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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送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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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韵沉默片刻,不再讲养父母的事,问他:“你明天什么时候走?”
林抒的神情松动一些:“卯时。”
沈韵微微颔首:“那我是送不了你了,你自己一路多保重吧。”
“你也是。”
沈韵回望他,见他神色与以往的冷漠严肃截然不同,清雅出尘的面容带着温柔笑意,叫他的心头陡然一颤。
怔愣过后,他垂下眼,忍不住想,林抒以前也是这样对自己的吗?难怪他看不出林抒的虚情假意,落入对方的陷阱。
他定定神,平静地问:“林抒,我以前是不是喜欢你?”
林抒不免一僵,缄默几瞬,说:“如果说是朋友间的喜欢,应该是有的。但你要问更深一层,那大概是没有了。我的目的只是接近你,跟你混熟。”
沈韵又问:“那你以前喜欢我吗?深层的那种。”
林抒被他问得说不出话,脑子一片空白地愣在原地,下一瞬,他极力想找出些委婉话语,遮掩也好,调侃也罢,可平日里绝好的口才,此刻竟一点也使不出来。须臾,他泄气地看向沈韵:“如你所见。”
如他所见?
沈韵心里有几分喜悦,可他却发现自己居然一点也笑不出来。
不知不觉间,夜已经很深了,林抒不便久留,临走前,沈韵拿了酒敬他,说当作送别。
头天一早,沈韵上完朝,找借口赶在卯时前离了宫。
初春的京城还裹着寒气,街头小贩一少,就显得格外冷清。灰蒙的天色下,沈韵身着靛青的夹袍,撑了一柄驼色的油纸伞,耳畔只听闻冰雨落在伞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独自走到城门口的附近,他只看见零星几个小贩正打哆嗦地推着车往城里进。沈韵握紧泛寒的伞柄,觉得自己是真中邪了。
赶巧不远处一家客栈已经开张,他进去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坐下,为不使店家把他撵出去,沈韵叫小二给他上了盘花生米。
他捏着木筷子慢悠悠地将花生米往嘴里送,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的春雨渐渐停下,店内又三三两两地进来些人,气氛逐渐热闹起来。
又过一段时日,春雨又开始绵绵不断地降下。店里进来的人也逐渐增多,沈韵觉得周身都暖和许多。尽管他一刻不停地盯着外头,但门外仍然没有出现他要找寻的身影。
当春雨再次稀稀落落地停止,连他嘴里花生米的咸味都淡去了,门外那条被雨染深的路,终于出现了他要找寻的目标。
沈韵迈步往门口走近,却并不出去,站在不抢眼的地方,默默望向那几辆属于林府的马车正缓缓经过他们,轱辘轱辘地朝城门口驶去。夹道两旁站着不少百姓围观,他们的眼中俱是敬佩。
那一瞬间,他隐约想起昔时自己苦念诗书,可不就是为了如今的阵仗?思及此,他不禁露出些许自嘲的笑意。
须臾,沈韵的目光轻而易举地越过面前那些站得层层叠叠的百姓们,见到了孙武坐在前面保护安危的马车。
孙武大概对他相当警惕,竟从几百束的目光中,一下就捕捉到他这个不怀好意的人。此刻的沈韵被他警告似地看了一眼,内心波澜不惊。
当车队终于全部驶出城门时,他于心中低声说:“后会无期,保重了。”
半晌,送行围观的百姓们也逐渐散去,他也跟着人群往外走去,没几步,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叫他。
沈韵猛地回头一瞧,是小二。他赶忙敛去失落的神色,那小二不懂他怪异的神情,将伞递给他。
这时,沈韵才感觉脸上确实飘来了几丝雨,他道谢着接伞,转身步履匆匆地往宫里走去。
户部正忙得焦头烂额,见他回来才松下一口气。
原本贺州等地的灾情已减,朝中办事的大臣也轻松几分,岂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孟州那一大片地方竟又闹起了疫病!各地穷苦百姓流离失所,都向外逃亡。
内阁连着六部尚书都怕这些难民到了不可控的地步,款项是一批一批地往下拨,可经过层层剥削,能真正用到百姓身上的所剩无几。赵景明脾气本就暴躁,前几日才把几个尚书叫去骂过,这些天六部人马急得连轴转。
沈韵处理的款项正是闹旱灾的地方,明明是初春的日子,贺州等地却是一滴雨也不下,温度甚至奇迹般地上升,庄稼坏死,用水苦难,百姓们本就地租紧张,这下全乱成一锅粥。
他规划的正是这一百万两的赈灾银,确认无误后,他拿着文书去内阁找徐泰,路上又碰巧遇上了工部尚书吴芥文。
徐泰和周玉面前堆的是如山般的公文,因着事情实在棘手,内阁又临时被赵景明加了几个辅臣。
吴芥文眉头紧锁,将公文烦躁地放在徐泰面前,抱怨道:“徐大人,贺州秦州它们闹旱灾,我哪有那么多人派出去给他们修水利来南水北调啊!我手底下的两个侍郎才去了秦州,贺州只能再等等!我部里剩下的全是些绣花枕头,这一群蠢货,到现在贺州的图纸都还没画出来!”
