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璃纪事》薄雪万里

54、暗室（4）

　　玄烈半晌才接受现实，尽管如此，记忆尽失的虚无恐慌感和得知自己拥有力量的畅快欣慰感交织依然在一起环绕着他，弥散不去。

　　“林老师，您还好吗？”

　　林瑀一手撑着扶手，另一带着皮质手套的手摆了摆，“当初逃得太仓促了，情急之下不得不带上这个。”

　　话音未落，林瑀摘下手套，露出这只皮肤紧致细嫩白润的手。

　　要是阿盼在场，他一定会形容林瑀拥有这只手就像一朵莲花插在毒马铃薯上。

　　只见林瑀掐了掐虎口部位，突然，一只机械臂从手腕展开，逐渐成型直至全然包住他的手掌加半个手臂。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只机械臂与纪凛烛那只是一副，这便是向繁森口中纪凛烛父亲纪棠烬所设计的那一只，那只无论是谁都能够使用的机械手臂，关键时刻被林瑀取的，并助他逃出生天。

　　“小烛父亲设计的这只具有隐匿行踪的功能，所以我才能在这里躲了这么多年不被发现。只是它也难逃在二十年前被污染的命运，我既然带上了它就必定会受反噬。现在我、我的记忆……已经丢失了好多，所以我迫切需要你们，让我在人生最后的阶段再帮你们一把，这样我也死而无憾了。”

　　玄烈看向一旁的纪凛烛，她眼底闪过的痛心很快被压抑所替代。戳破现实剩下虚伪，恨不得又无可奈何，所以痛苦。

　　“为什么要逃？”玄烈急迫地继续问。

　　恢复正常喘息，林瑀筋疲力尽，“因为程炼要杀我，他不光想杀我，还要杀你。”

　　在玄烈继续问之前，林瑀又轻咳了两声，“叫炳灿绯篱他们进来吧，马上又要启程了。”

　　炳灿倒是一直默不作声，绯篱却满面桃花很开心的样子，林瑀再次眼带怜爱地笑了起来，“小绯篱，好久不见了。”

　　绯篱用力点了点头，眼睛眯成一条缝。

　　“你们，认识吗？”炳灿缓缓疑问道。

　　林瑀轻笑几声，“当初舜氏潼氏的合作刚建项，正巧你们两个作为三代首批刚被制作出来。潼氏的人来选，灼琛看上的是你，说什么也要把你带回去。结果潼霜突然来了，一眼就看到了绯篱，威胁灼琛说要是不选这个小姑娘的话就把他也留在永璃岛，所以他们带着绯篱走了，把你留下，作为三代‘零一’的人选。”

　　“啊！”炳灿仿佛被击中，原来一刹那的选择就会导致他们的生活天差地别。他委屈巴巴欲哭无泪，绯篱倒是在一旁无辜地眨巴着大眼睛。

　　“哈哈哈哈，旧事不提啦，我找你们来，是想让你们帮我个忙。”

　　林瑀挥了挥手。

　　“大家都知道隔壁哉徉岛蠢蠢欲动想发动战争，但起码在实验室开启前他们有潼霜压着，大概率不会轻举妄动。但战争真正来临时，现在的舜氏能够及时调整战备形成战斗状态去守护永璃吗？依我看，舜停做不到。但是有一个人可以。所以我想请求大家一起，趁事态还没有不可挽回时，扶她上位。”

　　几人一惊，面面相觑几脸懵逼。

　　“扶谁？”

　　林瑀摊靠在椅背上的身体直起，“舜真。”

　　长久沉默无言。

　　“换而言之，舜停之所以一直稳坐这个位置，全靠的是程炼。”

　　说到这里，林瑀轻轻伸出食指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一道，“就是脸上有一条长疤的，你们杨叔管他叫程总。”

　　“不过舜氏不是在他手里烂掉的，但他也算得上帮凶之一。我知道他的秘密，并且我掌控着玄烈以及当年八位黑羚羊身上的秘密，所以他要杀我，也要杀玄烈。”

　　想问，太想问了。炳灿什么都不知道，他的好奇心这一刻几乎要爆发。

　　看穿了炳灿的心思，林瑀微笑，“详细的回头再细说。”

　　“舜真是舜延的女儿，也是他钦定的接班人，但舜常宁舜停父子为了上位和程炼联手把她暗害了，私自改装做实验，尝试他们的‘铜铁时代’项目……所谓‘铜铁时代’就是他们希望研发一种人体改造技术，未来能够实现彻底的人机合一。程炼给她植入的却是舜延为成就大业狠心用她做实验的记忆。不过程炼棋差一招，我知道当时的监控视频资料在哪，要说服舜真必须要有证据，所以我需要去取一趟。”

　　“在哪？”炳灿问。

　　“珣魑山。”

　　林瑀好像突然沉浸在回忆里，眼神放空，眼周褶皱的层层指纹给澄澈如泉的银灰色瞳孔添上几分经年悠远的味道。

　　“故地重游了啊……这只是其中一个目的，还有第二个，去曾经的大实验室取一个特制的工具，只有它才能卸下我手上的这个机械臂，物归原主。”

