊艳,一切好似约定俗称般的,是她把他拉到了人间滚滚红尘之中。
“二拜高堂——”王婆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他们一同朝着父母拜去。
“夫妻对拜——”随着这句话开始,姜柔之前的紧张便全然被油然而生的幸福感推散了。
红烛垂泪,似是要将他们之间的甜蜜与心酸都滴落成烛花。
男人被姜柔带回来时,遭到了母亲的反对,毕竟是带回来了一个连自己都忘了是谁的陌生人,母亲做事一向谨小慎微,她怕招惹祸事引来麻烦,但还是拗不过自家女儿。
檀奴刚来到家中时,还被她称作大个儿,因他身量八尺,姜柔的身量女郎中已算是出挑,可站在他身前也仅仅到了他的胸膛。
彼时青年眼中全是对她触碰的抗拒,漆黑的眸子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薄凉,照她的话来说,像个小刺猬,不,是个大刺猬。
他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饿。”紧接着就说道:“想吃包子。”
天下刚经历过暴乱,冬天的乡野,家家户户顿顿吃的是菜叶,哪里能吃的上包子。
但姜柔连眉头都没蹙,第二日便出去卖自己做的小木件,姜霖会鲁班术,所做的生意便是卖小木件,她自小便耳濡目染,不仅将鲁班术玩的炉火纯青,还会自己研究新的玩意儿。
她便在邻近的邺城卖起来,好在她活泼热烈,街市上的人都认识她,招揽了不少生意,很快便卖空了。
于是当晚便给他买了包子,她将包子捧给他时脸上还绽出了明媚的笑容,看到自己被包子温度灼伤的手,笨拙的用脏了的衣袖遮掩了一下。青年看着少女纯真的笑容,有一瞬的触动,但仅是一瞬,便又恢复了死寂的平静。
他拿起一个,送入口中,仅是一口,便嫌弃道:“太油腻。”
于是他便不吃了。
姜柔从没见过因为不喜欢吃这些饭菜而干脆什么都不吃只喝稀粥的人。
稀粥几乎稀薄如水,这和什么都不吃有什么区别。看见日渐消瘦的男人,她还是咬咬牙给他买了其他几家的包子。
“肉不新鲜”“不好吃”在接连碰壁几次后终于找到了他能入口的包子。
“尚可。”见他吃了好几个,姜柔便觉得比自己吃到还要香。
此时,连她自己都没能注意到她对这个陌生人善意已经绝非普通了。
檀奴身上的伤初时便有些骇人,皮开肉绽。他用刀尖毫不犹豫的挑开了里边的腐肉,连眉头都没皱。一连修养了几天,终是好看一些。
他终于开始打量眼前这个热烈的小姑娘,也接受了她毫不遮掩的晶亮的视线。
某日,少女推开门,看到檀奴上身赤。裸,正在涂伤药,他皮肤冷白,优越的肌肉线条,直到腰腹,姜柔从前还觉得他很瘦弱,如今看来他很精壮,劲瘦的腰间恰好被衣衫上的布料挡住,若隐若现,叫人看得面红耳赤,她还惦记着他们之间只是陌生人,她不该如此直白的看人家的身子,于是猛然回头,背过身与他对话,问道:“要帮忙吗?”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青年清冷悦耳的声音随之响起:“要的。”
于是当她脸色通红的回过身,看向他时,便看到青年一双略带笑意的双眼,她从没见过他笑,凤眸微弯,唇角微勾,只觉醉人。
她拿起药粉给他涂上,蓦然发现他的衣衫好似比之前低了些,不知是否事是故意的,她只当是错觉,不过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恰好可以看到青年的腰腹上结实的肌肉,姜柔脸色红了又红,一向爱给他分享新鲜事的她此刻沉默着给他涂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