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枝》余佳木

2、同好？

　　秦温矜几乎是把许睿半拖半拽塞进后座的。

　　“砰”地一声关上门，隔绝了车外的热浪，空调冷气丝丝缕缕漫过来，吹散了许睿鬓角的薄汗。她刚坐稳，就听见前排驾驶座传来轻微的响动——秦笙正在调整后视镜，镜片转动时，许睿在玻璃里瞥见他的眼睛，正朝着后座的方向看。

　　她的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像被笔尖戳歪的线条，慌忙低下头去，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帆布包的带子。包侧的口袋里露出半截画筒，里面装着她早上没来得及收的插画，是“灼华”新书里男主在雨巷里撑伞的场景。

　　“睿睿你看，我哥这车是不是特闷？”秦温矜没心没肺地往后一靠，座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这人就这样，车里连个挂件都没有，说什么‘会挡视线’，我看就是老古板！”

　　许睿顺着她的话看过去。

　　确实很素净。

　　黑色的真皮座椅，中控台上只放着一瓶矿泉水，标签都被撕得干干净净。车窗贴膜是淡淡的灰色，刚好能挡住外面过于灼热的阳光，却又不影响看风景。空气里飘着点淡淡的木质香，像是雪松香混着点冷杉，清冽得让人想起雨后的森林——和秦笙身上的味道很像。

　　她的指尖微微发烫，想起刚才在咖啡馆，他伸手推秦温矜脑袋时，袖口掀起的那一角，露出的皮肤白得像瓷。

　　“坐好。”秦笙的声音从前排传来，隔着座椅靠背，显得有点闷闷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他发动车子，引擎声很轻，几乎听不见，“系安全带。”

　　“知道啦哥！”秦温矜拉长了调子应着，手却往许睿那边伸，指尖戳了戳她的胳膊，“你看你看，他就是这样，比我妈还唠叨。”

　　许睿被她戳得一缩，下意识地抬头，正好对上后视镜里秦笙的目光。他的视线在她没系好的安全带上顿了顿，像带着点无声的提醒。

　　“哦、好。”许睿慌忙去够安全带，卡扣“咔哒”一声扣上时，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咚、咚”地撞着耳膜。

　　秦笙这才打了方向盘，车子缓缓驶出停车位。路过咖啡馆玻璃窗时，许睿看见自己刚才坐的位置空了，桌上的马克杯还没收走，阳光落在杯沿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

　　她忽然想起自己忘在桌上的纸巾，上面沾着点马克笔的红色颜料——是刚才慌里慌张蹭到的。

　　“那个……”许睿张了张嘴，想说“我有东西忘在咖啡馆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不过是张用过的纸巾而已，没必要麻烦人家掉头去拿。

　　可不知怎么的，一想到那点红色颜料可能会被服务生擦掉，她心里竟有点莫名的失落，像画稿被蹭脏了一块似的。

　　“怎么了睿睿？”秦温矜正拿着手机刷微博，闻言抬头看她，“是不是热？我让我哥把空调开大点？”

　　“不是不是。”许睿连忙摆手，耳尖泛着红，“我就是……就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什么？”秦温矜眨眨眼，没反应过来。

　　许睿的视线瞟向前排空荡荡的副驾驶座，声音细若蚊蚋：“副驾驶空着……我们坐后排，是不是不太礼貌？”

　　她从小就被教，和不太熟的人同乘，要是副驾驶空着却坐后排，显得特别生分，像是把对方当司机。刚才被秦温矜一闹，她脑子懵懵的没想起这茬，现在冷静下来，只觉得脸颊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秦温矜这才恍然大悟，“噗嗤”一声笑出来：“嗨，这有什么！我哥才不在乎这个呢！再说了，副驾驶那位置，除了我妈，还没哪个女的坐过呢！”

　　许睿：“……”

　　她怎么觉得，听完这话更尴尬了？

　　“温矜。”前排的秦笙忽然开口，语气听不出情绪，“别乱说。”

