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独占明月》眉芥

1、春芽

　　陆奚回等在醉忘仙门口。
　　醉忘仙内有位榆河涧的丹修在授课。

　　陆奚回不善炼丹，只在剑道上有所天赋，但与他拜入同一峰主门下的师妹春芽却对丹道颇感兴趣。
　　恰逢宗门比试即将开始，仙门中人陆续来到长衡山，一时之间百花齐放。机会难得，由山主提议、各宗门配合设置了几处授课点，供弟子们探讨仙道。

　　自从开设丹道授课点以来，春芽每日必来，态度勤勉，只是一日时间有限，这边投入多了，那边悟剑道的时间急剧缩短。
　　陆奚回有意提醒，但又见她兴致盎然，便不忍阻碍她。今天练剑时实在乏味，就过来等她。

　　“你这师兄再不捉她回峰，当心她今日是长衡山弟子，明日就是榆河涧的弟子了。”长衡山一百零三峰的峰主范廷双手交叉、拢在袖中，挂着些浅薄的笑意打趣道。

　　陆奚回摇头：“春芽难得开心。”
　　春芽是陆奚回带回长衡山的，那时候她还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却格外懂事，什么事都藏心里，喜恶难辨。
　　陆奚回与她相处十年，才勉强能隔着雾，触碰到最本真的她。

　　她是喜欢丹道。
　　但她不会离开长衡山。她念旧。

　　范廷似笑非笑：“春芽没跟你说吗？她来醉忘仙除了听课外，还因为什么？”

　　出乎意料的信息。
　　饶是陆奚回平和镇定的性子，也难免皱了下眉头。春芽从不会主动对他提及什么，他也不会刻意去问。

　　“我只劝你长点心，莫被别的宗门挖好不容易养大的萝卜。”

　　范廷话音刚落，醉忘仙涌出了一大堆人，皆是年轻一辈的修士。春芽也在其列。
　　她走路慢慢的，双目无神，盯着远处放空。陆奚回知道这是她思考的状态，扬起笑，正准备朝她走去，却见她后边飞奔过来一个少年郎。

　　那少年郎轻巧地拍了下她的肩膀，春芽回头，垂云髻下的青色发带飘扬。

　　陆奚回修为已至结丹，足以听清二人交谈。

　　“春芽，我刚忘记跟你说了。亥时可有时间来云溪坡？我有东西要送你。”

　　陆奚回不认识这少年人，但从他古铜色的皮肤、鼓胀的肌肉推测是体修或者器修。
　　这些个宗门收徒门槛太低，只看天赋不看品性，连这种心怀不轨之人也招收进来。

　　春芽回神，注意力聚集到眼前人。
　　他的五官锐利浓烈，高眉阔目，似一头熊熊燃烧的狮子。

　　他刚来醉忘仙时，春芽就注意到他了。而后上课，有意无意，总坐在一处。
　　他是春芽见到的好看的人中，很新鲜的一个。既然他主动相邀，春芽自然不会拒绝。

　　两人原地站定，彼此亲昵交谈，少顷才告辞分开。

　　春芽继续往前走，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见到了一袭青色长衫的陆奚回。
　　脸上不由自主地挂上笑容，她的脚步加快，几乎是小跑过去：“师兄！”

　　陆奚回从储物袋里取出春芽爱吃的桃脯，笑着问她：“怎么聊那么久？刚才那人是谁？”

　　春芽就着他的手吃桃脯，鼻息喷洒在他的指缝。
　　她一面鼓着腮帮嚼着，一面回答：“是陵河涯的陈秉钧师兄。”

　　“陵河涯是器修之地，他也来学炼丹？”陆奚回状似无意地试探，“既然丹门如此火爆，那明日我也来凑凑热闹。”

　　“师兄你在剑道上非凡卓越，可别来走偏门耽误你修炼。”春芽不假思索地回道。

　　陆奚回沉默片刻，开玩笑般：“怎么了？我炼不得吗？”

　　春芽隐约感受到什么，但没有戳穿。
　　“你自然炼得。仙途广阔，你想怎么修炼就怎么修炼。”

　　陆奚回笑容敛去，随后替换上一个更大的笑容：“那是自然！不过我还是不来了，免得在丹道上也呈现出惊人的天赋，打击你的自信。”

　　此番言论自是惹得春芽追着他打。

　　陆奚回东躲西藏，少顷，假意躲闪不及，将气鼓鼓的春芽纳入怀中，口中喊道：“师兄我错了！春芽可比师兄我厉害多了！”

　　春芽从他怀里探出头，笑的时候露出了两颗虎牙：“那是自然！”

　　师兄妹二人御剑回三十六峰。
　　御的是陆奚回的本命剑燕归，春芽在后，抱着他的腰，声音被冷风吹得模糊：“你今日怎么有空来接我？”

　　陆奚回：“……”
　　他没想好借口。

　　好在春芽没有继续追问，反而提及了接下来的宗门比试：“师兄，你说以我的修为，会不会过不了第一轮啊？”