　　在走进房间的那一刻炳灿看到这个机械臂就想问怎么回事，但迟迟没有说出口。

　　“炳灿。”林瑀突然叫他。

　　“在！”炳灿叫道。

　　“这几趟旅程下来，吃力吗？”

　　炳灿被问得一怔，恍恍惚各种情绪上头，他有点失落。

　　玄烈看得出来这种落寞，这是他曾经身上常有的，只是在后来无意发现自己隐藏的能量后，这种心绪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面临着压力，却也环绕着力量，这无疑不是一种莫大的抚慰。

　　但炳灿什么也没有，他从一开始接到这个任务便尽力守在玄烈身边。

　　炳灿低头抿嘴笑着点点头，“我没有能保护玄烈，倒反过来让他们保护我。”

　　林瑀看着这个表情寂寥的少年，嘴角上扬，“炳灿，我答应给你的，就不会食言。”

　　炳灿眼睛一亮，“太好啦！对了……五官插件里面，可不可以把嘴巴部分的……给绯篱？”

　　林瑀大笑起来，“当然可以，任你定夺。”

　　玄烈从未见过炳灿如此幸福的样子，又想到前路艰险，有些于心不忍，“林老师，不如现在就帮炳灿升级。”

　　他一开口，林瑀和炳灿都愣住了。见此，玄烈又无助地说：“我不是认为炳灿拖后腿，他很厉害，脑子很好使，但是……”

　　林瑀笑眼盈盈，很是满意的样子，“看来你们已经变成了很好的同伴。好，那我就先……给你加装一副更好的眼睛，怎么样？”

　　听到这话，炳灿直接高兴地眉毛飞起，转过头疯狂给予玄烈感激的眼神，但这却在玄烈看来特别像眼睛不舒服或者是在冲他抛媚眼。

　　是需要好好整整眼睛的，玄烈想。

　　“对了玄烈。”

　　临走时，林瑀特别叫住了玄烈，“阿盼的事，是我怀疑他被人在后台操控了。倒是不怕我行踪暴露，只怕他被人利用会对你不利，这两天先在这让杨宁好好检查检查，你不必担心。”

　　玄烈心里诧愕，但没说什么。

　　有林瑀管着他自然不用太顾虑，只是他实在好奇一开始林瑀究竟和纪凛烛说了什么，才让她后来看玄烈的眼神怪怪的。

　　一点怀疑，一点温柔似水，一点抵触，又有一点牵挂和忧心。

　　更多的，玄烈看不懂。

　　忽地，深更半夜，大厦角落，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几人不约而同警觉起来。

　　杨宁若无其事地丢下茶杯打开门，是气喘吁吁的向繁森。

　　“不是……我说……就这么个……破玩意儿……着什么急啊……”

　　看来是一路跑来的，向繁森大汗淋漓，手里捏着两颗大拇指大小的螺栓和螺母，整个人皱巴巴的。

　　“哈哈，你回来啦？”

　　一转眼，林瑀已经颤悠悠站到了门框边，狡黠地盯着向繁森笑。

　　“你个老头，就会耍我……”向繁森一副要掐死林瑀的表情，一把将零件塞到林瑀怀里。

　　“还没跟你们介绍，”林瑀拍了拍向繁森的背，险些令其一口吐出来，“小向曾经也是我的同事，很好的小伙子。”

　　见几人没有反应，“你们都认识啦？”

　　“林老师，这个是什么？”玄烈指着那两颗零件问。

　　林瑀故作深沉地举起螺栓和螺母，放在光下细细观察着，“这是至关重要的零件，有了它，两个一模一样的机械体就能合并，重归潼氏第一机械体的地位。”

　　“炬灼？”玄烈惊讶。

　　“潼霜无时无刻不在寻找它，但是你！我的朋友——”

　　突然，林瑀像喝醉了似的一把拦住向繁森的肩，正巧是持有机械臂的那支胳膊，向繁森无论如何也挣扎不开。

　　“二十年前炬衍在永璃岛参与战争时，我略施小计标记了他的弱点所在，而二十年后你竟然鬼使神差在大厦后院五里开外一条小水沟沟底挖地三尺找到了它！天意啊天……”

　　向繁森捂住了林瑀的嘴。杨宁无奈地将林瑀从向繁森身上扒了下来，踉踉跄跄地将折腾的林瑀抗回了小房间。

　　半晌，杨宁拍了拍手，走出来关上房间的门，“老毛病了，病毒对他大脑侵染很严重，所以时常会突发性的神志不清，像小孩一样。”

　　多年不见早已物是人非，玄烈看到这一幕有些心疼，殊不知一旁的纪凛烛也是这样想。

　　再怎么说也是在她囿于童年阴影时伸出援助之手的人，要她恨，也不是件容易做到的事。

　　她发现这也是困住她一道枷锁，只是与其倔强地扭头离开，不如走到最后两不相欠。

　　她此刻更想去找舜真聊聊。

　　但是下次吧，她得保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