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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我叫小娟(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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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绮音拉开厚重窗帘,指向那些低空巡弋的浮空法器,声音冷硬:
“看到没有?这就是秩序,这就是稳定!任何试图破坏稳定的,是我们要坚决遏制的。元以昼团队,就是现阶段最需要被纠正的对象。这不是针对某个人,这是为了大局稳定。”
这套话照搬了委员会给她的指示。
说罢,她还冷笑:“她们初来乍到时,我就感觉不对。现在看来,果然有问题。”
看着母亲冰冷的侧脸,商汝友胸口一阵刺痛,声音哑得发颤:
“大局?稳定?所以就可以无视她们可能带来的新世界、新生活?所以就能动用那些荒唐的‘天兵天将’去镇压一切?所以......您......就甘心做这个秩序的维护者,哪怕这秩序本身就不公?”
这话,像针一样扎进商绮音的神经。
她精心维护、赖以生存的现实逻辑,被亲生女儿如此鄙夷。
商绮音旋然转身,保养得宜的脸上浮现近乎狰狞的冷厉:“她们本就是错了。动了不该动的蛋糕,挑战了不该挑战的权威。”
她怒极反笑,踱步到商汝友身旁:“这个‘错’,不需要符合你那些幼稚、一文不值的道德观。如果我不顺应这套规则、人人不维护这样的秩序——”
“那世界会变得更美好。”商汝友直直地看着商绮音,举起手,指尖旁的空气扭曲。
商绮音死死盯着商汝友,仿佛在审视一个不可理喻的陌生人:“她们得付出代价!你怎么——怎么连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她继续说,像无奈地为幼稚孩童解释这精密运转的天地:“你知道新力量的出现意味着什么吗?盘子就那么大,你多吃一口,就有人要饿一口!”
商汝友抿唇不语,失望如海啸淹没心头。
她忽然听见前世的声音在心底炸开——
帝王攥着自己的胳膊,力道之大如同要将自己的手臂折断,她的声音如雷霆贯耳:
“记住!”
“朕教你这些,不是要你学会跪,是要你学会站,站直了!”
“脊梁弯了,再想直起来就难了。”
记忆中的画面清晰如昨。
女帝的眉眼,与眼前这位俯首帖耳,甘当秩序鹰犬的母亲,判若两人。
泪水猝然决堤。
商汝友抑制不住浑身轻颤:“我不要认你了......我不认你这个母亲了。你当初教导我,你当初教我......”
商绮音冷道:“那是你幼稚时的幻想。”
“不!”商汝友已经陷在前世记忆的洪流,她打了个嗝,顿了顿,那两个字竟是自己挣脱出,带着隔了一世的悲凉指控,“......陛下。”
她泪眼模糊地定望她,字字泪珠,掷地有声:“您忘了吗?坤宁城巅,霞光泼天。真美啊,映得山河万里皆赤。您那时拉着我的手,说您要做不被后世指摘的千古女帝。”
商绮音像是被刺中要害,瞳孔骤缩,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一身摇摇欲坠的空壳。
霞光满天,映照山河。
她牵着稚小的手,曾许下誓言。
商汝友的声音低下去,却更为锋锐:“说,为君者,自当持身以正,行止端方。纵然有不得已之处,也要上不愧于天,下不怍于民。
“但是最要紧的是,看终局是否利泽苍生。
“青史如鉴。民心似水,载舟亦覆舟。惟有真正福泽万民,方能担得起这万世景仰。
“可是,陛下,您现在,真的俯不怍于民吗?
“还是说,这些公民里,只包括成年男子?!”
“陛下,您明明说过!”商汝友用尽气力哭喊。最后一声陛下狠狠劈在商绮音摇摇欲坠的心防。
“够了!住口!”商绮音如同被电击,猛地后退一步,手死死撑在红木桌面,胸膛剧烈起伏得下一秒就要炸开似的。
她眼中充满巨大恐慌和难以置信的震动:“那都是你......你幼稚时的幻想!是你臆造的梦境!”
厉声嘶吼的声音却带着无法掩饰道颤抖,仿佛在拼命驱散某个可怕幽灵。
那不是幻想,商绮音心知肚明。
她一直被困在同一个噩梦里。
梦里霞光万丈的壮志未酬,冰冷宫变却已突袭皇城。
火光。
血光。
她最信任的心腹女官商霞妃,那张酷似女儿的脸,站在逼宫的男臣之中,清晰无比地罗列她的罪状。
最亲近的女官,在男臣的簇拥下,将她推上死局。
然后,她便眼睁睁看着一块冰冷划过商霞妃的脖颈。
鲜血喷溅,染红了她的视线。
接着是冰冷的剑锋刺入她自己的身体......
那种被最信任之人从背后捅刀的剧痛、心寒和绝望,商汝友可会体会?