　　“过不了就过不了，你的修炼时间本就比别人短。要是你修十年能抵得过别人几十年几百年，那岂不是让别人的道心破碎？”

　　春芽噗嗤一声笑出声，然后慢慢收了笑：“可是我怕给三十六峰丢脸。”

　　“师父尚在闭关，我也并不在意。你能给谁丢脸？”

　　春芽听后，手臂收缩，抱紧了他的腰。脸蛋闷在他宽阔的后背上，他的体温丝丝缕缕传递到她身上，仿佛是无声的安抚和宽慰。

　　*
　　亥时，云溪坡。
　　陈秉钧听到脚步声，欣喜抬头，笑容却僵在了脸上。

　　来的人不止春芽，还有一个高大俊秀的男子。

　　春芽不好意思地介绍：“这是我的师兄陆奚回，我修为尚浅，怕误了时辰，便请师兄送我回来。”

　　陈秉钧呆了片刻：“……哦。”
　　随后弯腰作揖：“陆师兄好。”

　　早在来长衡山之前，陈秉钧就从同门前辈中听说过这个人，剑道卓越，一百零八岁结丹，隐有过去“天下第一剑”的影子。
　　只是没想到是春芽的师兄。

　　而且还在这种尴尬的场合下见面。
　　约见心有好感之人，竟同来了她的长辈，储物袋的礼物一时也不敢送出去。

　　陆奚回回礼，不同于想象中天才倨傲，反而态度温和：“我很高兴趁着宗门大比，我家春芽交了些朋友。春芽说你是陵河涯的弟子，我与贵派的段清有些故交，他此次没来吗？”

　　“段师兄需潜心炼制一个法器，未能来比试。”陈秉钧老实回答。

　　陆奚回点头，而后问道：“你约春芽，可有要事？”

　　“没没没没。”前辈兼结丹修士问话，让他不免紧张。

　　“是有礼物要送我，也是要事。”春芽解围。

　　陈秉钧看她，她对他笑。
　　他耳朵红了，却少了些紧张，从储物袋里取出一方丹鼎，一手大小的丹鼎慢慢漂浮到春芽掌心。
　　“我用玄天晶做的，品阶是黄阶中级，希望春芽不要嫌弃。”

　　这送到了春芽的心尖上。
　　她一直想要个属于自己的丹鼎，还打算等比试完多做任务攒灵石买一个，没想到陈秉钧直接做了一个送她。
　　“谢谢你！你好厉害啊，不但能炼制成功，还是中级！”

　　陈秉钧没压住嘴边的笑：“等我更厉害些，再做一个更好的送你。”

　　“好啊！”
　　春芽掏掏自己的储物袋，盘算着用什么作为回报。

　　一块曜天石先一步送到了陈秉钧手里。
　　陈秉钧不免眨眨眼，五官浓烈，眼神清澈：“这是……？”

　　“礼尚往来。”陆奚回笑道，“据我所知，曜天石是提高器修法锤的重要材料，你既送我家春芽丹鼎，我作为她的师兄，理应回报。”

　　春芽附和：“是啊是啊。”

　　有理有据，陈秉钧很难推辞。
　　他只躬身道谢，原来的情谊之礼在这三言两语间成了一笔双方都不吃亏的交易。

　　*
　　春芽对丹鼎爱不释手。
　　回去后，觉也没睡，抓了一把三十六峰药田里生长的灵草塞进鼎内，用灵气炼化。

　　她在丹道上颇有天赋，顷刻之间，便炼出了回气丹。

　　虽功效局限，只能用于加快灵气回复速度。
　　但品相很好，颗颗饱满，溢出灵气。

　　她欢喜地将丹药收进玉瓶中，摇摇守在一旁的陆奚回：“师兄，你看！我一次成功了。”

　　陆奚回正在屏气调息，被她喊醒后，仔细瞧玉瓶中的回气丹，夸赞道：“不错不错，像模像样的。”

　　“炼制不难，我明日去趟岁市，买几株蓬月草和半两砭金。”

　　岁市是仙门中人的集市，仙草、灵丹、妖兽、阵法、符箓等，应有尽有，目不暇接。

　　陆奚回：“买来做什么？”

　　春芽直勾勾地盯着他，嘿嘿一笑。
　　分明是极为熟稔的亲人，陆奚回却莫名有点不自在。

　　“先不告诉你！”春芽随意将玉瓶塞到陆奚回手里，瓶身温润，带着她的体温，她起身往屋外走，“我去睡觉了！困死了。”

　　在她离开前，陆奚回道：“那我明天跟你一起去。”

　　陆奚回将玉瓶放进储物袋里。
　　他随身有个专门装春芽东西的储物袋，从小到大搜集了不少，破旧娃娃、陀螺、发带、旧衣……那些承载了回忆的旧物，都被陆奚回仔细收好。

　　陆奚回想，他可能比春芽更念旧。
　　不过没关系，师兄妹相伴十余载，早就谁都离不开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