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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林瑀(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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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盼非要到场中央那诡异的金属手术台上睡觉,即使那铁台子冰到仿佛能把人的皮肤活粘下来一层。
他刚一屁股坐在台上,就被冻得嗷嗷叫,但他坚决不挪地方,就为了在炳灿面前显得他真男人。
拗不过他,纪凛烛只得把睡袋铺在台上,又把他硬塞到睡袋里,再给他盖上几层厚厚的抓绒衣,以便他不会睡到一半直接冻死机。
一通忙活完,纪凛烛发觉自己倒是没那么冷了,准备叫玄烈和炳灿快去休息,却发现炳灿目不转睛看着玄烈,而玄烈呆愣愣的,五官皱在一起。
什么情况,这幕景象的诡异程度不比看到“玄烈”和自己父母站在一起差几分。
“玄烈,玄烈?你怎么了?”
玄烈迟钝地抬起头,眼珠缓缓转动看向纪凛烛,若大病初愈一般,脸色差得很。
“是我……害了林老师。”
意识到好像是件很重要的事,为表诚意,纪凛烛放下手中正拆封的睡袋,严肃地坐在玄烈面前,“谁是林老师?”
“是……唔!”
炳灿瞅准时机,在玄烈的嘴和纪凛烛的耳朵中间选择了一把捂住玄烈的嘴,“哎,什么都说啊你!”
玄烈挣脱开炳灿的手,这突如其来的身体接触让他很不自在,“没关系的,她是好人。”
“好人可不在脸上写着!你现在看她表面上瘦弱娇小弱不禁风,下一秒她背地里就能抹你的脖拔你芯片!”
“嗨!谁弱不禁风!”
纪凛烛本想凑个热闹,没想到竟还能扯到自己头上,瞬时从腰间抽出一把刀冲向炳灿。锋痕过出,炳灿一根头发断了五毫米。
或许是炳灿没感觉,或许是他吓呆了,他只当没看见横来的危胁,装作不在意地不屑挑眉,“不过,你要知道也可以。”
纪凛烛巍然不动,“你拦不住玄烈,玄烈会告诉我的。”
视线转向玄烈,玄烈一副脑子独自环游世界的样子,点点头。
炳灿恶狠狠地咬牙,“这事可是大秘密,你要是敢说出去,我……我就把你的压缩饼干都捏碎!”
纪凛烛回敬了一个更凶狠的眼神,“你!”
“没关系,我也带了一些。”玄烈乖巧道。
“你的也捏碎!”炳灿正义道。
“废话少说,压缩饼干我自会保管好,”纪凛烛比炳灿更横,“玄烈,你说。”
“林老师,是全方位负责我学习生活事宜的老师。”
玄烈幽幽开了口。在利刃威逼之下,炳灿只得收回气势。纪凛烛也收起了刀,安安静静地聆听。
“他叫林瑀,是二代总设计师。我小时候的记忆不多,只记得是他教我新技能,帮我修零件,保护我,给我起名字……”
“林瑀……林瑀?”
熟悉的名字变成毛毛虫在颅内跳舞,似乎触到哪一根敏感的弦,纪凛烛猛地瞪大眼睛,“你是说,林瑀?”
“但是五年前,他突然失踪了,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玄烈道。
“好吧,”炳灿插嘴道,“我最后一次感应到他是在公司地下车库。我曾经尝试着在全岛信息中心寻找,也没有发现他来往或者居住记录。他的账户全部被冻结了,医院、之类的地方也没有他的影子。”
“好像是我,把他杀了……”
玄烈看上去十分失落的样子。但或许是机器人的木讷,纪凛烛只从他脸上看到了空洞,所以难以真正体会他内里那份痛苦和惴惴不安。
纪凛烛眼中星星点点闪烁着无限激动,“是哪个字?王字旁加一个‘大禹治水’的‘禹’吗?”
停顿片刻,两只机械体点点头,“你怎么……”
“是不是缱清洲人,六十岁左右,头发花白,左手不灵便,常带一只棕色皮质手套,讲话很慢,喜欢抽烟,抽起来没完的那种?”
“是缱清洲人……”玄烈正苦恼地思索着,炳灿却瞪大眼睛,猛地一拍脑袋。
“对!除了不戴手套,别的都对!你怎么知道!”
听到旧人的消息,纪凛烛即刻兴奋起来。
“我认识他啊!我就是缱清州人。林瑀,林校长,我太熟了!”
“你……认识林老师?”炳灿满脸问号,“不对啊,什么校长?他一直在舜氏,我没听说他当什么校长了啊?”
