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枝》余佳木

5、他是？…灼华？

　　秦温矜的电话是踩着午饭点打来的，背景音嘈杂得像扔进了菜市场，她的大嗓门穿透电流炸过来：“睿睿！周末漫展去不去？我哥认识出版社的人，能拿到灼华亲笔签名！”

　　许睿握着筷子的手猛地一颤，刚夹起的虾仁滑回碗里，溅起的汤汁落在手背上，烫得她指尖蜷缩。

　　漫展？

　　灼华签名？

　　她下意识地看向书桌，抽屉里那幅画了一半的《雨巷》男主插画正静静躺着，男主低头递伞的侧影，鼻梁的弧度又不知不觉往秦笙的方向偏了毫厘。

　　这几天她像揣着颗定时炸弹，对着秦笙的微信对话框反复横跳——既想追问他是不是灼华，又怕捅破窗户纸后连“普通朋友”的体面都维持不住。昨晚他送来的草莓蛋糕还放在冰箱里，奶油裱花的形状被她偷偷画在速写本上，像朵藏不住的心事。

　　“怎么不说话？”秦温矜在那头啧了一声，“别告诉我你还在画稿堆里埋着！夏夏枝太太，你的粉丝都在超话催你营业了！”

　　许睿猛地回神，耳尖发烫：“没、没有……我去。”

　　挂了电话，她对着冰箱里的草莓蛋糕发了半小时呆。奶油上的草莓红得发亮，像秦笙看她时眼底的光。

　　漫展当天，许睿差点被秦温矜按着头塞进Lolita裙。

　　“穿这个！多可爱！”秦温矜举着条缀满蕾丝的裙子在她身上比划，“我哥说灼华这次可能会穿西装，你穿这个去合影，绝对是漫展最佳CP！”

　　许睿抱着她的帆布包连连后退，包侧的画筒硌得肋骨发疼——里面装着她熬夜画的《雨巷》男主等身立牌，本想偷偷放在灼华的签售台旁，现在被秦温矜这么一闹，倒像是准备好的“见家长”礼物。

　　“我穿这个画不了画。”她找了个蹩脚的借口，低头拽了拽自己的白T恤，“而且人太多了，不方便。”

　　秦温矜撇撇嘴，没再逼她，却趁她不注意，往她帆布包里塞了支草莓味的唇釉：“一会儿见偶像，好歹涂点口红！”

　　漫展场馆里像炸开了颜料桶。

　　Cos成各种角色的人擦肩而过，扩音器里循环播放着动漫主题曲，空气里飘着爆米花和汗水的味道。

　　许睿紧紧攥着帆布包的带子，像只误入狂欢派对的兔子，眼神里全是警惕。

　　“别怕别怕，我带你去灼华的签售区！”秦温矜拽着她往人群里钻，“听说这次有神秘嘉宾，说不定就是灼华本人！”

　　许睿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会是他吗？

　　她下意识地在人群里搜寻秦笙的身影，却只看到攒动的人头和五颜六色的假发。直到被秦温矜拽到一个巨大的展板前，她才猛地顿住脚步。

　　展板上用鎏金字体写着——“特邀嘉宾：灼华（秦笙）”。

　　下面是张一寸照片，穿着白衬衫的男人眉眼温和，嘴角噙着浅浅的笑，赫然是秦笙本人。

　　许睿的大脑“嗡”地一声，像被人用橡皮擦狠狠擦过，瞬间一片空白。

　　是他。

　　真的是他。

　　那些她强行按下去的怀疑、那些辗转反侧的猜测、那些画稿上越来越清晰的眉眼……原来都不是错觉。

　　她喜欢了三年的作者，她画了八百遍的男主原型，竟然就是那个会给她买馄饨、会提醒她“画画别太晚”、会在路灯下对她笑的秦笙。

　　帆布包里的画筒突然变得无比沉重，硌得她手心发疼。里面那幅等身立牌上的男主，眼睛是浅棕色的，嘴角有浅浅的梨涡，连系鞋带时睫毛颤动的弧度，都和她记忆里的秦笙一模一样。

