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陽》解語

15、玻璃针

　　"喂，你好，这是沈律师办公室。"这句对白我这两个礼拜已经说了好几百遍了，现在是越讲越顺，还让我越来越觉得有种亲密感，好像我是他的一部份似的。
　　"。。。呃。。"那头是个女的，"我是他家里的张婶。"
　　"啊，张婶，你好，我是Jenny，就是Kelvin。。。噢。。。我是说晓帆，我是晓帆在加拿大的同学，现在住在赤柱别墅那个。"
　　"喔，是Jenny小姐，你好。"
　　"不好意思张婶，我住那里让你多了工夫。"
　　"那里，那里，都一样，没多什麽，你千万别客气，我应该的。。。呃，请问大少爷在吗？"
　　"他在，你稍等我把电话转进去。"

　　挂了以后，沈阳就让我进去，"我爸跟阿姨他们从大陆回来了，让我们今天晚上回去吃饭。"
　　"我「们」？"
　　"是啊，Kelvin 跟他们讲过，所以他们都知道妳在这里。"
　　"喔。。。那第一次去你家，我该带个什麽手信？"
　　"不用了，去就好了。"

　　下午六点我们就一块离开办公室，坐沈阳的车去沈家。他开车经过一个很大的赛马场，然后上一点山路就来到一栋很高的大厦，应该沈家是在这里吧。那栋大厦是单栋的，真的是很高很高，应该有五六十层，我这辈子没有见过怎麽高的住宅。他的外墙还是全玻璃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栋办公大楼。总之，我觉得这栋大厦像支玻璃针突兀地插在山腰上，好不奇怪。沈阳把车停在地库停车场里，我说其实那里比较像个名车展览馆。从地库的电梯可以直接上去。沈阳按了六十三楼，应该是最顶层。电梯门打开，就只有一对大门。按铃以后不久，就有个女佣似的开门。沈阳说，"谢谢张婶。"然后就让我先进去。我也立刻跟张婶打照呼，"张婶你好，我是Jenny。"张婶也连忙说，"欢迎，欢迎。"还一边帮我弄双拖鞋，沈阳就在我们后面看著。

　　突然沈阳在后面"呀"的喊了一声。我回头的时候，看见有人把沈阳的轮椅飞快的推著，无定向的乱跑。沈阳就紧紧的抓著扶手说，"好了，好了！"没反应，"停！"这趟不单没有减慢，还加速拐了个急弯回转，沈阳的大半上身也给抛了出去，"好了，好了，够了，够了，我的轮子还没擦！"那人慢下来，喘著气说，"我。。想。。试试。。它的。。避震。。和贴地性。我在美国。。买的时候。。是他们。。极力推荐的。"慢慢的把沈阳推过来玄关这边。

　　我简直傻了眼，"你在这里干什麽？你不是要重修宏观经济那科吗？怎麽跑回来了？"
　　Kelvin 还有一点喘的说，"上次考试的时候只是不在状态，所以没过关，其实也不用再上课，再考就行了。"
　　"那功课怎办，也会算在总分里的，不是吗？"
　　"小姐，现在都用电邮的，你人在那里也没关系，不是吗？最重要的，就是留下来念暑期班的都没有棒的，没得靠，不如回来找哥补习补习。"
　　"不要，不要！"沈阳自己把轮椅摇到一旁，"我可担不起这个重任。"
　　"哥，你是不会见死不救的。" Kelvin 脸上挂了个特大的笑容。

　　"回来了？"里面有个人正走到客厅。
　　"爸，我擦擦轮子就进来。"沈阳说的时候原来张婶手上已经拿了块抹布，就帮沈阳擦了。
　　"爸，" Kelvin拉著我的手走过去，"这是我跟你们说的Jenny。"
　　"沈伯伯，你好。"
　　"你好，过来请坐。"
　　这个客厅是走欧洲宫廷式的装潢，虽然很华丽，但绝不是我杯茶。客厅很大，有一套三张的沙发，两边是双座位的，中间是四座位的。沈伯伯就坐在左侧的短沙发，Kelvin就拉我坐在中间的沙发靠近他爸爸那头。这个时候，沈阳也摇了过来，停在我的对面，隔著个超大号的茶几，有点奇怪，好像我们三个是一伙的，沈阳就是单独一个的。