　　“本来就是嘛！”秦温矜不服气地小声嘀咕，“上次李阿姨家的姐姐想坐副驾，你不也说‘后面宽敞’吗？”

　　许睿的手指蜷缩起来，攥着帆布包的带子更紧了。

　　原来不是她一个人“享受”这种待遇。

　　这么想着，心里那点尴尬好像淡了点，取而代之的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喝了口加了蜜的柠檬水，酸甜得让人舌尖发麻。

　　车子缓缓驶入主干道，两旁的梧桐树叶子绿得发亮，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投在车身上的影子忽明忽暗。秦笙开得很稳，几乎感觉不到颠簸，许睿靠着车窗，看着外面的街景一点点往后退，心里的乱麻渐渐理顺了些。

　　“对了睿睿，”秦温矜忽然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等下带你去个好地方！”

　　“什么地方？”许睿下意识地问。

　　“保密！”秦温矜眨眨眼，故意卖关子，“保证你喜欢！”

　　许睿没再追问。她向来不太擅长拒绝秦温矜，尤其是对方用这种亮晶晶的眼神看着她的时候。就像小时候，温矜总把不爱吃的青椒夹给她，说“吃了会长高高”，她明明不爱吃，却还是会乖乖咽下去。

　　车子在一个路口停下等红灯。秦笙随手拿起中控台上的矿泉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阳光透过车窗斜斜地照进来，落在他握着瓶身的手上，指节分明，喉结滚动时，线条干净利落。

　　许睿的目光在他手上顿了顿，忽然想起“灼华”写过的一段描写：“他喝水时总是很慢，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喉结动一下，就像有只小蝴蝶在颈间振翅。”

　　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救命，她怎么回事？看什么都能联想到“灼华”的小说！

　　“哥，前面路口拐进去，有家新开的冰粉店！”秦温矜突然指着前方，眼睛发亮，“听说他们家有樱花味的，我们去尝尝？”

　　秦笙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点头：“好。”

　　车子拐进一条小巷，速度慢了下来。两旁是老城区的居民楼，墙头上爬满了三角梅，粉紫色的花瓣落了一地，被车轮碾过，留下淡淡的香。

　　冰粉店就在巷口，蓝白相间的招牌，门口摆着两张小桌子，坐着几个穿校服的学生。秦笙把车停在路边，刚拉上手刹，秦温矜就已经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睿睿快下来！我去占位置！”她回头朝许睿招手，像只活泼的小松鼠。

　　许睿解开安全带，正准备下车，秦笙的声音忽然从旁边传来：“等一下。”

　　她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驾驶座。秦笙不知什么时候侧过了身，正看着她，手里拿着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

　　“刚才看你好像有点渴。”他把水递过来，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冰粉可能有点甜。”

　　许睿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接过水，指尖烫得像火烧：“谢、谢谢。”

　　“不客气。”秦笙笑了笑，左边嘴角陷下去一个浅浅的梨涡，“温矜性子急，你不用跟着她跑那么快，慢慢走。”

　　“嗯。”许睿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矿泉水瓶，标签上印着雪山的图案，和他身上的味道很像。

　　她推开车门下车，秦笙也跟着下来了。他比她高一个头还多，站在旁边时，投下的影子刚好能把她整个人罩住。许睿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拉开距离，却又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他。

　　他正锁车，手指在车钥匙上轻轻转了一圈，动作流畅又好看。阳光落在他的发梢，泛着点浅棕色的光泽，原来他的头发不是纯黑的。

　　“走啦睿睿！”秦温矜已经占好了位置，在店里朝她们挥手。

　　许睿应了一声，快步走过去，几乎是逃进了店里。身后传来秦笙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却像踩在她的心尖上，一下一下，敲得她心慌。

　　冰粉店很小，装修得像日式漫画里的场景，墙上贴满了动漫海报。许睿扫了一眼，居然看到了“灼华”小说改编的动漫海报，画的是男女主初遇的场景，男主撑着伞站在雨里，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她的脚步顿了顿，眼睛亮了亮。