每一次她都从午夜惊醒,冷汗淋漓!
梦里那张与商汝友相似的脸,是缠绕她灵魂最深的楔!
也正因此,她再也无法信任任何接近自己的女人。甚至,看见女人,她内心便会涌起厌恶。
前世帝王与今生母亲互为镜像。
商汝友继承了那份志气,又要亲手逼问母亲的堕落。
商绮音望着眼前这少年,恍惚间竟像是望见了自己。
不——是望见被深埋心底,连自己都不敢相认的前世魂灵。
她们面对彼此,却如同镜里镜外,隔着雾障冷冷对峙。
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逼问?怎么可以这样......像一面雪亮的镜,照出她所有不堪?
这念头压垮她早已摇摇欲坠的精神堤防。
被强行镇压的前世记忆,无数午夜梦回啃噬她的噩梦,骤然冲垮闸门,咆哮反噬她身!
商绮音骤然佝偻。那身保养得宜,惯于展示威严与精致的皮囊,此刻竟像一件器皿,从内部迸出无数裂痕。
前世的煊赫,今生的屈从。
帝王之脊骨,庙堂之羁绊。
两股截然相反的巨力,要将她从中间生生劈成两半。
她倒下了,也坍塌了。
商汝友怔在原地。
她方才那些掷地有声的诘问还灼热地悬在半空,未曾落下。
而那个被她逼至绝境的帝王,那个她口中不再相认的母亲,却已先一步晕死过去——
她张了张口,那声未能出口的“陛下”卡在喉间,化作一道极轻、极虚无的气音。
“妈妈?”
帝陵深处,如山峦庞大的赑屃此刻连悲鸣都发不出一丝。
它能清晰感知到,维系它与女帝最后一丝联系的、风中残烛的魂火,正以无可挽回的速度,急速黯淡消散。
女帝的残魄,快散了。
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恐慌让它剧烈波动,扭曲,挣扎,想要做些什么!
可它动弹不得!
它与女帝魂魄结契共生,此刻也受了同伤。
帝陵外头的无字碑近期又开始修葺,上头加了亭盖。
无字碑亦承载它百年执念,如今也同样被重重禁制镇压。
镇压!镇压!镇压!
无处不在的镇压!针对它的!针对女帝的!针对真相的!如同天罗地网,将它、将君上、将所有希望,都死死按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不得超生!
不甘心!
不甘心啊!
暴躁而绝望的念头在赑屃意识里燃烧,元以昼......她们......是干什么吃的?!
元以昼她们......
现在在吃蛋香火腿面包。
风把车门吹得哐当作响,车停在国道边的护栏旁,远处崖壁像一条灰色脊背伸进夜色。
天空里挂着一弯冷月,荒野的风把尘土和野草味吹了进来。
孙云起从背包里掏出三明治。
塑料包装被撕开,麦香立刻混进潮湿夜风。一圈圈的面包略带韧劲,咬下一口,掉着渣,粗糙口感在齿间摩擦。
加工后的鸡蛋片和火腿是咸香的油脂味,和车里的汽油味混在一起,被风一吹,更为浓烈,像夜里的篝火一样让人心安。
元以昼拧开一瓶矿泉水,咕咚几口灌下,冰凉的水顺着喉咙砸进胃,粗暴地让人神智清醒过来。
奥菲莉娅在驾驶位睡着了,她开了太久车。
她们身后是追兵阴影,前方是无尽国道。
没有灯火的这里,只有咀嚼三明治的声音,塑料瓶的咔哒声,还有野风呼啸。
她们像世界里暂时抽离出来的灵魂,在荒原的钢筋道路上旅行。
麦香,汗味,油脂,咸味,混合着汽油和泥土气息,成了逃亡的味道。
高速口的收费站已经封锁,她们只能钻进更偏僻的山道。
广播电台传来断断续续的新闻——
“龙州修炼委员会与龙州治安署联合通报......即日起......对元以昼、孙云起、奥菲莉娅等涉非法传播功法,破坏重大展会秩序的人员......展开全国协查......举报有奖!”
“......通过网络及线下渠道,非法传播未经认证的危险功法,例如所谓‘女性经脉修炼法’,造成了恶劣的社会影响,请广大市民提高警惕,避免受误导上当。”
声音顿了顿,换了更沉的调子:
“此外......擅自闯入国家祭地,破坏祭祀秩序......此举严重危害公共安全......”
“同时,经查证,该团伙在网络上恶意炒作,煽动性别对立,扰乱社会秩序,诱发群体性事件风险......”
“治安署已同相关部门展开全域协查,坚决维护灵气法统与社会稳定。”
电流沙沙作响,最后一句在风噪里回荡:
“举报有奖,凡提供线索者,最高可获灵石奖励五百枚。”
杜爱娟在她们头顶幽幽道:“你们是真的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