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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我叫小娟(二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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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拉回到几天前。
地脉阴风呜咽。
实在打不开九子门,元以昼三人准备找赑屃。
原路返回,回到坟场时,杜爱娟无声无息地拦在她们面前。
“走?......你们......答应过......要帮我!”
扑面而来的意念里翻滚着不甘与执拗。
“帮我......不就是要......让我和你们......一起走吗?!”
她残缺的灵体因激动而剧烈波动:“有些仇......我要自己报!!!”
元以昼三人被迫接受了因她强烈怨念而袭入脑海的记忆。
年轻的杜爱娟背着简单行囊,眼中带着忐忑和憧憬,走入落霞村。
起初是孩子们纯真的笑脸,村民们看似朴拙的欢迎。
然后是渐渐诡异的变化。村民们看她的眼神从好奇变为令人不安的审视与估价。
再然后,是某个深夜,她被粗暴地拖出简陋宿舍,挣扎间,已到了一个散发腐烂气味的囚笼。
那里边,早已关着面容憔悴、眼神麻木的年轻女人!
看守的村民交谈:“这个成色好,是读过书的,释弥大师说了,能卖上等灵石的价。”
释弥......这个名字噩梦般刻入她脑海。
她试过逃!
在一个暴雨夜,她找到机会,拼了命往山外跑!
山路泥泞,跌跤间石子划破皮肤,血和雨水混在一起。
她不敢停,肺像要炸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逃出去!我要逃出去!我要揭发他们!
逃至清晨,路途上遇到过好几个清晨赶路的外村人,她像抓住救命稻草将落霞村的罪行说了个遍。
那些人先是惊愕,随即眼神躲闪而恐惧。有人低头匆匆离去,有人露出厌恶表情,仿佛她是不洁瘟疫。
“别瞎说!落霞村是模范村!”
“快回去吧!别给自己惹麻烦!”
“神经病!胡说八道什么!”
杜爱娟的呼救控诉只激起几圈涟漪,便陷入沉寂。
落霞村村长是释弥的亲戚,这层关系像网,笼罩地,罩笼天。
所有丑恶都被牢牢捂住,所有想穿透这张网的声音,都会被无声地吞噬、扭曲、湮灭!
她最终还是被抓住了,那些村民脸上是“早就知道你会白费力气”的嘲讽。
然后,就是烧红的烙铁......
以及永恒的黑暗与寂静。
“他们的权力......太大了......”杜爱娟的灵体因回忆而剧烈颤抖,脸上焦黑的窟窿仿佛要喷出火来,声音里充满滔天恨意,“寺村勾结......一手遮天......坏事做尽......却能被说成功德无量。”
“我的声音......传不出去......”
“但现在......你们来了!你们能听见我!”
杜爱娟死死地盯着元以昼:“带我走!带我去!我要亲眼看着那座吃人的寺庙!那个道貌岸然的方丈!那个罪恶的村子!”
“——付出代价!”
元以昼沉默,杜爱娟追问:“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你们不是修仙的吗?能量不是很大吗?!”
元以昼说:“你的身体在苏子惠的坟场,灵体也受到他的压制,我们带不走一座坟。”
“那就打碎它!”杜爱娟的意念尖锐刺耳,“我早就不想待在这了!把我的墓碑打碎吧!”
这......
孙云起望着那残破的碑石,又转头看向杜爱娟,面上为难。
死者为大,自古皆然。没听说有逝者愿意看见自己的墓碑碎裂在风尘之中的。
杜爱娟却转而凝视孙云起,将她看得毛骨悚然:“你们帮是不帮!”
仇恨已然吞噬这可怜魂灵。
元以昼点头,示意孙云起动作。
“帮!”孙云起一拳将杜爱娟的墓碑轰炸开。
碎石四溅,天地间轰然卷起一股风沙走石。
【目标灵体[杜爱娟]处于溃散边缘,需立刻寻找容器寄附,否则将彻底湮灭。】
早不早,晚不晚,赶巧这个时候,父本出声提醒了。
元以昼觉得它没安好心:“代价是什么?”
每次都要问一遍同样的问题,就是怕父本下套。
好一会,父本才不情愿地道。
【这个容器,便是你的身体,你的经脉。】
孙云起感觉皮肤炸毛:“寄附经脉?听着怎么那么邪乎。”
“后果呢?我会怎么样?”元以昼平静问,好像在谈论另一个人的身体。
【会将你掏空,使你变成一具符合修炼标准的鼎炉。】
父本越说越好意思,话语间甚至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冷漠。
【放心,成为鼎炉后,你依旧有思想,有意识。这是单给予你的荣耀。别的人作为鼎炉,物尽其用后,只会灰飞烟灭。】
“凭什么救一个就得死一个?这是什么规则?!我们海市女人生孩子都不会再死一个了!”孙云起怒火曳曳。
父本毫无波澜。
【规则如此。存续必有代价。
欲得新生,必承其重。
容器牺牲,乃天经地义,此为秩序。】
“哦,母体死了无所谓,只要有新生就好了。”孙云起凉凉道。
【接受,则灵体暂存。拒绝,则灵体湮灭。你们可以自行决定。】
像是知道元以昼她们有支线任务一样,父本坚持它冰冷的逻辑。
而这冰冷逻辑,正是苏子惠乃至整个龙州上层体系的核心——女人唯有通过成为容器、鼎炉、牺牲品,才能实现其价值。
拯救?
