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言》无卜书生

23、别生外婆的气

　　学校通知七天后校门口集合。

　　黎之瘫软在床上感慨，一晃已经到这里两个月，爸妈找不到她肯定会着急，她就那样躺在地上会不会着凉感冒……

　　叮！手机屏幕亮起，提示有一条新消息。

　　是齐姝发来的，大概就是问她考完试了，要不要一起出去放松一下。

　　黎之敲打了几个字，手指来不及触上发送键，画面直接被跳出来的来电界面切换。

　　显示来电人是妈妈。

　　接完电话，黎之删除了刚才没发出的信息，重新编辑发送了一行字。

　　第二天一大早，黎之就收拾好东西，坐上了六点半的第一班公交车。一路摇摇晃晃，换乘了好几次，终于在八点到了目的地。

　　一路的颠簸，本就让她昏昏欲睡，还有公交车上混合的各种味道，黎之差点呕出来。

　　北溪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月港院区。

　　拎着在医院旁边刚买的水果，她深呼了好几口气，终于迈开步子挤进了电梯。

　　“嗯？”她尝试摁了好几次五楼的电梯键，一直都没有成功。

　　“小姑娘，这个是走双层的电梯，到不了五楼，你只能四楼或者六楼走一截路。”一位抱着小孩的阿姨忍不住出口提醒道。

　　“啊？”黎之迅速扫了一遍亮着的楼层键，果然是清一色的双数。

　　“谢谢阿姨。”已经错过四楼，好在六楼有人出去，黎之道完谢后也一并走了。

　　楼道里又阴又冷，四面的墙壁将光线和喧嚣重重隔开在外。显眼处的安全出口指示灯坏了没有维修，绿光忽闪忽闪得人心烦意乱。

　　她很不喜欢。

　　从踏进医院开始，她的心就慌个不停。味道，颜色，声音，表情，每一样都催促她快走。

　　病房的门没关，一群实习生跟在主任后面查房，里面拥堵的很。

　　黎之凑不上去，只好又在门口站了好一会，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您这个属于是粗隆间骨折，主要还是由于骨质疏松引起的摔倒。好在呢身体状况比较好，没什么大的基础疾病，这几天术后呢还算可以，家属还是要按照我之前交代的进行护理啊……老人家七十多岁的人了，过几天出院了身边必须要有人好好照顾，这基本上就是人生最后一次骨折了，不能再摔了。”

　　“好的医生，谢谢您啊！我一定好好照顾。”听见妈妈接话，医生又嘱咐了好几句，随后领着一群人朝别的病房去了。

　　见状，她站直身子，把衣角扯了扯，歪着朝病房里探了个头。

　　两个人没有察觉到她，自顾自的说起话：“妈，待会之之要过来。”

　　“她来医院做什么？你告诉她了？”老人五官皱成一团，“哎哟，她要考试的呀！你告诉她干什么呀这是！”

　　“妈——她已经考完了。”妈妈安抚着老人，对她意料之中的生气毫无办法，“都放暑假啦！没影响她考试，放心好了。您身边必须得留人，我一直这么请假也不是事儿，所以我上班了就让之之陪着您。”

　　“我哪里需要她照顾了？我只是摔了，不是瘫了！”老人厉声呵斥，说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我老了，管不了你们两口子的事了，但我是个明事理的，最坏的结果我都能接受！你们以为瞒着我不说就可以了？我不是个傻的，我只是觉着日子终归是你们自己要过，出现问题了也理应由你们两个商量解决。”

　　妈妈垂丧着脑袋，如同一团任凭捶打也发不起来的死面，机械性地回复：“妈，真的就是一点小矛盾，我就是跟他在赌气，再说天下哪有不拌嘴的夫妻，过几天他保管跟以前一样跑您这给我道歉来了。”

　　老人看着她勉强假装自己有精神劲的样子就气愤，用力地拂去她触碰的手，“赌气？我看就是之前家里把你们两个帮扶的太多了！”

　　老人不再看她，盯着天花板喃喃哀叹，浑浊的眼睛浸出澄透的泪。

　　“现在说这么多有什么用，我只是想到之之还这么小，你们就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不管不顾。她以前呐，围着我喊起外婆外婆就没完没了。吃饭必须要用她那个哆啦A梦的碗;周一到周五上学的发型每天都不能重样;外公不刮胡子怎么都不让他抱;在幼儿园受了欺负，机灵地吓男同学说放学会被我们四个老头老太婆揍得再也看不见奥特曼……”

　　黎之站在门外听见外婆细数她的曾经，那么好笑，又那么明媚，那么幸福。

　　“那时候可嫌她了，话多还爱惹祸，只要有她在，我跟她奶奶就没睡过安稳觉…现在她不讲话不闯祸了，她奶奶也睡着了，我呢，我还是睡不着啊……”

　　“妈——”，妈妈轻拍外婆的肩头，”您别这么说，之之只是长大文静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基本都这样，她好着呢，您不用担心。”

　　病房内的忧伤气氛久久不退，走廊的人也渐渐注意到黎之这个提着水果踌躇在门口的女生。

　　她得进去了。

　　“外婆～”，她想象着齐姝的模样，努力装作乖巧甜美些，还原着她过去的角色，“我来看您了。”

