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枝》余佳木

6、冰淇淋

　　许睿的手指在签名本边缘掐出了四道白痕。

　　签售台后的男人穿着熨帖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皮肤在顶灯折射下泛着冷瓷般的光泽。他低头签名时睫毛垂落，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和她画过无数次的《雨巷》男主低头系鞋带的弧度，分毫不差。

　　周围的粉丝都在屏息等待，有人举着相机小声念叨“灼华大大今天好温柔”，有人攥着书的指节泛白，像她一样紧张得发颤。许睿数着前面还有三个人，心脏却像被画夹勒住似的，每跳一下都带着钝钝的疼。

　　刚才在街角答应他“去吃冰淇淋”的勇气，早在重新踏入场馆的瞬间就蒸发了。尤其是秦温矜挤到她身边，用胳膊肘撞她腰眼时，她几乎想把画筒往地上一扔，转身冲进消防通道。

　　“怂包。”秦温矜压低声音笑她，“你画他八百遍的时候怎么不怂？”

　　许睿瞪她一眼，指尖却更用力地掐着签名本。那是本被保存的完好，我就同新书一样的《雨巷》，扉页空白处还留着她去年画的小插画——男主撑着伞站在雨里，当时总觉得眼睛少了点什么，现在才明白，是缺了秦笙眼底那点浅棕色的光。

　　前面的女生哭着说“大大我追了您三年”，秦笙抬头递书时，指尖轻轻碰了碰女生的手背，温声说“谢谢你”。许睿的呼吸骤然停了半秒，想起他蹲在梧桐树下说“很高兴你画的是我”，耳尖“腾”地冒起热意。

　　原来他对谁都这么温柔。

　　原来自己不是特别的一个。

　　这个认知像颗酸梅滚进喉咙，涩得她舌尖发麻。她攥着书的手指松了松，忽然想转身逃走——比起成为排队粉丝里的一个，她更怕亲眼看见他对所有人都露出那种含着星光的笑。

　　“下一位。”

　　秦笙的声音隔着两米远传来，带着点刚开口的微哑，像羽毛轻轻扫过耳廓。许睿的脚步像被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前面的人欢天喜地地离开，自己被推搡着往前挪了半步。

　　签售台的木质边缘磕到膝盖，她踉跄着站稳时，正好对上秦笙抬起来的目光。

　　他的眼神顿了顿，像被画笔轻轻点了一下，随即漾开浅浅的笑意。周围的喧嚣仿佛被按下静音键，许睿只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撞得胸腔发疼。

　　“夏夏枝？”他接过她递来的书，指尖有意无意擦过她的掌心，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终于等到你了。”

　　周围瞬间响起抽气声。

　　站在后排的秦温矜已经开始疯狂摆手，口型比着“说点什么啊”。许睿的脑子却像被橡皮擦碾过，只剩下一片空白，只能盯着他握着钢笔的手发呆——那双手画过桃花书签，敲过千万字的温柔故事，现在正停在她的书扉页上。

　　“我……”她张了张嘴，才发现嗓子干得发疼，“我是……”

　　“我知道。”秦笙低头写字，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格外清晰，“夏夏枝，画《雨巷》男主睫毛最像的那个画手。”

　　周围爆发出低低的惊呼声，有人已经举起手机对准他们。许睿的脸颊烫得能煎蛋，恨不得把脸埋进怀里的画筒里——里面装着她早上临时加画的Q版小人，一个举着画笔的女生正踮脚够一个作家的肩膀，旁边用小字标着“夏夏枝和她的神”。

　　现在看来，这画简直像公开处刑。

　　“好了。”秦笙把书推回来，指尖在封面上停顿了半秒，“看看喜欢吗？”

　　许睿的视线落在扉页上，心脏骤然缩紧。

　　钢笔字迹清隽有力，“赠夏夏枝”四个字下面，跟着一行小字：“你的画，比我懂他。”

　　末尾没有署名“灼华”，只画了个小小的桃花枝，和秦温矜发的高中日记本上那枝丑丑的涂鸦，有着隐秘的呼应。

　　周围的粉丝已经在尖叫：“是夏夏枝太太！”“难怪大大昨天发她的画！”“这是什么神仙双向奔赴！”

