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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林瑀(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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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烈刚这样想着,便听到他自顾自开始自我介绍。
“我叫炳灿,是舜氏最——最——优秀的机械体之一,特长是学习,一直都是优等生,周度月度季度考核四十八项中得A的均超过四十项,包括生化房训练、机器人超水平反应考核、特级速度技巧练习、机械拆解创造检修……”
“得得得,”阿盼一扬手,“你先说你是几代?”
“我是……三代。”
“嗨!”阿盼翘起二郎腿扮起鬼脸,“三代的物理机能原本就比其他机械体弱,肯定考核标准也低呗!你要这么说,玄烈每次考核那科科都能拿A加呢!”
阿盼这一嚷嚷倒是真把对方气到了,气得对方险些也要叫了出来,玄烈清晰地看到对方压抑火气时微颤的脸庞。
“哈!你怎么不说你们二代除了你们俩就没活人了!他不A谁A啊!”
“哎,你怎么不说你年度全体机器人考核排第几名啊!肯定是个吊车尾!丢死人了!”
“你!”
眼看两人就要撕咬起来,玄烈想伸手去拦拽阿盼,却被一个“雄鹰振翅”推老远,只好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一脸懵。
纪凛烛再也耐不住了,一下子笑了出来。
这她一笑,两个憋红了脸的机械体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一句话。
名叫炳灿的机械体愤而离开这废弃实验室,说是要出去透透气,再抓回来几只黑寂军的士兵塞进阿盼嘴里。
迎着炳灿离去的背影,阿盼喋喋不休地叫喊着。
终于安静下来,玄烈发觉纪凛烛表情似乎有些不对劲。
纪凛烛也是才感受到隐隐发痛的左臂,抬起来一看才发现,小臂外侧竟不知何时被锐器划了一道口子,血迹已经干涸,痛意却此时才爆发。
她赶紧从包中取出急救药箱处理。
阿盼在一边气得直捶墙,玄烈蹲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纪凛烛一点点上药。
“很好奇吗?”
“急救课学过应急处理,但只是机械体相关的……”玄烈点头道。但他话说一半却止住了,愣愣地看着旁边地上那团带有血迹的布条。
“你会害怕血吗?”
停滞了一会儿,玄烈摇摇头,“还好。不过四五代会做各类血液耐受练习,但是我,很少见到。”
玄烈一边说着,纪凛烛一边用纱布包裹住上了药的伤口,神秘地说:“让我们,等待三分钟。”
三分钟后,纪凛烛解开缠绕在手臂上的纱布,惊人的是,纱布下的伤口几乎已然愈合,只剩下浅浅的印记。
“好神奇的药。”
纪凛烛笑笑,开始整理药箱,“不是药神奇,是我。”
她边说着,边举起自己的左臂活泼地晃晃,好像那伤已经完全没了影响。
“我的体质特别奇怪,非常、非常、非常容易受伤和不舒服,尤其是左胳膊,非常脆弱。”
“所以你左手是反手用刀。”
“对,因为几乎每次都是左臂先受伤,所以老师让我训练的时候从双手正刀,变成一正一反,后来就形成习惯了。”
玄烈深深地点点头。
“可奇怪的是,受伤以后通常好起来也都特别快,甚至比常人快多了!怎么样,很厉害吧!”
望着纪凛烛笑意莹莹的、明晃晃的眼睛,玄烈却呆呆地迟迟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名叫炳灿的机械体晃悠着回来,给大家讲了讲外面大致的情形。
地震让门外的世界和门内几乎是同等的凌乱,都是废墟一般,四处可见生物以及机器人的尸体。
黑寂军依旧在游荡,但数量上少了很多,约莫再过个半天左右便会尽数退散。
这边情况还没交代两句,阿盼和炳灿就又开始冤家一样地拌起了嘴,在另外两人好说歹说后,勉强稳定了情绪。
“既然你是黑客,那你怎么不黑到公司计算机里去看看碎片到底藏在哪啊!”
炳灿一挑眉,“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在看到阿盼吃惊眼神,炳灿邪魅一笑,“我确实到了系统后台,也确实看到了碎片所在地。”
“在哪?”阿盼兴奋起来。
炳灿抱着手臂,“就在游戏开始时的地方,原地挖三尺就是了。”
漫不经心的样子让阿盼气不打一处来。
听到这话,纪凛烛心里一惊,想着自己果然一语成谶!原来这诡计多端的游戏制定者也就这么点烂套路!
