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璃纪事》薄雪万里

164、通缉令（1）

　　这五天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如白蚁钻骨般无聊，无聊得玄烈哪哪都不得劲，总觉得明明只有一层薄薄的纱帐在眼前，明明他都看到背后是什么了，却使劲浑身解数都戳不到真相去。

　　他和绯篱的联系还保持着，多亏绯篱，玄烈才不至于短短几天就与世隔绝到对外面发生的事完全不可知了。

　　那天玄烈没有认错，那个突然到来的不速之客真的是向繁森，是正儿八经在舜氏待过，在第二战备团队闯祸后逃走的、原本的向繁森。

　　奇怪的是整个集团上下像是从来没人见过从前那个厨子向繁森。

　　玄烈的直觉是对的，那个向繁森真的有猫腻，这么看来竟然还是个冒牌货！

　　他们这一路走来到底在跟什么样的人并肩啊……

　　天气越来越热了，玄烈光是坐着就不可避免地出一身汗，但他又不想开空调，开着窗有风空气还能清新点。

　　不过也只是一点点，几乎不能算数，于是今天玄烈实在忍不了了，准备出去走走。

　　深夜，繁星点点。虚假的天幕上满布虚假的星，一个个仿佛忽眨忽眨的大眼睛，把本来就丑的天空整得像一张长满眼睛的怪兽的脸。

　　幸好是休息时间，玄烈从绯篱那借来权限，趁着月黑风高，绕过电梯刷卡走到了楼梯口。

　　这难能可贵的出逃配合着长久陪伴着他的安静，好像一切烦恼都可以忘却了。玄烈只想一路往下走，走到哪不管，只要走着就是了。

　　奔着这个念头，他双眼失神犹如游魂一般就这样来到了地下，一模一样的路，一模一样地绕，玄烈再一睁眼，发现已经到了离机密实验室的那个交叉路口。

　　指纹胶块还躺在口袋，他心乱如麻。

　　原本噩梦一样的地方忽然变得有些安逸，玄烈不加思考，潜意识就指引着他向前走去。

　　一直走，拐过那个转角，来到整个大厦最昏暗的角落，就见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猫在虹膜识别孔处，眯着眼睛往里张望。

　　玄烈先看见的是那头柔顺的黑色长发，心里一惊，可很快，他看见了那一身丑到极致的新舜氏制服，和熟悉的侧脸。

　　“遥遥姐。”

　　“啊！”

　　他又把遥遥吓了一跳，这算是扳平了。

　　遥遥惊声尖叫着快速直起身来，那架势，像是下一秒就要拔枪了。在看清来人后她才又松了口气。黑暗构成的空间中，玄烈发觉到了遥遥顷刻亮起的双眼，好像萤火虫。

　　“是你啊玄烈！我听说了那天的事……我又听说你没有受伤，我也很忙，就没给你发消息，你还好吗？”

　　玄烈走上前，和遥遥一起藏在黑漆漆里，这样谁都看不见谁的表情。

　　“我没事。遥遥姐，这么晚了你来这做什么？”

　　“我总不能白天来吧，”遥遥仿佛做了个鬼脸，“你说……我要不要试一下那个指纹？有三次机会呢，而且，万一是我呢！”

　　“你想打开实验室？你也想要芯片？”玄烈没正面搭她的茬。

　　“是啊，”遥遥一手撑着实验室厚重的门板，指尖就抵在指纹识别口旁边，“我想帮小真，那个副本被舜希拿走了，我们的胜算就又少了一筹……真是的，我是不知道，我要早知道那枚芯片在我身上，高低我也得藏得严严实实的。你说，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她这人总是这样，对谁好都是默默的……”

　　“不要试了。”

　　“什么？”

　　“不要试了，或许还有别的办法，不要铤而走险。”玄烈道。

　　“玄烈，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了，”遥遥的“萤火虫”越发亮了，“以前多好啊，我为什么不知足啊……我想赢，玄烈，你能帮我吗？”

　　“我……”