　　“两位想吃点什么？”老板娘是个笑眯眯的阿姨，手里拿着菜单走过来。

　　“要两份樱花冰粉，多加芋圆！”秦温矜抢先说道，又转头问许睿，“睿睿你还想吃别的吗？他们家的红糖糍粑也超好吃！”

　　“我、我都可以。”许睿还没从看到海报的惊喜中回过神来，说话有点心不在焉。

　　“那就再来一份红糖糍粑。”秦笙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她身边，目光落在她盯着海报的脸上，嘴角噙着浅浅的笑，“要现做的。”

　　“好嘞！”老板娘应着，转身去下单了。

　　秦温矜顺着许睿的目光看过去，恍然大悟：“哦~这不是灼华大大那本《雨巷》的动漫吗？我哥也有这本书，不过他说改编得没他写的好，哼，自恋鬼！”

　　许睿：“！！！”

　　她猛地转头看向秦笙，眼睛瞪得溜圆，像受惊的小鹿。

　　他、他也看“灼华”的书？

　　还说改编得没他写的好？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秦笙迎上她的目光，脸上的笑意不变，语气却带着点调侃：“温矜exaggerate（夸张）了。”他顿了顿，特意用了个简单的英文单词，像是怕她听不懂，“只是觉得有些细节，动画没表现出来。”

　　“什么细节啊？”许睿脱口而出，问完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太激动了，居然忘了自己是个社恐。

　　可她真的太好奇了！作为“灼华”的死忠粉，能和别人讨论书里的细节，简直是天大的诱惑，尤其是对方还说“动画没表现出来”——这说明他看得很仔细！

　　秦笙显然没料到她会追问，愣了一下，随即眼里的笑意更深了：“比如男主给女主撑伞时，伞柄其实是偏向女主那边的，他自己半边肩膀都淋湿了，但怕女主发现，一直没动。”

　　许睿的眼睛瞬间亮了。

　　这个细节！她画插画的时候特意注意到了！

　　书里虽然没明写，但有段心理描写：“他看着她被雨打湿的发梢，忽然觉得手里的伞轻得像羽毛，只想再往她那边挪一点。”她当时反复看了这段，才在画里把伞的角度调整得稍微偏了点，还怕自己过度解读，画得不对。

　　“你、你也注意到了？”许睿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激动，脸颊因为兴奋泛起淡淡的红晕。

　　“嗯。”秦笙点头，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脸颊上，顿了顿，“这个细节很重要，能看出男主的心思。”

　　“对对对！”许睿连连点头，像找到知音的小粉丝，“他就是那种默默付出的人，怕唐突了女主，又忍不住想对她好，特别戳人！”

　　她说得太投入，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比平时大了些，也没注意到秦笙看着她的眼神，温柔得像浸了水的棉絮。

　　“哎哟喂——”旁边的秦温矜突然怪叫一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氛围，“我怎么感觉我像个电灯泡啊？你们俩聊什么呢，这么投缘？”

　　许睿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像被泼了盆热水，慌忙低下头去，端起桌上的水杯抿了一口，掩饰自己的慌乱。水是凉的，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没能压下心里的燥热。

　　“小孩子别乱说话。”秦笙淡淡地瞥了秦温矜一眼，语气里却没什么责备的意思。

　　“我才不是小孩子！”秦温矜不服气地哼了一声，眼珠一转，忽然凑到许睿耳边，压低声音说，“睿睿，我跟你说，我哥其实可喜欢《雨巷》了，床头那本都翻得起毛边了，还说什么‘这是他见过最懂暗恋的书’。”

　　许睿：“……”

　　她偷偷抬眼看向秦笙，发现他正看着窗外，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耳根似乎有点泛红。

　　原来他也会不好意思。

　　这个发现让许睿心里的紧张感消散了些，反而生出点莫名的亲近感，像发现了偶像的小秘密似的，又甜又窃喜。

　　“您的冰粉和糍粑来咯！”老板娘端着托盘走过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两碗粉嫩嫩的樱花冰粉放在桌上，上面撒着一层樱花碎，旁边摆着一小碟红糖糍粑，冒着热气，裹着晶莹的糖霜。