“……不会这么碰巧吧?”纪凛烛笑得很僵硬。
“阿烛,多讲一点。”玄烈好像那骤然回神的木偶,灵魂瞬间归身,一双眼睛将纪凛烛丝丝缕缕的话映成了救命稻草。
“林校长,是缱清州市立少年宫的校长。
“在我四岁那年,我大伯说没有钱送我上幼儿园,只能让我提前上小学。正好那年少年宫新开了奥数班,成绩好的小学生能免费上课,这样我放了学就有待的地方。
“他们不让我很早回家,怕我偷钱……不过这是题外话哈哈……”
纪凛烛干笑了几声,笑得比冰窖一样的实验室还要冷,气氛因两只听得过于入迷的机械体而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
“其实,关于林校长,我知道的其实也很少。”
“没关系,有一点算一点,而且……”玄烈认真道,“关于你的事我也想听。”
纪凛烛哑然,但是既然都说到了这里,她只好笑笑,干巴巴地开了口。
“总之当时林校长就已经在少年宫任职了。后来我成绩还不错,就进入了少年宫主办的‘天才少年训练营’,课余时间除了接着补文化课,还会有各式各样的课外班让我们上。
“我当时不清楚,后来才知道我大伯曾经因为学费问题要我退出,林校长出面之后,我就变成唯一一个学费全免的学生。
“别的课上了一圈,林老师发现我身体素质还不错,就让我去上各种类型的格斗术武术课,据说这些老师都是从世界各地请来的名家,我当时也不懂,学得很累、很吃力,但还是学。
“对了,这副刀,就是我十二岁那年他送给我的,不过那时候还没开刃。
“其实,累也坚持要学的原因是,我没有地方可去……唉,反正就是我不想回家,回了家也总会半夜跑出来,这样就不容易被打骂。
“那时候少年宫总有一间训练室是开着的,虽然我很少见到林校长人,但我知道那是他给我留的一道门。
“有时候是练得浑身疼,有时候是被打得浑身疼,总之是睡不着,就爬起来硬练习。再后来,少年宫倒闭了,林校长就想办法游说教育局,硬是又撑起一个摊子,让一些学生,包括我,接着在他那里免费上课。
“那天我才知道,原来他就是缱清州人,还是几十年前缱清州赫赫有名的天才。可能是缱清州地理位置很差,太闭塞,出一个天才就会被所有人高高捧起。
“我记得很清楚,那年我十四岁,上高二。他告诉我一定要往外走,缱清州出不了真正的‘天才’。他这个过来人,直到十八岁高考失利才被缱清州放走,如果不是他又考到远方继续接受教育,他恐怕就废了。”
讲到这里,纪凛烛若有所思地缓缓住了口,往事如涌流往复,让她突然失去了讲述的勇气。
“我在人类常识科普课上学过!”炳灿热切地举起手,好像终于到了他发挥自己知识储备的时刻,“十四岁就上高中,你应该也能算‘天才’了!”
“离天才倒是还差得多,”纪凛烛失笑,“但是在那之后他就消失了,他说他想提前退休,要云游四方。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两年前,我大二升大三的那个暑假,他说他难得回一趟缱清州,要请我吃饭。”
“两年前?不对!”炳灿表情瞬间又开始晴转多云,变脸的速度和阿盼不相上下。
“是不对,”玄烈皱起眉头,“林老师是五年前失踪的,刚才那段视频……”
“刚才那段视频确实是我五年前真正看到的,是我直接从我的记忆里截取出来的,做不了假!”
炳灿说着,目光狐疑地落在纪凛烛身上。
“不会错,我不可能忘记那天的。”
纪凛烛目光笃定得犹如火炬。
“那天,我第一次对他讲我父母的事,他竟然说,他认识他们,他是他们的大学学长,还是他们进入舜氏的引路人。但是无论我怎么问他都说不上来关于我父母更多的事,我以为他在耍我,毕竟我小时候他也总是耍我。最后,最后就告诉我要好好学习,只是……”
“只是什么?”
纪凛烛似乎没有听到炳灿的反问,突然自顾自地回想起方才两位机器人的话,“等一下,刚才你们说什么?什么视频?”
炳灿同玄烈微妙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叹息一声,操作数控面板,在手掌上形成一块同菜刀一般大小的屏幕,从头至尾将玄烈刚才看到的视频播了一边。
没错,虽然画面模糊不清,但纪凛烛认得出这就是林瑀。
“就是他!他说……”纪凛烛突然觉得身后发冷,“他说我父母还在舜氏,他们还活着。我说那为什么他们不联系我,为什么放弃我?他说……他说永璃岛是一座熔炉……”
一听这话,对面两个机械体满是疑惑。
“‘熔炉’?为什么是‘熔炉’?”炳灿问道。
“只有外面不知情的人闯入的份,里面的人在燃烧殆尽之前,永远没有出逃的机会。”
虽然是聊到“熔炉”的话题,玄烈听得却感觉如有烈火在身上烧,“阿烛,那张照片,我能再看看吗?”