　　许睿的手指抚过那行字，纸面还残留着钢笔划过的温度，烫得她指尖发麻。她想说“谢谢”，想问问他“‘他’是指男主还是你自己”，可喉咙像被堵住似的，只能发出气音。

　　秦笙看着她泛红的耳尖，忽然倾身靠近，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别紧张，就当是……作者给画手的回礼。”

　　温热的呼吸扫过耳廓，许睿像被烫到似的猛地后退，怀里的画筒“哐当”撞在签售台边缘。她慌乱地抓起书，连句“再见”都忘了说，转身就往人群里钻，后背撞上好几个人的肩膀也顾不上。

　　“等一下！”

　　秦笙的声音从身后追来，带着点急切。许睿的脚步顿了半秒，却像被按了加速键似的跑得更快，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了签售区。

　　直到撞进秦温矜怀里，她才扶着对方的胳膊喘匀气，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乱跳，像要撞破肋骨逃出去。

　　“我的妈！”秦温矜帮她顺背，眼睛瞪得溜圆，“你跑什么啊？我哥刚才那眼神，明显是想跟你多说两句！”

　　“我……”许睿攥着那本《雨巷》，指腹反复摩挲着扉页的字迹，“我怕他……”

　　怕他再说点什么让她脸红心跳的话，怕周围的目光把她戳成筛子，更怕自己控制不住扑上去问他——你说的“他”到底是谁？你是不是早就对我动了心思？

　　“怕个屁！”秦温矜恨铁不成钢地戳她额头，“他是灼华啊！是你追了三年的偶像！现在偶像主动跟你搭话，你居然跑了？”

　　许睿被戳得一缩脖子，忽然想起什么，慌忙摸向帆布包——刚才跑得太急，那幅Q版插画好像从画筒里滑出去了。

　　“我的画！”她脸色一白，转身就要往回冲，却被秦温矜死死拉住。

　　“傻不傻！”秦温矜压低声音，往签售台的方向努嘴，“你没看见我哥把你的画捡起来了？他现在估计正对着你的小人傻笑呢！”

　　许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签售台后，秦笙正低头翻看着什么，嘴角确实噙着浅浅的笑意，连给下一位粉丝签名时，指尖都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颤。

　　那是她画的画。

　　他在看她画的画。

　　许睿的脸颊又开始发烫，心里像揣了只乱撞的小鹿，一半是丢人的窘迫，一半是隐秘的甜。

　　“走吧，我带你去后台等他。”秦温矜拽着她往工作人员通道走，“签售还有半小时结束，正好让你俩单独聊聊。”

　　“不要！”许睿猛地站住，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我不去！”

　　让她跟秦笙单独相处？

　　想想刚才他凑近时的呼吸，想想扉页上那句“你的画比我懂他”，想想自己画稿里那些越来越像他的眉眼……她绝对会当场爆炸。

　　“怂包。”秦温矜翻了个白眼，却也没再勉强，“那我去给你买杯冰美式？看你脸红的，再不降温就要烧起来了。”

　　许睿点点头，看着秦温矜挤进人群，才松了口气靠在墙上。她打开那本《雨巷》，扉页的字迹在灯光下泛着墨香，“你的画比我懂他”——这句话像句魔咒，在她脑子里反复盘旋。

　　她懂他吗？

　　她连他就是灼华都不知道，连他看她画稿时的心动都没察觉，怎么敢说懂他？

　　可画稿不会说谎。

　　那些被她偷偷修改的眉眼，那些不自觉贴近的神态，那些藏在细节里的温柔……原来她的画笔早就比她的脑子先一步，认出了他藏在“作者”身份下的真心。

　　手机在帆布包里震动起来，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别跑太远，我结束了找你。”

　　许睿的指尖一颤，手机差点脱手。

　　这个号码……她没存过，可那语气里的笃定和温柔，除了秦笙不会有第二个人。

　　他怎么知道她的手机号？

　　是秦温矜说的？

　　还是……他早就记下来了？

　　许睿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半分钟，指尖悬在回复框上方，却一个字也打不出来。问“你怎么有我号码”？显得太刻意。回“好”？又像在乖乖听话，没了底气。

