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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第10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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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里的穷奢极侈,从来都是茶余饭后的好谈资。
身倚病榻的圣人褪去了一向威严的气度,浑身散发着抑制不住的耄耋老气。
人上了年纪,病来如山倒。
以往听了前代帝王海外求仙山的虔诚与野心,他都是嗤之以鼻。
此刻也全然变了想法,渴盼起长生来。
饶是这般,他也不甘愿放弃每日朝会。
哪怕是在病榻之上,也仍旧执意,要人用软轿将他抬到大殿。
尽管他不能拿出什么主意。
大公主亲去赈灾,朝堂上下尽显颓态。
往往忙于推诿攻讦,真正要做的事并没有推进一件。
二皇子的案子,也就因此,迟迟没有找到一种全了脸面的收场办法。
比起自己的脸面,委屈一下壮年的儿子,也不算什么。
何况,圣人自己又没去体验过天牢。
他仰赖太后的提携,从一种自相残杀的皇子中,苟延残喘到了最后。
并没有经过太多血雨腥风,比起他的哥哥们,完全是温室里的花朵。
未经苦处,不通困厄。
叮嘱手下的人照顾一下二皇子,敷衍贵妃的哭闹,心里也便过得去了。
大抵是为着显示自己的生命之烛还在蓬勃燃烧,他特地传旨时下最受民众追捧的蓝记海鲜馆。
要求派人进宫,日日侍奉,专为他做些稀世珍馐。
哪怕是朝食,也要摆满四十碟花样繁多的小菜。
银鱼炖蛋,清蒸大黄鱼,珍鲍瑶柱煲,炝海参,蒸扇贝,白灼螺片,花雕醉蟹,椒盐虾蛄,白玉带子,酒香白鳗……
在御医委婉进言,海中发物或许有伤天和,于龙体不安时,他便专门改吃河鲜。
鲜杀的黄鳝,放进砂锅中烈火焗烤,做一次便要烧坏一只煲。
嫩香的鳝段肉咬进嘴里,隐在肉隙间的清香花雕味,就喷薄而出。
大火焗去了鳝鱼中多余的水分,熟得极快。
鳝鱼是特特用了西山引来的泉水养的,可能会有的杂质全然去除。
从宰杀到端上御桌成为盘中餐,不过须臾之间。
葱头、豆豉和葱段,叫大火激得焦香四溢。
肥美的鳝段,浑身裹满亮褐色的酱汁。
即便是上了桌,还在轻轻颤抖,散发出微焦的浓香。
乍然紧缩的皮子光滑润泽,将肉汁牢牢地锁在其中。
肉质也因此变得弹牙紧脆,鲜甜软嫩。
猛火大灶,恰到好处,这才换来了一口下去的爆汁感。
咸甜的酱汁,裹满鳝段的周身,渗入鳝鱼肉的纤维。
皮韧而不硬,肉嫩而不散。
轻轻一碰,就顺势从三叉骨上剥落。
焗炒出的鳝鱼油脂,与咸香微辣的酱汁融为一体。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强强联合,堪堪组成一口鲜味。
葱、姜、芫荽,大火爆香,吸足了鳝鱼脂香,辛香气与荤鲜味交缠相融。
叫人欲罢不能,简直想要囫囵吞下,一丝不剩。
就是这样一道堪称硬菜的美味,圣人要求晨起就得吃上。
蓝记上下,叫苦无门。
只能一日又一日地在宫中小心侍奉,心中急盼自家掌柜早日回转。
未等来蓝锦的回归,到等来了一封飞鸽传书。
借了大公主的路子,千里加急。
蓝记的人阅过即焚。
只不过第二天一早,圣人面前琳琅满目的朝食中,加了蜂巢蜜的菜色,就占去了一半以上。
咸甜、辣甜、浓甜,样样好味,吃得过瘾。
“圣上,圣上……不好了圣上……”
小黄门屁滚尿流,冠佩尽散,煞白的面容上还有血污。
圣人一睁眼就吃上了鳝鱼,深觉自己血气方刚,远胜仙人多矣,倒是难得的好心情,没有发脾气。
“怎么了?大惊小怪,滚过来。”
“圣上,是二皇子……二皇子他逼宫造反了!”
