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璃纪事》薄雪万里

34、秘密（2）

　　“想知道，打完第二阶段比赛告诉你咯。”

　　说完，遥遥就哒哒哒跳回去收拾她的医疗器械去了，多余的一个字都不肯说。不知怎的，玄烈看到她转身那一瞬间的表情，感觉好像不认识遥遥了似的。

　　腰间的麻醉枪闪闪发亮，玄烈望着那宽厚的黑色枪把，连同纪凛烛一起，被遥遥送出了门。

　　但临走时遥遥“宅心仁厚”地塞了一大堆药给纪凛烛，并细细嘱咐了半天。

　　“这个可以吃，虽然没什么用；这个如果不是疼得要死最好别吃；这个每天吃一个有助于恢复，不吃也会恢复；这个虽然被舜氏贴着‘跌打损伤饮品’的牌子，但实际上就是功能饮料……”

　　经过一天的恢复纪凛烛已经可以完全正常地行走，如果不是那帮机器人非要把她送到这里扯开伤口抹药，恐怕她现下已经好了，再次让玄烈见识到她极速恢复的超能力。

　　时间还算早，二人准备先饱餐一顿，于是拐上了前往食堂的路。

　　路上玄烈把昨天的所见所闻悉数说给纪凛烛听。虽说语气平淡，描写平实，却依然让纪凛烛听出身临其境之感，心也跟着玄烈起起伏伏。

　　“这么说，原来那照片是舜真故意放下让你看到的！那她怎么就确定你会往那走呢？”

　　“……不知道。”

　　“玄烈，你信遥遥姐说的，你二十几年前就存在的事吗？”

　　玄烈怔住片刻，愁眉不展，“我不知道，有可能……”

　　“我其实一直没有告诉你，”纪凛烛步履轻缓，低头盯着脚下路懦懦开口，“我是在永璃岛出生的，地震前三个月。”

　　玄烈停下脚步。

　　“据说，地震时我母亲是第一批乘直升机逃离的，但战争破坏太严重，为数不多剩下的直升机也飞不太远，勉强在岛中央平原降落。后来我母亲不知道把我托付给谁，竟然又跑回去了说是要找什么东西……

　　“玄烈，第二次见面时你问我为什么要选你，我说感觉你，旧旧的……其实真的不是因为你老旧不够先进，而是……我记得你的脸，我见过你。”

　　说到这里，纪凛烛忽然停住脚转身，眼睛发亮，心花怒放的样子。玄烈欲言又止，抬脚向纪凛烛靠拢去。

　　“你敢信吗！一个婴儿哎，居然能留下片刻的记忆，以至于我后来一直以为是我长大后无意中梦到的，直到我确认加入舜氏，又在上岛前从舜氏机械体资料里看到你的脸……幸好你们二代只有你和阿盼，如果你是四五代，我肯定没办法在那么多张脸里看到你。

　　“我连我母亲的模样都不记得，却记得你的。但我只粗略认得你的样子，你当时的神态、表情，我全都不知道了，所以我觉得，这里面一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我相信，至少地震前你是存在的。”

　　玄烈面对纪凛烛欣喜的表情也不禁满面春风，可他背后还是隐隐发冷。

　　“对了玄烈，我想问的是……遥遥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纪凛烛问。

　　“怎么了？”

　　“她说她不是专业的医护人员，但她给我换药的时候特别熟练，我能感觉到她很有力量，你看她手臂的肌肉，和那柄枪，她肯定不是什么平平无奇的工作人员吧？”

　　玄烈点头，“我具体也不清楚遥遥姐的来历，她日常会做巡逻员的工作，寻找逃训的机械体，那枪也是机械体麻醉枪……但她真的很厉害，无论多强的机械体，她总有办法把它们带回训练场。可能是有控制令吧，我也不清楚。”

　　“不会是巡逻那么简单，玄烈，我有感觉，她的实力绝不会在我之下。我猜，她应该是很见多识广的人，一定知道些什么……”

　　纪凛烛越说越眉头深皱。光从走廊尽头的小方窗中飘落进来，他们走到了舜氏最偏的偏门附近。

　　玄烈聚焦着她眉间一点点聚集的漩涡，听了后半句就忘了人家前半句说的话。

　　可很快她就一扫阴霾，“遥遥姐说打完下场比赛，那就打给她看，放心吧玄烈，咱们一起，一定会把一切真相都调查清楚的。”