　　仅花了一个上午，黎之就把外婆哄得眉开眼笑，祖孙俩恍若又回到了那些糟心事没发生之前。

　　接连五天，黎之都在医院陪着外婆。她出车祸醒来以后，妈妈就从来没有提及过外婆，只是在清明节的时候，她会偷偷去花店买一束康乃馨。

　　外婆讲了好多她过去的事情，黎之也会根据这些描述偶尔回忆起一些破碎的片段。那些都是幸福的，幸福的像上辈子临死前的幻想。

　　“之之，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外婆连着叫了她几声，她都一直盯着黑色的电视屏幕发呆。

　　“没事外婆，我是在想您明天出院后，我该给您炖什么汤补补才好呢。明天咱们喝鲫鱼豆腐汤好不好？我做过几次，还挺好喝的…”

　　外婆笑意未停，目光留长久连在她的脸庞，皱纹上都爬满了慈爱，感慨说：“时间真是走的太快了，像是我在去幼儿园路上堵车的一会儿功夫，你都长这么大了，都到了你给我做饭的时候了。”

　　“想想也是，你外公、爷爷、奶奶都早我一步先走了，我也老了走不远咯。”

　　黎之双手轻搭在外婆的手背，哄小孩似的：“外婆，您只需要好好保重身体，以后都换我过来陪您就好啦！”

　　望着她乖巧懂事的模样，外婆心一酸，苍老的手带着亏欠般用力地在反握她，仿佛能清晰感受掌纹在她手心烙下的印。

　　“别生外婆的气，别怪外婆没去看你……那天下午，天气也像今天这么好，你外公说带我去散步，我在楼下等了他好久，他却再也走不出那个门口了…”

　　外婆的声音在打颤，一如那个午后推开门的无助和悲切。“我忘不了那个下午，我被他留在了这个屋里面……”

　　“怎么会怪您呢外婆。”黎之心情复杂，俯身心疼地抱住面前的小老太，“我很好啊，我把自己照顾的很好。我知道您们都忙着处理家里的事，都理解的。我还有好多朋友，她们一直很关心我，所以外婆，我没事的。”

　　持续安抚了好一阵儿，外婆情绪起伏过大，直接疲惫的睡着了。

　　叹了口气，黎之掏出手机摁了下，没反应。

　　又出问题了。

　　手机明明显示的还有百分之五十的电量，却会在下一秒直接断电关机，连接电源又能立马恢复如初，神经得很。

　　重新插上电，立刻弹出两条未读消息和五个未接来电。

　　两通来自妈妈，另外的来自程拟。

　　消息是齐姝发的，显示时间五点零一分。

　　现在是五点四十分。

　　她蹑手蹑脚带上门，在走廊无人处回拨了电话。

　　两秒后被人接通。

　　号码是存了，却是第一次呼出。没想到这么快，黎之的口水都只来得及咽进去一半：“你是我…黎之。”

　　她每次都能做到这样一本正经的丢脸。

　　对面不受控的轻声辗笑，酥麻的气音很是悦耳，隔着网线撩拨得她心神不宁。

　　定了定情绪，那端回她：“我是程拟。”

　　“后天就要参加野练营了，之之，明天我们一起去买点装备吧。”

　　电话那头像占了线，久久才恢复正常：“程拟，我没法儿走。”

　　她纠结又抱歉的说出口：“我外婆骨折了，我必须得照顾她。”

　　程拟默了一秒，“严重吗？”

　　“做了手术，明天就能出院了。”

　　“你一个人吗？”

　　“嗯，我妈上班去了。这几天一直都是我在医院陪护。”

　　说完，黎之听见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脚掌重重踏在地板上的匆忙感。

　　在长达四十秒的时间里，他都忙碌在自己的世界，直到黎之快要挂了才想起问她：“是哪家医院？”

　　———

　　黎之挨个回复完讯息后，百无聊赖的翻阅起旁边展示架上的宣传折页。

　　病房里经常人来人往，外婆也需要时时照顾，她睡眠本就浅，连着几天都没有睡好。这会儿看了点知识，反倒眼皮沉重沾椅就睡了。

　　不锈钢的椅子硌得人浑身都不舒服，但她实在困意袭来得凶猛，走回病房的精力都匀不出来半分，尽量挑了个暂时舒适的睡姿就再也顾不上其他的睡去。

　　意识很昏沉，姿势的不适让她在睡梦中也紧缩住眉头，身体也越来越重了。

　　或许是受地心引力的作用，她的头即将最先滑落下椅背。好在有人及时用温热的掌心托举起她，把肩头当做了她的靠枕。

　　她这样的人啊，即使有多余且富足的空位可以平躺下休息，她都会因为那点社会责任感而守着规矩不多占用哪怕一点的资源。

　　细细端详她消瘦的脸颊，短短几天时间里眼下就有了乌青，马尾塌塌的耷拉在脑后，脸上少了血色。

　　小心地伸出手指，像擦拭珍宝似的去缓缓揉散她眉间的难受和不安。

　　“拜托你，多对自己好一点好不好”，程拟目光不曾移动，语气里是拿她没办法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