“哗啦”一声脆响,摆满朝食的御案整个掀翻过去,碎瓷飞溅。
奢靡荤香的汤汁子,蜿蜒逶迤地拖到了小黄门手下的衣袍上。
他顾不上给满地狼藉和诱人菜香,分去一点惋惜的眼神,全身抖似筛糠。
“二皇子已经逃出天牢,带领一众反贼,正攻往此处啊……”
喊杀声尚远,圣人却不敢不惊心。
“竖子……”
骂声刚溢出喉咙,就叫恐惧淹没。
他急急地呼唤护驾,人却掀开床板,往床下一早就挖好的密道钻去。
*
天都的消息传到蓝锦一行人的耳中时,她们正在从抚州往回赶的路上。
二皇子麾下本也是游兵散将,可对上沉溺酒色的天子近臣,一时却也分不出胜负。
尤其是谢承彦狡兔三窟,宛如泥鳅一般滑不溜手。
圣人擒贼擒王不成,只是痛骂竖子,战势却还焦灼。
蓝锦一行人一改来时的节奏,俨然成了急行军。
然而,队伍到了万年县地界,却歇下了脚步。
乌泱泱的人群绕远路来到村尾。
此处地势低洼,白日里悄无人烟,村民们大多下田或上街去了。
“来,这就是我和小秋原来的家,大家暂且歇歇脚。”
蓝锦开了院门,顺手捡起门边的笤帚,打算打扫。
萧仁禹自然不能让她动手。
曾经在蓝锦手下打白工的血脉觉醒,立刻系上围裙,戴上草帽,开始大扫除。
随行官吏愣了一瞬,自然也不能只让上官动手,纷纷加入战局。
蓝锦去婶娘家借了好些小马扎,乌泱泱的人群勉强在小院坐下了。
后来打的摇椅,叫蓝锦硬让给了大公主。
萧仁禹熟门熟路地搬出凉床,又从马车上取了狐毛软褥,与蓝锦挤坐在一处。
“殿下,敢问,我们是在等些什么?”
“为何不早日回天都,稳控局势?”
大公主与蓝锦相视一笑。
亏得蓝锦不足为外人道的打算,二人早早向北境传信。
暗中召回一位强将,以备不时之需。
“等一个人。她来了,事情就有了转机。”
天都城门紧闭,楼头残旗招摇。
城中家家户户闭门不出,鸡犬无声。
风卷屋瓦,无限萧条。
忽有一骑破门独入,披甲执矛,红缨猎猎。
如冬山皑皑积雪上的红梅一支。
云江望眉冷如画,长枪负背,刀佩腰胯,纵马前行。
身后骑兵列阵,皆是千里夜奔而来。
城头守卒正要惊呼,叫人一箭射中头盔,钉在城墙上不敢动弹。
鼓角四起,本就疲乏打盹的流寇闻声逃窜。
云将军耐心十足,率人一一捉拿。
二皇子万没想到消息封锁之下,还有外援。
拉拢不成,当即连滚带爬地进宫,指望与自家阿耶联手。
“殿下是指……萧将军?”
吏员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萧仁禹。
自从萧老将军战死沙场,萧仁肃便是坐镇北境,震慑外敌的最大依仗。
若是请动萧仁肃回来,不说北境动荡,单论这距离……
“远水不解近渴,怕是……”
虽然萧家军曾经与皇后娘娘沾亲带故,也是大公主的最靠得住的依仗。
可是时过境迁,萧家军已叫圣人打散不说,请萧仁肃救驾,无论成与不成,只怕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自然不是。莫忘了压阵燕州的云江望,不靠父辈荫庇,单靠立下的军功升迁。自从掌兵,少有败绩。”
此言一出,几位上了年纪的官吏,抚摸着白花花的胡子,欣慰道:“如此便万无一失了。”
大公主倒是看向蓝锦,与她半开玩笑:
“说来,你们家那位,是不是也能提枪上马,战场上见真章?”
蓝锦眉眼含笑,笑望萧仁禹:
“殿下不必怀疑,当然可以。恐怕当世要出两位萧将军,定能成为一时双壁。”
萧仁禹面色薄红,似乎小时候的自己发过的白日梦,要靠着自家夫人,触手可及了。
吏员中不乏愣头青,看不懂蓝县主在这里撒的狗粮,还在一个劲地追问:
“殿下似乎早有防备,好像一开始就知道二……的打算一般?”
大公主笑笑:“细究下来,他这个乱臣贼子的位子,倒是我一手扶上去的。”
此事还要归功于蓝记酒楼。
纵横各地的市井酒肆,有着最灵敏的消息触角。
当蓝锦私下告知谢令章,浑身江湖匪意或行伍粗蛮气度的大批人潮,暗中涌入天都时。
她就在着意二皇子府的动静了。
谁想到这位二弟弟整日招猫逗狗,私下里竟有这般野心。
只是他似乎尚有犹疑。
不知是继续享受稀薄的天家父子温情,还是将自己看不过眼、圣人却有意轻纵的大公主早早掀于马下。
“我只是添了一把火罢了。”
蓝锦暗中调动蓝记商队和蓝记分号的力量,搜集谢承彦草菅人命,酒池肉林的罪证。
桩桩件件,无一不是致命的污点。
借由二皇子自己的情报网,一一送到他的手中。
——只是扮成了由圣人亲自暗查的样子。
“阿耶啊阿耶,你叫我苦等啊。”
“到了此刻,你还不愿意与我联手。”
谢承彦缓步踏入殿门,信手拈起蓝记海鲜馆新送来的蜜汁火方,往旁边一抛。
嗤笑一声:“我的好阿耶,到了这时候,还不忘过你的神仙日子。这个位子这么好,不如来给我坐坐。”
圣人钻到了龙椅旁边,扶着椅背的手颤抖:
“你,你要干什么?”
“送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