　　玄烈半个字刚出口，身后就传来脚步声，抑扬顿挫的，走得散漫又有力量。

　　他一转身，那个熟悉的身影刚好也转过拐角。

　　“小真！”遥遥惊喜道。

　　舜真的表情比以往都冷漠得多，看他们像是在看陌生人，脸色白得可怕，一双眼珠却黑到了极致。

　　她穿得很单薄，自进入颠转……不，再早一点，自颠转前那两场战争打响，她就很少穿薄衣了。

　　“你不冷吗？”不知怎的，玄烈就是想要问这么一句。

　　舜真摇摇头，这才有了点活人的样子。她接着往前走，脚步很快，煞白的脸还没被煞白的光照亮就掩盖在黑里。

　　“都在这干嘛呢？”舜真问。

　　“睡不着。”玄烈如实回答。

　　“小真小真……”遥遥扯扯舜真的袖子，指了指和她眼睛同样盈盈发亮的指纹识别口，“你知道这个指纹是谁的吗？”

　　舜真长久地盯着那识别孔，表情复杂。

　　至于如何复杂，玄烈看不清，只能在朦朦胧胧中看到她的五官揉成一团，气质与以往天差地别，好像一个人偶。

　　这样想着，玄烈有点不寒而栗。

　　“指纹？我不……”

　　“滴——滴——警告！警告！”

　　舜真还没说完，熟悉的警报声就又响彻云霄，他们瞬间被困在尖锐声音织就的围城里，迈不得步，只能捂着耳朵。

　　“怎么了！”凄厉声中，玄烈大声问道。

　　舜真也捂起耳朵，“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们，有个实验体出逃了！”

　　“什么！怎么回事！”遥遥也喊道。她的音调之高，几乎可以与警报声相比拟。

　　片刻，警报声止息，三人才犹如被大赦的罪犯，找不到重归人世的魂。

　　“警告——现有一名X级高危实验体失踪，黑寂军已出动，N队机械体已出动，请人类员工务必锁好门窗，具体情况请等待通知，非解控不外出——警告——”

　　“X级？”遥遥附和了一句。

　　玄烈突然想到他在哪里听过类似的标签。X级……实验体……难道？

　　但玄烈那个“难道”还没“难”出来，舜真就直接给了他答案。

　　一扇泛着淡淡米色光泽的全息屏幕从手环上展开，原来这个出逃的实验体的详细资料已经早早发到论坛中了。

　　一切都是淡淡的，字也是淡淡的黑色，嵌在淡淡的莹亮屏幕中，只是随着舜真往下翻，突然映在他们几个人脸上的光变成了红色，一抹猩红。

　　玄烈瞳孔颤抖，望着这张以他熟悉面孔制成的通缉令，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遥遥和舜真的脸上也被这红色打上了阴郁的色彩，没有人说话，在这光照耀下，他们的面孔都被扭曲得不再像个人。

　　“她没有名字哎。”遥遥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确实没有名字，否则玄烈不会一直念她是“红发女人”。原来她一直在舜氏。

　　“哎！”遥遥又大叫了一声，一惊一乍程度又堪比警报，吓得玄烈心脏一缩一缩的，“我见过她！”

　　“在哪？”玄烈问。

　　但愿没有人知道他和这红发女人的纠葛，他看向舜真，发觉舜真竟无比认真地翻阅着那通缉令，满脸写着警惕。

　　幸好他虽曾向舜真提过这个女人，却并未提细节，应该不至于会让她联想到这里。

　　“我……”

　　遥遥踌躇半天不肯开口，听得玄烈心急起来。

　　“遥遥姐，在哪？”

　　“在……”遥遥闪躲着，不像是说不出口，而像是在躲着玄烈，“好吧，我说。我……我在炳灿的智识芯片残片里看过到……一点……”

　　“什么！”玄烈顾不得控制他的音调，恨不能直接夺过遥遥的大脑看个究竟，“怎么回事！”

　　“我当时奉命处理他的尸体，他的芯片已经碎到不可能恢复了，你也知道……但我找到还有芯片样子的一角，就……就尝试着看能不能留下点什么。可是实在破坏太严重了，我只能看到里面残留的一点点记忆，记忆里，就有这个女人。”