　　这算什么？

　　她对着偶像的“化身”画了无数遍偶像本人？

　　“啪嗒”一声。

　　画筒从手里滑落，滚在地上，露出的半截画稿上，男主低头的侧影在人来人往的光影里，与展板上秦笙的照片重叠在一起。

　　许睿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她想去捡，膝盖却软得像没了骨头，只能眼睁睁看着画筒在地上转了两圈，停在一双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前。

　　那双手……她认得。

　　骨节分明，指尖干净，是那天在冰粉店递给她矿泉水的手，是握着笔说“这个细节很重要”的手。

　　许睿缓缓抬起头。

　　秦笙就站在她面前，穿着展板上那件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皮肤在灯光下泛着冷白的光。他的头发被打理得整整齐齐，额前的碎发没遮住那双浅棕色的眼睛，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里面盛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有惊讶，有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周围的喧嚣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扩音器的声音、人群的笑闹、爆米花的甜香……全都消失了。许睿的世界里只剩下他，和他脚下那幅画着他本人的画稿。

　　“夏夏枝？”秦笙先开了口，声音穿过嘈杂的空气，落在她耳边时带着点微哑，“你的画……掉了。”

　　许睿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酸得发疼。她想质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我”，想问他“那些细节是不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可话到嘴边，只剩下止不住的颤抖。

　　原来他说“《雨巷》很懂暗恋”，是在说自己写的故事。

　　原来他问“素描场景难画吗”，是在考较她懂不懂他笔下的心动。

　　原来他说“想看你画的”，是作者在期待本命画手的诠释。

　　而她呢？

　　她对着他犯了无数次花痴，画了无数遍他的样子，还在他面前脸红心跳，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

　　“哥！你怎么在这儿？”秦温矜的声音突然闯进来，打破了这片诡异的寂静，“睿睿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白？”

　　许睿猛地回神，像被烫到似的往后退了一步，撞在身后的栏杆上，疼得眼眶瞬间红了。她避开秦笙伸过来想扶她的手，弯腰去捡画筒，指尖却抖得连画筒都握不住。

　　“我……我有点不舒服。”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声音细若蚊蚋，“我先回去了。”

　　说完，她抓起画筒，转身就往人群里钻，像只受惊的兔子，只想逃离这个让她无地自容的地方。

　　秦笙看着她踉跄的背影，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抬脚想追，却被秦温矜拉住了。

　　“哥你别去！”秦温矜拽着他的胳膊，压低声音，“睿睿肯定是害羞了！你想啊，自己追了三年的偶像突然变成身边人，换谁谁不懵？”

　　秦笙的目光落在许睿消失的方向，指尖还残留着刚才想扶她时碰到的布料温度，很薄，像她的人一样，看着软乎乎的，却带着点倔强的韧劲。

　　“她会生气吗？”他问，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生气？”秦温矜翻了个白眼，“她昨晚还对着你的照片画了半宿呢！我看她是高兴傻了！”

　　秦笙的脚步顿住了。

　　昨晚？

　　他想起昨晚收到的那张画稿局部，睫毛弯得像月牙，眼神里藏着的紧张，分明就是他自己。

　　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还是说，她只是……单纯地画了他？

　　这个认知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圈圈涟漪，连带着周围嘈杂的声音都变得悦耳了些。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仿佛还能看到那幅画稿上重叠的光影。

　　“去把她追回来。”秦温矜推了他一把，“再不去，你的专属画手就要跑掉了！”

　　秦笙没再犹豫，拨开人群追了出去。

　　场馆外的阳光很烈，晒得人皮肤发烫。

　　许睿没走太远，就蹲在街角的梧桐树下，抱着画筒，把脸埋在膝盖里。路过的行人投来好奇的目光，她却顾不上了，脸红的像熟透了的番茄，砸在画筒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丢人。

　　太丢人了。

　　她居然对着原作者画了那么多“同人”，还傻兮兮地跟人家讨论角色细节，甚至……偷偷心动。

　　想着想着，两行泪珠断了线般的流了下来。

　　“嘶——”