从纪凛烛那接过,玄烈轻轻捏着很轻却有一丝厚度的相纸,再次郑重地扫过照片内的面孔。
炳灿也眼巴巴凑过来,一眼望住那张黑头发白面孔,“这是什么史前老照片,怎么还有你啊?”
“不是我。”玄烈否认得有点烦了,语气不快道。
他比先前更加仔细认真地望着那两张脸,脑子里齿轮零件转得都要冒烟了,还是搜索不出任何结果。
“玄烈,你见过他们吗?”纪凛烛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玄烈只得如实说。但他感觉自己已经有进步了,因为他差一点就要斩钉截铁地、冷漠地说:“完全没有。”
他从来没有见过照片上这两个人。不过或许这也正常,他太寡了,除去训练外很少出门。
纪凛烛倒没半点意外,反而好像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缓缓接回那张照片。
他连舜停都没见过两面,其余没见过、不熟悉的大有人在。玄烈这样想着,欲要开口再解释两句,纪凛烛却突然说话了。
“我从来的第一天就到处找过了。如果不是他们刻意收买了所有人来躲着我,那就是他们已经去世了。”
她说这话时脸颊泛灰,却没半点悲伤,平静得好似她已经接受了最坏的事实。
“有可能,他们在地震过后……隐居了?”
玄烈实在不会说宽慰人的话,在干巴巴地说出这一句后,他清楚地感觉到一侧投来无语的眼神。
炳灿甚是无语地瞥了玄烈一眼,欲语换休。
“不过没关系,”纪凛烛收起照片,唤出热烈的表情,用带有生命力的眼光照亮了玄烈同样泛灰的脸,“玄烈,如果你、我和这个奇怪的人说的都是真的……”
“喂!谁是奇怪的人啊!”炳灿叫道。
纪凛烛没理会他,“咱们需要的交换信息和学会信任……玄烈,你的记忆,是不是被人为篡改过?”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玄烈没有回答,只是冥思苦想,但他分明在那近乎虚无的记忆中找不到任何答案,就像从未活过五年前中秋那天。
过分的负荷让他大脑运行受阻,他忽然感受到明显的痛苦,仿佛千针万刺啄着他的太阳穴。
“没关系的,不要想了。”
纪凛烛拍了拍玄烈的肩膀,递给他一半压缩饼干,“休息一下,想是想不出来的,我们需要知道更多。”
看到那块压缩饼干,炳灿正考虑着自己该怎么开口也讨一块,随即对上了纪凛烛警戒的眼神。
“我怎么样能相信你?”
半晌,炳灿终于开口,“我本来不想这么早说,这破地儿实在不是说这个的好时候。但是如果林老师还活着,那么我倒是乐意早点完成他交给我的任务,这样就能当面去领赏,告诉他确实没看错人,我这个才貌双……”
玄烈实在听不下去,顶着头痛也要露出无比嫌弃的表情,“说重点。”
被打断施法的炳灿显然不是很愉快,撇了撇嘴,“其实……我之前就见过你。”
“我知道,前几天考核,我……”好像打败了那只试验体是多么难以启齿的事,玄烈反倒自信不起来。
“我不是说这次。啊不过……”炳灿邪恶地眯起眼睛,“也对,那是你的封神之战啊?”
“封神之战”几个字刺入玄烈耳朵,令他眼角抽搐,“我记得,你是唯一站在我身后看比赛的。”
“你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什么,考核?还是你。”玄烈不解。
“你回忆一下。”
玄烈最讨厌有人话只说一半,他刚想冷着脸要炳灿“有话快说”,望着炳灿的双眼,他忽然发觉是有些奇怪的地方……
那日考核,面对速度如此之快、力量如此之强的大块头,玄烈焦头烂额找不到逃脱的方法。
可当他神力傍身猛然爆发后,台下众人欢呼之时,那试验体从地上爬起来,眼睛燃着熊熊怒火,锅一样大的拳头抡圆了就要向玄烈砸过来。
就那一刹那,那试验体好像有些不对劲,玄烈明明都没动,那拳就是砸歪了,大块头臃肿的身体失控地跟随那拳头一倒,玄烈直接反方向拧转他的手臂,这才赢了这场比赛。
“是你在干扰他?”玄烈蹙着眉头问,”用什么方法,黑了他的系统?“
炳灿变戏法一般摸出一枚小镜子,咧出两排白灿的牙,“晃了他的眼睛,就这么简单。”
玄烈顿时无话,炳灿收起镜子摆了摆手,满脸得意洋洋,“说回正题,我说的见过你,指的是十几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