阿盼大步迈到炳灿身边,就差指着对方鼻子吵嚷,“不可能!把你生产出来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就被你兜了老底!岂不是公司上上下下人人都能去黑一份机密来!”
炳灿并不生气,只是继续浅浅笑着,“当然。所以我并没有相信这份信息,否则我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你!”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公司给的碎片缺口图,觉得这么个环形的东西很像机器人肩膀与手臂连接处的强化关节,何况突然放出来一批只会杀人的家伙,十有八九那碎片就在其中一个家伙身上。”
“哼,有点道理……”
阿盼嘟囔着,忽然,他一拍脑袋,“对了!怪不得刚才那个女孩跑走之前,在那堆机器上翻来翻去,原来是这个道理!既然你早知道,那你干嘛还让人家抢了先?”
“因为现在把碎片攥在手里并不是什么好事啊!大部分人这前几场游戏基本就是走个过场,杀人放火的事估计是公司有意做给我们看的,无非就是想挑起争端呗,这样来看,拿着碎片有什么好啊?即使非比赛期间会有人身保护,但保不住下一场游戏一开始就会变成所有人的目标。何况最终需要集齐那么多碎片,变数多着呢。”
意识到自己没有了再争辩的道理,阿盼哑言,表情却依然恶狠狠,眼神里仿佛还在喋喋不休。
玄烈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纪凛烛见情势完全僵住,于是哄阿盼赶紧去睡觉,明天她可不想扛着这昏昏欲睡的铁疙瘩行万里路。
深夜,沉寂的尘埃在空气中郁闷地漂浮着。他们在实验室中央烧了一小堆火,确保能有一点来自自然的光亮,也不至于太呛人。
——玄烈,玄烈?
玄烈忽然貌似听到空荡荡地叫喊声在他周围环绕。
——玄烈!
是炳灿?
玄烈对上炳灿的目光,才发现对方只是用后台发射的信号与他加密通话。
好厉害。这是玄烈第一次收到无线信号私密联络,可惜,二代只能接收,并没有主动拨出的功能。
万籁俱寂下,炳灿良久沉默,玄烈用眼神写着疑惑,对方似乎很为难的样子。
——你,真的不知道林老师的下落吗?
——不知道。
——那你最后一次见林老师是什么时候你还记得吗?
——记得,是五年前中秋节前一天的下午,他说第二天会给我修眼睛。
——那第二天呢?
——不知道,我再没见过他。
——中秋那天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我,记不清了。
——我这里有一段视频,发给你了,你看看。
这没由来的对话搞得玄烈一头雾水,直到他打开了私信箱里的那个视频。
视频的开头由雪花屏引出,刺眼的高亮度色块回闪,伴随着类似逃命一样急促紧张的脚步和喘息声,着实有点精神污染。
随之画面渐渐正常,略带歪斜的角度搭配上占画面一半的墙角,可以看出这是段偷窥视角,想必是从炳灿的记忆中截取出来的。
短暂的鸦雀无声后,突然,一个莹白如月光的人影缓缓从画面一端飘出。她一头长发披在银亮制服背后,是一抹比画面各处暗角更加深邃的黑。
眼睛不好没关系,炳灿这视频录制得十分靠谱就够了。玄烈实在无法忽略这身影,他也即刻认出了来者何人。
完全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人居然是舜真。
还容不得玄烈问这段视频给他看的意义,另一个身形就石破天惊地钻入画面。
那身影来得很是克制,似乎有一百零八般苦衷,每一步都沉沉地踏出重影。玄烈定睛,发觉走来的人影竟就是林瑀!
早就年过半百的林瑀一头花白的头发,身体却依然不见半分萎缩佝偻的感觉,他厚实的身体撑起那一身他不常穿的制服,威严气质几乎胜过程炼。
玄烈乍一眼还不敢认。视频里的林瑀好像比他以往认识的人年轻。
只见二人前后脚走到这条被人遗忘的走廊,舜真率先回过身面对林瑀开口。
玄烈焦急地想听他们谈论什么,可纵使他想万般努力贴近耳朵,却也听不下半分,唯有嘈杂的电流音贯穿他的耳膜,震得他心焦欲碎。
“可能是存放方式的问题,我记得一开始是有声音的……”炳灿有点懊恼,悄声向玄烈道,“等一等,马上就有声音了。”
炳灿没骗他。就在画面中二人对话愈渐紧密,直到你一言我一语看动作近乎要争吵起来的时候,电流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走廊恒久寂静空旷的底噪,和舜真略微激动地一句。
“就当我求您,离那孩子远一点!”