　　头顶突然多了片阴影，挡住了刺眼的阳光。许睿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秦笙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瓶冰镇的矿泉水，和那天在冰粉店递给她的一模一样。

　　“先喝点水。”他把水递过来，声音放得很柔，像怕吓到她，“外面热。”

　　许睿别过脸，没接，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秦笙也不勉强，就蹲在她旁边，打开水，自己喝了一口，然后放在两人中间的地上。

　　“对不起。”他忽然开口，“没告诉你，是怕吓到你。”

　　许睿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你早就知道我是夏夏枝，对不对？”

　　“嗯。”秦笙没否认，“第一次在咖啡馆看到你的画稿，就认出来了。”

　　许睿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原来那么早就被发现了？

　　她想起自己当时手忙脚乱藏画稿的样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你还……还跟我聊角色。”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像在控诉，又像在撒娇。

　　“因为你懂他。”秦笙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比我自己还懂。”

　　许睿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句话……和他私信里说的“你对角色的理解很细腻”，和他微信里说的“你很懂他”，重叠在了一起。

　　原来不是客套，是真的。

　　她吸了吸鼻子，偷偷抬眼看他，发现他也在看她，眼神里没有嘲笑，没有戏谑，只有满满的温柔，像《雨巷》里写的那样，眼睛里像有星星。

　　“那幅画……”秦笙指了指她怀里的画筒，“可以给我看看吗？”

　　许睿的脸又红了，下意识地把画筒往怀里抱了抱。

　　“不给。”她小声说，像个护着糖的小孩。

　　秦笙笑了，左边嘴角陷下去一个浅浅的梨涡：“为什么？怕我告你侵权？”

　　“才不是！”许睿急了，脸颊更烫了，“就是……就是画得不好。”

　　“不会的。”秦笙的语气很笃定，“你的画，从来都很好。”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柔了些：“尤其是……画我的时候。”

　　许睿：“！！！”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像受惊的小鹿：“你、你怎么知道……”

　　秦笙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她昨天发给他的那张画稿局部，男主的睫毛弯得像月牙。他在照片下面备注了一行字：“像极了我递水时的样子。”

　　许睿的心脏“咚咚”直跳，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果然看出来了！

　　她把脸埋回膝盖里，声音闷闷的：“我不是故意的……就是画着画着，就变成那样了。”

　　“我知道。”秦笙的声音带着笑意，“我很高兴。”

　　许睿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很高兴你画的是我。”秦笙的眼神很认真，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的眼睛里，像盛着揉碎的星光，“无论是作为男主，还是作为我自己。”

　　许睿的脸颊瞬间红透了，像被火烧一样。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任由心跳在胸腔里疯狂乱撞，撞得她耳朵都嗡嗡作响。

　　原来……

　　他什么都知道。

　　知道她的画，知道她的心思，知道她藏在细节里的心动。

　　梧桐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阳光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许睿看着秦笙温柔的眉眼，忽然觉得，那些丢人的、尴尬的、让她想逃跑的情绪，好像都变成了甜甜的泡泡，在阳光下慢慢炸开，散发出草莓糖一样的味道。

　　她小心翼翼地松开抱着画筒的手，把画筒递了过去。

　　“给你。”她的声音很小，却很清晰，“别笑我。”

　　秦笙接过画筒，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稀世珍宝。他抽出里面的等身立牌，阳光下，画稿上的男主眉眼温柔，和他本人几乎一模一样。

　　他看着画稿，又看看眼前的许睿，眼里的笑意像水波一样漾开。

　　“不笑你。”他说，“画得很好。”

　　顿了顿，他忽然凑近她，声音低得像耳语，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那……作为作者，我能请我的专属画手，去吃个冰淇淋吗？”

　　许睿的心跳漏了一拍，抬头撞进他的眼睛里，那里盛着的星星，比《雨巷》里的夜空还要亮。

　　她轻轻点了点头，耳尖红得能滴血。

　　“好。”

　　夏日的风带着甜意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像在为这迟来的“坦诚”欢呼。

　　远处的漫展场馆里依旧喧嚣，可街角的两个人却仿佛拥有了自己的小世界，只有阳光、梧桐，和藏在画稿里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