　　“好。”这回玄烈听得很是认真。

　　之后，纪凛烛又断断续续给玄烈讲了昨日杨宁的怪异和她打开那扇陈旧的门。

　　“昨天我和灼琛他们搜了很久岛南究竟有什么，但没有什么结果。”玄烈回道。

　　纪凛烛沉吟片刻，“林老师之前说，下场比赛在岛南岸的……”

　　“神庙！”“神庙。”

　　二人异口同声，相视一笑。

　　“我昨天也在我父亲的调查报告里翻到了有关的资料！上面记录岛南有一座神庙广场！”

　　看着纪凛烛笑靥如花的样子，玄烈刚想脱口而出说“好”，但话停在了嘴边。

　　书上说，如果与之交谈时对方很开心，而你又恰巧也认可这个观点，亦或是这对你很重要的话，你也可以更大方地表示赞同。

　　“太好了。”玄烈说。

　　突然，纪凛烛稍稍收敛起笑意，有些迟疑。

　　“玄烈，你确定要和灼琛他们结盟吗？万一，我是说万一……”

　　楼梯口处，穿堂风猛烈，他们并肩站立，久久没有踏步走下楼梯。身后光影交叠，风凌乱地从后方拂来。玄烈望着纪凛烛的眼睛。

　　来到食堂时，这里已经不剩什么人了。都怪这破大厦内部岔路太多，而每条路宽窄、高低都大差不差，修得四通八达惹人混淆，二人差点迷了路。

　　一站到食堂门口就听到里面一只配餐机器人不停叫唤。他们刚走进去，就看到绯篱惊慌焦急地跑来，手势忙乱比划着什么，头顶不停冒着“炳灿老师”四个大字。

　　看来是出事了。

　　玄烈想起方才遥遥说来了潼氏一帮不速之客的事情，心里一紧，二人即刻跑了过去。

　　但当亲眼看到眼前的景象，二人又齐齐呆住。

　　炳灿身体扭成极其夸张滑稽的姿势，衣服下摆被地下一个有半人高的圆柱形机器人狠狠拽着拉扯。他一手努力要将机器人推开，另一手歪斜地高举着一碗西红柿鸡蛋面，颤颤巍巍中，那面看势就要掉下来。

　　地上的机器人扯着小精灵一样细嫩的嗓子一遍遍重复着：“偷我的饭，偷我的饭！”

　　与此同时炳灿也高声与之对喊着，“这就是我的饭，这就是我的饭！”

　　无法帮忙，纪凛烛笑岔在原地，玄烈也感到无语。

　　两个机器人一高一矮争吵间，玄烈上前查看了一番订单，发现这一份西红柿鸡蛋面确实属炳灿所点，估计是配餐机器人出了故障。

　　“你先把面给他。”眼看围观群众越来越多，玄烈想看看这样是不是就避免了继续闹笑话。

　　炳灿气得眼歪嘴斜，大力地把那碗往铁盒子头上一锤。也就在瞬间，配餐机器人松开了手。

　　可不等两秒，这铁盒子又开始大喊：“您的餐到啦，您的餐到啦！”

　　炳灿愤怒地扯起那碗，结果又被机器人抓住了衣角，“偷我的饭，偷我的饭！”

　　“有完没完啦！”

　　炳灿整个人呲牙咧嘴火烧眉毛，已经处于一个半人半鬼的境界，强忍着颤抖的手，怕是下一刻就要把香喷喷的一碗面条扣在那小机器人头上。

　　“哎呀哎呀对不起！”

　　此时一个沧桑的声音响起，纪凛烛隐约觉得有些耳熟。

　　一个身穿厨师服，头戴厨师帽和口罩的中年人出现，略佝偻着背，小步跑来，按下配餐机器人后背的按钮，删掉了订单，左右鞠着躬，“对不起啊对不起，可能是出故障了……”

　　刚说完，那人便推着铁盒子要离开。

　　“请让一下，我要走啦！请让一下，我要走啦！”送餐机器人继续喊着。

　　谁知那人在经过玄烈身边时不慎一个脚滑，趔趄地险些倒地，但幸好他手稳稳抓着玄烈的衣角，才不至于摔个四脚朝天。

　　“哎呦对不起啊对不起！”深感窘迫，他极速离开，只留下怯懦可疑的背影。

　　“没事……”

　　那人扯拽掀起的衣摆下，正巧是昨日玄烈受击而显现出的那颗旋钮。

　　“这是什么！”炳灿指着玄烈腰腹的旋钮问。

　　有些难为情，玄烈扯了扯衣服将其挡住，“没什么……”