　　张婶也在这个时候端来了茶给我们。
　　"请。"沈伯伯对我这晚辈太客气了，我有点不习惯。
　　"谢谢！"我就喝了一口，虽然我说不出是什麽茶，但就是好茶。
　　"在香港习不习惯？如果在赤柱住觉得不方便，可以住这边啊，这里也有地方。"
　　"不用了，谢谢，那里挺好的，每天坐沈。。。律师的车上班，所以一定不会迟到。"
　　"什麽沈律师，叫他沈阳就好了，他的朋友就这麽叫他的。在他那工作辛苦吗？"
　　"没有，没有，沈。。。阳都挺照顾我，教了我很多东西，就给他添了麻烦吧。"我看见沈阳正在偷笑。
　　"她人挺聪明的。"沈阳对他爸说。
　　这种客套的话题我真的不习惯，还好Kelvin把话题转了，说，"有没有到那里玩过？"
　　"有。。。去过太平山。。。还去过澳门。"
　　"澳门？"沈伯伯好像有点惊奇。
　　"喔，上礼拜刚要过去帮关爷爷办点事，我带她去了一下。"沈阳解释。
　　"哦？"沈伯伯问沈阳，"他老人家现在怎样？"
　　"自从去年他中风以后，到现在还不能下床，所以他心情也不大好。"
　　"唉，让我找个时间去看看他。"

　　张婶走过来说晚餐已经预备好了。"
　　"阿姨哩？"沈阳问他爸。
　　"今天她们太太团聚会。"

　　饭厅那边也是宫廷式的装潢，饭桌是长形的，有一个角落的椅子已经被搬开，那应该是沈阳的位子，他爸就坐在一端，Kelvin就让我坐在沈阳对面，自己坐我旁边。吃饭的时候，大家都没什麽说话，只是聊了点Kelvin的事。原来这趟Kelvin只会待三个礼拜，就回去学校参加中期测验，然后就等考完试再回来几个礼拜。

　　晚饭以后，沈伯伯说他想在大陆搞个收购项目，想跟沈阳谈一下，就叮嘱Kelvin招呼我，他们就进了书房。我和Kelvin在客厅坐了一会，他就建议我们去找回了香港的同学出来聚聚。他打了几通电话，这便成事了。平常他也是这样的，他人缘挺好的，常常是人群的中心，一声号召，通常都成事的。

　　Kelvin拉著我进书房跟他们说一声。"爸，哥，我跟Jenny约了几个同学出去，可能会晚点。哥，我会送Jenny回去的。"
　　"嗯。"沈伯伯说，"让老张送你们过去。"沈阳什麽都没讲，就笑了一笑。
　　"爸，我想开你新买的兰博基尼。"
　　"不行，你们会喝酒的，不是吗？"
　　"爸。。。我们只喝一点点而已，不会有事的。"
　　"不行!要不老张送你们，要不自己打车。"
　　"爸。。。"
　　"。。。"
　　"哥。。。"
　　沈阳瞄了他爸一眼，说，"你开车过去，到了就call老张告诉他在那里，让他把车开回来。走的时候再让老张去接吧。"
　　Kelvin用热切的眼神等著沈伯伯的点头。沈伯伯瞪著沈阳说，"你就常护著他。"然后就跟变了笑脸的Kelvin说，"走的时候自己打车好了，三更半夜就不要叫老张去接了。"
　　"Ok, no problem. Bye 爸，bye 哥。"
　　"「你们」不要喝太多啊。"虽然我们是站的挺远，但我觉得这句话沈阳是看著我的眼睛说的。

　　我很难理解为什麽有那麽多女生都喜欢她们的男朋友开跑车的，我觉得一点也不好坐，座位太低了，好像坐地上一样。Kelvin就开的好兴奋。
　　"我哥挺好吧。"车刚停在第一个红绿灯的时候Kelvin转头问我。
　　"挺袒护你的。"
　　"唉，" 变了绿灯他继续开车，"我真欠他太多了。"
　　"怎麽说？"
　　"要不是为了我，他的腿也不会这样。。。。我小一的时候，个子特别的小，有一次给同学欺负，他知道了就跑过来救我，就跟他们打起来，才会掉下山坡，两条腿也给车辗断了，差点连命都保不住。後来在镜湖医院都住了差不多一年。。。。那次之后，他没恨我，对我还是那麽好。。。唉，。。。其实，他在这个家也不怎好过的，我跟他是同父异母的，怎麽说。。。到底也是我妈抢了爸的，他妈去世后爸才把他接过来。。。。我还记得好小的时候，爸妈常不在家，只有佣人，都没有人跟我玩，他来了之后，我们一起玩，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还有晚上一起看鬼片，多高兴。。。。他为我受伤以后，我发誓要保护他，对他好。。。。可是他除了不能走路以外，其他的都很强，都是他在护著我。。。唉，我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他能有一个真正属於自己的幸福家庭。"听了Kelvin这番话，我整个晚上都有点彷佛，在惦记著沈阳。

　　我回到别墅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三点了，我静静的走进沈阳的房间，他已经睡著了，没有趟下，只是在床上靠著几个枕头，胸前还有本打开的杂志。我把他的杂志拿下，盖好被子就回我房间，我不想把他弄醒，就让他好好睡一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