徐泰忙得都没空看他,边翻阅着公文,边无奈道:“老兄,这可不是我催你,是陛下催你!你自己抓紧找人吧,晚了你我都不好交代。”
吴芥文气急败坏地甩甩袖,口中不断骂娘,这时见到沈韵在一旁,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急道:“那个谁,状元郎,对说的就是你,你这种小官来的,见识的人应该比较多,有没有认识会修水利的人?不管什么身份,只要有脑子就行!”
沈韵正想汇报自己的事,这时被他这么一叫,只好赶紧替他想些奇人异事来,想半天,他就只认识个安正跟这事沾边,奈何工部的人刚被这位准尚书嫌弃过,他也不晓得要不要多嘴提一句。
“有没有,有没有啊?”吴芥文急得大喊大叫。听得徐泰忍不住说:“吴大人,你注意点!这是内阁,不是菜市场!别林抒一走,你就原形毕露了!”
吴芥文吹胡子瞪眼道:“都什么时候了,就是他在我面前,我一样大喊大叫!”
徐泰没好气道:“你最好是。”
吴芥文的处事风格,沈韵虽有所耳闻,但今天还是头一回见。稀奇过后,他斟酌着出声:“吴大人,其实我是认识一个跟修水利搭边的人,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哪个哪个?”吴芥文眼神一亮,使他那张长了不少皱纹的脸,看上去都光彩几分。
“是你们工部的人。”
“谁啊。”吴芥文眼神逐渐鄙夷,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是工部都水司下文思院的大使,安正。他以前念书时,就对这方面的事比较有研究了。”
吴芥文忍不住抱怨道:“我那些乱七八糟的郎中加起来都快十个了,什么安正,听都没听过。”他挠挠脸,说:“算了,也没人了,先找来试试。”他发着牢骚走出了内阁,直奔工部文思院。
见他走了,沈韵才开始就文书上的事急速汇报。
等夜晚回府,沈韵累得连吃饭都顾不上,倒头便睡。
次日一早,他洗漱完,正更衣时,发现架子上多了一块玉佩。起初,他并未在意,只当是什么时候自己新买的配饰,等一伸手触碰到那质地良好的牙色玉佩时,才猛地想起这不就是他拿去砸林抒的物什吗?
他心下一震,拿着玉佩去找妙华,还没开口,那妙华就抢先道:“小的昨夜本来想说,但是大人已经先歇下了,所以就没说。昨天您去上朝,林大人亲自来还的玉佩。”
“他是不是在这等我了?”沈韵冷道。
“等到卯时末。”妙华干笑道,“前天大人不是说昨天早朝完就要出宫办事吗?您说会经过府邸,就把一部分公文先放在家里。然后小的就这么说了。”
沈韵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了。
妙华摸摸脑袋说:“不过大人你昨天早上怎么没回来啊?”
沈韵摆手:“不必再说了。”此刻,他又端详手里还回来的玉佩,也大致领悟出林抒的意思,于是释然几分,叫妙华把玉佩拿去扔了。
妙华目瞪口呆:“大人,这玉佩可不便宜,这可是老夫人给你的生辰之礼,真要扔?”
一听到苏州的养父母,沈韵更烦躁,斥责道:“叫你扔你就扔,哪那么多话?”
......
此后在户部没忙几日,沈韵便从工部那打听到安正被吴芥文抓到直部画图纸了。再过四五天,从九品旮旯的文思院升上来的安正亲自来户部找他了。
安正知道他忙,先快速道谢,随后简短道:“我明天启程去贺州实地监管。”
沈韵与他算是交心的朋友,知道安正性格老实,叮嘱道:“你们修水利的款,我们户部可是拨了四十三万两,你好好盯着点,若是有人敢贪,你就报我和徐泰的名,狐假虎威总会的吧?”
安正点头说:“多谢。”
“安兄,一路多保重。”末了,沈韵笑道。
安正神色坚毅:“你放心,我画那么多年的图纸,就是希望有一日能报效朝廷,解君主之忧。”
闻言,他扭头望向横栏外无际的江山,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