接着是林瑀。他面色有所缓和,但也没有让步的意思。
“小真,这是舜氏和永璃岛活下去的必经之路。”
“必经之路就是把两代人全折进去?这样做换来的和平还不如让永璃岛自生自灭!”
“小真,不要意气用事,牺牲不是……”
“您不要再说教了。既然您执意这样,那也希望您不要干涉我的决定。”舜真不满道。
她转身就要走,等到她灿烂的身影就要移出画面之时,她又停下来留下一句。
“我出不了岛,也或许有一天会被逼无奈加入。事已至此,我只希望您到此为止,将选择权放回到他们每个人手里,竭尽全力全凭他们自愿。”
“……好。”
沉默片刻,林瑀应道。
后来舜真就走了,林瑀独自靠在走廊一边光滑的金属墙上,若有所思。
录制还未暂停,炳灿的视角不知为何竟开始微微颤抖。
“很奇怪,当时突然有一阵信号干扰,我差一点就失控了。”
伴着炳灿的解释,玄烈见到画面的摇晃愈渐猛烈,甚至差一点撞到了墙。悉悉窣窣的声响扩散到静得可怕的空间,林瑀忽而向这边张望。
幸好炳灿及时掩了起来。过了几秒,再探出时,林瑀还在那站着,只是另有咚咚脚步声靠近。
接下来的画面让玄烈顷刻间浑身犹如针扎般发痒发麻,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只见一个身着板正机械体制服的人形同鬼魅缓缓如画,他双手插兜,走路姿势前所未有的自然。
走廊昏暗的光斜打在他冷若冰霜的侧脸上,是他靠向镜头这一侧的脸彻底隐藏在黑暗中。
但就算只是一个侧脸,玄烈也能够清楚地认出来。
一头银发,额前略长的碎发甚至能遮住眼。这是他自己,是他玄烈本人!
令人诧异的是林瑀似乎完全不为所动,他平静地用目光迎接“玄烈”的到来,但他脸上不再有以往面对玄烈那样的柔和表情,而是充满防备。
在“玄烈”背后,四只黑寂军气势汹汹踏步走来,形成一堵阴影墙垒在一角。
电流干扰又来了,画面里两个人四目相对眸色紧张说着什么,远在五年之后的玄烈和炳灿却什么都听不到。
可二人的交谈仿佛比林瑀同舜真的交谈还不顺利。
突然间,在玄烈目光睽睽之下,视频里的“玄烈”骤然扬起手卡住林瑀的咽喉,竟硬生生单手将林瑀掐着双脚腾空青筋暴起。
看到这段他记忆中从未发生过的视频,玄烈感到无比害怕,可惜他再心惊也只会颤抖,不会出冷汗。
林瑀惶恐地挣扎了两下,嘴虚弱地一张一合,随后“玄烈”好像笑了,是他从未对镜子学习过的笑容,很张扬。
视频到这里有了一些卡顿,并伴随着细碎片段的回闪。
玄烈开始看不清视频内容,只是隐约在模糊中看到里面的“玄烈”松了手,又指挥众黑寂军将林瑀挟持起,带离了这里。
视频就此结束。
可玄烈不自觉提起的那一口气却依旧吊在喉咙口。
“玄烈,我要你说实话。”
炳灿的声音如丝如缕飘入玄烈眉心,一阵犹如悬在虚空的摇摇欲坠感横上他心头,瞬间就惊得他如坠冰窖般惊惶无措。
“……不可能,我……不可能这样对林老师……那不是我!”
炳灿只沉默着盯着他。
“这段视频后来呢?林老师怎么样了?”
“没有后来。自此以后,他就消失掉了。”
“这段视频,是你的记忆?”
“对,”炳灿却好像松了一口气,从正襟危坐打回了懒散的原型,“这就是我看到的。”
沉默瞬间将玄烈淹没了。视频里的他比照片上的好辩认,虽然同样没有记忆,但那一帧帧画面里的人肯定是他本人无疑。
不知怎得,他突然再说不出任何申辩的话。
“你就这么相信我?”玄烈反问。
炳灿看着他,没有言语。
“如果是我做的,那说明我调得动黑寂军。你把你的记忆给我看,就不怕我灭口?”
炳灿依旧盯着他,神色却愈渐松动下来,轻轻的、分不清虚实的笑从嘴角绽开。
“不是我相信你,是林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