　　后来四人一起重新要了份餐，来送餐的机器人看似还是之前那一个，让炳灿近乎有了心理阴影。

　　就在炳灿刚要就着玄烈腹间的旋钮高谈阔论时，玄烈推开面前的美食率先出口发问，“炳灿，寻找碎片的路复杂艰险，你帮我，就只是因为林老师真假不明的委托吗？”

　　炳灿忽然收敛起眼神，略显落寞。

　　“好吧，其实主要还是……因为歧视。你也知道，机械体的歧视链不比人类弱，无非是五代看不起四代，四代看不清三代，三代年轻的看不清老的，所以我在歧视链最低端。

　　“我受够了。你不是吗？你也渴望力量，想要变强。林老师答应我，要是我真的能够帮助你走到最后，他会帮我升级五感插件，加装更新更强的芯片，这样一来，千里眼顺风耳不是梦……没有人会再瞧不起我。

　　“玄烈，我渴望的是一场真正的胜利。”

　　几人听了炳灿的话均默不作声。玄烈缓缓持汤勺搅着面前的皮蛋瘦肉粥，一时只觉那个旋钮隐隐作痛。

　　“玄烈，其实我有点羡慕你。”半晌，炳灿又来了这么一句。

　　“为什么？”玄烈问。

　　“因为那天咯。”

　　炳灿说得随意，满不在乎一样，西红柿鸡蛋面几乎要被他搅成西红柿鸡蛋汤。

　　“我努力了那么多年，无时无刻不再想，我如果也能打那样一仗，瞬间就能从一个无名小卒变成威震四海的胜者……哇塞，想一想就太爽快了。”

　　说着，炳灿那张方才从愤怒中抽离的红扑扑的脸上显现出痴痴的笑容，好像畅想真的成真了似的。

　　“也不是什么好事。”玄烈也分心着搅他的粥。

　　“怎么会！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炳灿愤愤道，“而且你不是还会失控么？一个强大的玄烈占领了你的身体，你呢，连疼都感受不到，只用品尝胜利果实。”

　　“你很想出名？”玄烈问。

　　“当然！”炳灿毫不含糊。

　　“可是武侠小说里，江湖里有名的剑客会是所有人攻击的目标，”纪凛烛边嚼盖饭边道，“名声越大，越容易死啊。”

　　话音还没落，炳灿刚夹了一口面条就毫无保留地喷了出来。

　　一小块方方正正裹着酱汁的面条就这样从天而降，以满分姿态落入玄烈的粥中，没溅起一点水花。

　　“喂。”

　　玄烈的勺子举到一半，勺子里的粥是唯一净土。尽管如此，他也胃口全无了。

　　“抱歉、抱歉……”炳灿忙着堵住自己的嘴，“死就死呗，潇洒地死，有名地死，能让人记住地死和偷偷摸摸自己死在什么地方哪能一样嘛！”

　　——我会记住炳灿老师的死的！

　　绯篱笑道。

　　“好！”炳灿十分感动，“不过我现在还没打算死，到时候你再记住我也不迟。”

　　玄烈把碗往边上一推，有些后悔要来吃这顿饭。见到他的动作，炳灿也窘迫地停下筷子，这顿饭注定吃不好了。

　　突然，他像是想到什么，刚黯淡下去的眼光忽又闪亮起来，“啊哈我知道了，之所以你会失控，会不会就是因为那个旋钮？这是你的必杀技？是那天那小孩无意中触发的吗？是不是还有档位差别？难道说……每加一档就会觉醒一分！就会变得更厉害！”

　　食不言，寝不语，这顿饭玄烈原本不打算说话，只想好好完成进食任务。现在任务却被打断了，他盯着桌角那碗粥看，犹豫了半天，还是转回眼神，决定不去看它。

　　但不看它就得看炳灿，总之是各有各的心烦，玄烈无奈，“就刚才那一下，你看得有那么仔细？”

　　“当然，”炳灿得意地晃着脑袋，“那以后玄烈自己就能保护自己了吧？反正一转这个就会变强，压根用不着我出手咯。”

　　“但是昨天只是一档，我就已经失去理智了。”玄烈干脆地说。

　　“啊！”

　　炳灿叫了一声，很是失望的样子，手无意中又提起筷子，夹着面条往嘴里送。

　　“那你还是别了，要是一下子开四档的话……你岂不是就会原地爆炸啦？不过你失控的话，还能记得我吗？有没有双重人格什么的！哎要不还是算了……我怕那个玄烈没你好相处。”

　　玄烈汗颜，在一口面条就要送进炳灿嘴里时，他伸手拦住了炳灿的嘴。

　　“别吃了，越吃废话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