　　“在……地下室？”玄烈问。

　　“不不，”遥遥摇头，“为什么在地下室？”

　　“没……我猜的。”玄烈遮掩道。

　　“那个记忆就在他死前不久，在市区里，好像……是炳灿刚刚找到那个炬灼，他们才刚开始打。女人就站在他们不远处，我还纳闷呢，为什么大家都在跑，就她在那看热闹。那时候炳灿好像还没被病毒控制，我听到他在向那个女人呼救……”

　　“然后呢？”玄烈迫不及待地问，嫌遥遥语速实在太慢。

　　“你别着急呀，让我回忆回忆……”

　　那天，天还亮着，市区的惨案还未传回舜氏，套着炬灼皮的琀珏还正耐心地挑选着他的下一个猎物时，炳灿靠着透视和追踪找到了他。

　　“终于找到你了。”炳灿摸出腰间的枪，对准人群中琀珏的脑袋。

　　在他就要扣动扳机之时，突然，一场凭空产生的龙卷风骤然从琀珏周围诞生，掀起几层楼高的巨浪，灰尘漫天，湛蓝的天空登时被灰黄所染。

　　人们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龙卷风就忽地卷成了一团团血雾，并在逐渐扩大，将无数可怜的人们绞进风里，丢了性命。

　　龙卷风外的炳灿根本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透视在此刻变成无用功。咬着牙，他决定只身闯进去。

　　很快，龙卷风就扩大成了一大块风场，包括的区块有一个街区那么大。沙障蔽天，炳灿光是穿过那风就像是被剪去了半条命。

　　琀珏正杀戮到兴头上，血光映在炳灿的眼睛里，滔天的怒意丛生，炳灿拔出匕首就冲了上去，二人就这样厮打在一起。

　　可惜炳灿本就不是琀珏的对手，何况对面还加上了炬灼的力量。

　　两回合不到炳灿就力疲得很，已然力不从心了。

　　而这对琀珏来说不过热身赛，儡玉在他手中自由得犹如一条锋利的刀鱼。炳灿拼命招架，还是连连退败。更何况还有肩膀的伤，这是他最大的拖累。

　　就在这时，炳灿看到了不远处那个红衣飘飘的熟悉面孔。

　　“救星！”炳灿惊喜道。

　　可对方始终定定地站着，遥望着他。

　　“救星，帮帮我！”

　　无论炳灿喊什么，那双没有生气的红色眼睛从来就是直直地盯着他，到最后都没有出手，任凭琀珏撤去风场，任凭方圆几里血流成河，任凭炳灿的病毒被激发。

　　“遥遥姐，我想看看这段记忆。”

　　”没办法了玄烈，芯片受损太厉害，这段视频看完后剩下的这一角芯片也碎了。“

　　”那，你能确定……“

　　“就是她，虽然只有短短几秒一闪而过的画面，但是我还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呢，我看得很清楚！”遥遥笃定道。

　　遥遥有必要编这么一条谎言来骗他吗？玄烈在遥遥坚定的红脸上找不到答案。假如是骗他，目的是什么？

　　“啊！还有一个地方，我也见过她，这次我有证据！”

　　在遥遥带玄烈疾步回楼上监控室之前，舜真一言不发。拐出转角时遥遥很兴奋的样子，玄烈见舜真还在原地，心生奇怪，就问了她一句。

　　“你们先走吧，这比楼上凉快……我一会儿就回去。”

　　屏幕的光被她撤去了，这下玄烈也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见她行尸一样僵直的身体，沉静如消失的呼吸被黑暗冲散。遥遥的脚步却没有停止，他顾不得那么多，只好跟上。

　　“去监控室看什么？哪里的监控？”路上，玄烈问。

　　遥遥脚步飞快，“也是颠转前的，是一个专门朝向市区的监控探头。”

　　“又是市区？还是那一天？”玄烈问。

　　遥遥突然停下，“不是，玄烈，是那一天。”

　　不祥的征兆拍在玄烈脑门，他心里出现一个声音，却不敢回答。

　　“游乐场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