　　最后她索性锁了屏，把手机塞回包里，眼不见为净。

　　可心脏却跳得更凶了，像有只小鼓在胸腔里敲个不停。

　　她沿着走廊慢慢往前走，墙上贴着各展位的海报，《雨巷》的巨幅宣传画就在尽头，男主站在星空下的侧影被放大了无数倍。许睿站在画前，忽然发现海报上男主的眼神，和秦笙刚才看她的眼神，有着惊人的相似——都是藏着克制的温柔，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原来你在这儿。”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许睿的肩膀瞬间绷紧。她转过身时，秦笙正站在几步开外，手里拿着她那幅Q版插画，签售时的疏离感褪去不少，眉眼间带着点刚结束工作的松弛。

　　“我……”许睿往后退了半步，后背贴上冰凉的海报，“我的画……”

　　“画得很好。”秦笙走近两步，把画递还给她，指尖故意放慢了速度，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举着画笔的小姑娘很可爱。”

　　许睿的脸“腾”地红了，慌忙接过画塞进包里，手指绞着帆布带：“随便画画的……”

　　“不是随便画的。”秦笙看着她，眼神认真得像在讨论角色，“你把举画笔的手画得很用力，像在抓紧什么。”

　　许睿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确实画得很用力。

　　当时脑子里想着“要是能一直给灼华画插画就好了”，笔尖就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力道，连指节的弧度都透着点执拗。

　　他居然连这个都看出来了。

　　“你……”许睿张了张嘴，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夏夏枝的？”

　　“在咖啡馆。”秦笙答得坦然，“你藏画稿的时候，露出了画筒上的‘夏夏枝’水印。”

　　许睿：“……”

　　原来那么早就暴露了。

　　她想起自己当时手忙脚乱把画稿往包里塞的样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你还……”她咬着唇，想问“那你还装作不认识”，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怕吓到你。”秦笙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上，嘴角弯了弯，“毕竟，不是谁都能接受自己的偶像突然变成朋友的哥哥。”

　　“我没有……”许睿想反驳，却被他眼里的笑意堵得说不出话。

　　她确实被吓到了，何止是吓到，简直是惊掉了下巴。可除了惊吓，更多的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窃喜，像偷偷藏起来的糖，终于敢拿出来舔一舔了。

　　“温矜说你喜欢吃草莓冰淇淋。”秦笙忽然换了个话题，侧身往走廊外指了指，“前面有家手工冰淇淋店，去尝尝？”

　　许睿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他还记得秦温矜说的话。

　　她看着他温柔的眉眼，忽然想起《雨巷》里的一句话：“喜欢一个人，就是会把她随口说的话，都当成重要的情节来记。”

　　以前读的时候只觉得是作者的浪漫笔触，现在才明白，原来真的有人会这样。

　　“好。”她听见自己轻轻说。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雨巷》的海报上，像画里的故事终于照进了现实。许睿跟在秦笙身后，看着他白衬衫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些因为“掉马”带来的尴尬和慌乱，都变成了甜丝丝的期待。

　　也许，她的故事，真的要和他笔下的故事，慢慢重合了。

　　冰淇淋店的玻璃柜里摆着五颜六色的球，秦笙指着草莓味的问“这个可以吗”时，许睿看着他映在玻璃上的笑脸，忽然鼓起勇气说：“其实……我画男主的时候，总忍不住把他的眼睛画成你的样子。”

　　说完她就后悔了，脸颊烫得能煎蛋，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天啊！她到底在偶像面前说什么？

　　秦笙却没笑她，只是低头付了钱，把冰淇淋递给她时，声音低得像耳语：“我知道。”

　　他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写男主的时候，也总忍不住把他的温柔，多分点给你。”

　　窗外的夕阳正好落在他浅棕色的瞳孔里，像盛着整个夏天的光。许睿咬着冰淇淋勺，听着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忽然觉得，这个夏天，好像比她画过的所有夏天，都要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