好呀,你去拯救吧,这么想当救世主,那便遂你的愿。
在他们眼里,你的拯救,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榨取与消耗。
只要他们存在一天,你就一天干什么都是徒劳。
这些话、这些意思,父本没亲口说出,但仍通过纯粹的恶念传递至元以昼的脑海。
元以昼没说话,她不是在犹豫,而是在倾听。
她现在的确很需要将杜爱娟带走,但她绝不会接受父本的算计。
“......”杜爱娟听奥菲莉娅将这一切解释给她听,明白了她们在讲什么,感觉是自己给她们带来了麻烦,“你们走吧,一切都是我考虑不周。消散就消散,湮灭便湮灭,只要你们能去落霞村,去帮我报仇,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元以昼突然抬头:“容器?鼎炉?牺牲?”她的声音清晰、坚定,一个字一个字掷下来,每一个字仿佛都带着重新定义世界的分量,“不。”
“你有你的规则,我也有我的规则。”
“在我的规则里,这不是牺牲,是收回——”
“我的身体,不是承载你们父权逻辑的器皿。”
父本冷哼,不屑地重复。
【建议容器:元以昼。以其经脉承载,此为唯一可行方案。】
元以昼的声音和它的提示声重合。
“它是——”
她没将话说完,但那两个字震得坟场墓碑都在共振。
手指轻点小腹,一股温暖、磅礴、充满生机的霞光从她体内汹涌而出。
那光芒并不是要攻击什么,而是如慈母怀抱,温柔而不容抗拒地笼罩向杜爱娟那即将溃散的怨灵!
“它不是寄生,是归位。”
“它不是消耗,是滋养!”
“它不是牺牲,是庇护!”
言灵即法则。
随她的话语,杜爱娟竟像被无形漩涡拖入元以昼的腹部,取代了空荡荡的、原本属于子宫的位置,消失在空气。
父本似乎卡顿了一下,仿佛无法理解,磕磕绊绊地道。
【错误......荒谬......逻辑错误,程序错误,方案错误......】
元以昼的举动使它的处理器超载一般。
虽然没有命名权,但元以昼有天赋。
孙云起不屑用父本有限制的预言,亦不愿沦为它规训下的工具,将这项天赋尘封。
但元以昼的隐喻诗已升级成母本的言灵。
一字一句,可解坤乾枢机;一意一念,可定因果流向。
不是预言,而是定义;不循旧律,而定新法。
言出为灵——于无声处,惊雷炸起,于虚无中铸就她的真实。
这便是元以昼的言灵。
“错误?”元以昼轻笑出声,“多谢你给我的灵感。不是你,我还想不到这一层——鼎炉还能这么理解。”
它们将女体当鼎炉,但她会将自己的身体当作庙宇。
恰好她没有子宫,就让杜爱娟住在这里吧。
霞光触至杜爱娟灵体瞬间,那原本缠绕她的冰冷压制之力,如春阳融雪般嗤嗤作响,竟是生生被母性的灵力剥离、净化。
仿佛是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终于被强大的母亲劈手从施暴者掌中夺回,紧紧护在怀中!
杜爱娟在元以昼腹内发出无声呜咽。
她震撼极,几乎要将她撕碎的恨意正被温暖包容的感觉洗涤,几乎要从她可怖脸上的眼眶中催出泪。
没有强迫,没有苦痛。
父权逻辑是女人必须牺牲另一个女人,才能苟存。
母权逻辑是女人可以庇护另一个女人,共通存续。因女人本就是女人生的,而女人也可以生女人。
同一套规则下,父只能榨取,而母能够孕育。
两种解读,两种结局。
父本规则是为黑白无常勾魂索命的锁链,本来是要一条链子将杜爱娟拉进坟土。
一切却被元以昼用言灵改写为母权逻辑,化作连接母女的温暖脐带。
她一把将杜爱娟拉了回来!
父权设下的陷阱,最终变成母权的武器。
杜爱娟被霞光牵引着,缓缓沉入元以昼体内。
没有沉入经脉,而是回归生命本源般,安然居住在元以昼腹部气海深处。
前所未有的感受席卷了杜爱娟。
温暖,安全,宁静,冻僵的肢体浸入了温泉。
杜爱娟的灵体不再溃散,反而变得凝实、稳定。
更不可思议的是她感受到被彻底接纳、被赋予全新意义的正当性,她感到自己不再是怨灵......
是元以昼的孩子?
一只鬼魂,竟在活人的身体里感受到了如同在母体中被孕育、被保护的再生之感!
这超出常理、违背父神设定的一切规则,却又如此真实地发生、存在!
“妈妈……”杜爱娟眼睛闭上,血泪流出,她硬生生将这两个字憋进心口,而这二字化为钝刀插在心脏。
她不愿意,真的不愿意将这个词再说出口,可是她忍不住。但她心里清楚,她不是在叫生身母亲,也不是在叫元以昼……
那是一个概念,一个,人到了至痛至纯至难至泪境地时,不由自主,会脱口而出的概念。
一个根本不存在于这种世界的母亲,母亲,妈妈。
妈妈,妈妈……
妈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抛弃我?为什么你要放弃我?为什么?
没关系,我原谅你了,妈妈,因为,我有了新的母亲。
元以昼身体微晃,脸色发白,但乌黑眼睛亮得惊人。
她能感受到杜爱娟的存在,并非负担,而是奇妙的生命相连。她以己身践行母权的庇护。
收回解释权,改写规则命运,孕育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