　　“快吃快吃！”秦温矜拿起勺子递给许睿，“这家冰粉超好吃，我跟你说，我上次来排了半小时队呢！”

　　许睿接过勺子，舀了一小口冰粉送进嘴里。

　　清甜的樱花味在舌尖漫开，混着冰粉的滑嫩，凉丝丝的，瞬间驱散了夏日的燥热。她眼睛一亮，又舀了一口，看向秦温矜：“真的很好吃！”

　　“是吧是吧！”秦温矜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推荐的肯定没错！”

　　许睿吃得认真，没注意到秦笙没怎么动自己碗里的冰粉，反而一直在用公勺给她的碗里加芋圆，一颗又一颗，堆得像座小山。

　　秦温矜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偷偷朝秦笙挤了挤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果然如此”的坏笑。

　　秦笙假装没看见，拿起勺子，慢悠悠地舀了一口冰粉，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许睿的脸上。

　　她吃冰粉的时候很专注，眼睛微微眯着，像只偷吃到糖的小猫，嘴角沾了点樱花碎，自己却没发现。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她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晃动，像停着只小蝴蝶。

　　秦笙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像被那只蝴蝶轻轻扇了一下翅膀。

　　他忽然想起自己写《雨巷》时的场景。

　　那天也是这样的夏天，窗外下着小雨，他坐在书桌前，对着电脑屏幕发呆，不知道该怎么描写男主暗恋时的心情。直到看见楼下有个女生撑着伞站在公交站台，对着跑过来的男生笑，眼睛亮得像星星——那瞬间，灵感突然就来了。

　　他写下：“暗恋就像樱花味的冰粉，甜里带着点微酸，凉丝丝的，却让人忍不住一口接一口，想尝到最后那点藏在底下的甜。”

　　当时只觉得是句普通的比喻，可现在看着许睿，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写得还不够好。

　　因为那种心动的感觉，比冰粉甜多了，也烫多了。

　　“对了哥，”秦温矜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等下去书店吗？我想买本新出的漫画。”

　　秦笙回过神，点头：“可以。”

　　“书店？”许睿抬起头，眼睛亮了亮，嘴角还沾着点樱花碎，“是……有很多书的那种吗？”

　　“是啊是啊！”秦温矜点头，“就是市中心那家新华书店，超大的！里面还有专门的漫画区和小说区呢！”

　　许睿的心跳漏了一拍。

　　小说区……那是不是有“灼华”的书？

　　她下意识地看向秦笙，发现他也在看她，眼神里带着点笑意，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想去吗？”他问，声音温和得像春风。

　　许睿的脸又开始发烫，轻轻点了点头，像只得到许可的小兔子：“想、想看看。”

　　“那正好，”秦笙笑了笑，“我也想看看新书。”

　　许睿低下头，继续吃冰粉，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她舀起一颗秦笙加的芋圆，咬了一口，甜糯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心里的那点小雀跃，像气泡似的，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

　　也许……今天真的是个好日子。

　　她偷偷瞟了一眼窗外，阳光正好，三角梅的花瓣落在地上，像铺了层粉紫色的地毯。许睿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帆布包侧袋里的画筒，心里忽然生出个小小的期待。

　　不知道……书店里的“灼华”新书，会不会有签名版呢？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按了下去。

　　想什么呢许睿，哪有那么巧的事。

　　她摇了摇头，试图把这不切实际的想法晃出去，却没注意到，前排的秦笙看着她微微晃动的马尾，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些，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敲了敲，不知在发什么消息。

　　吃完冰粉，秦笙去结了账。许睿想抢着付钱，却被秦温矜摁住。

　　“不用你付钱，我哥好不容易同意和我出来，我当然要大宰他一次，我们睿睿就等着享受就可以了。”

　　许睿有些为难，但最终还是挡不住秦温矜的热情，此时秦笙也付完了款。

　　许睿只好幸幸坐下，假装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