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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我叫小娟(六十四) ...


  •   空气里没有回应。

      甚至没有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元以昼以第一人称的视角,完整经历了《女书》中那位主角的一生。

      亲身经历过那些岁月,她才明白——那些被许多男人轻蔑地称作“恐怖故事”的遭遇,竟是真真切切、确确凿凿,都是一个普通女人真实度过的一生。

      她随即想起新闻评论区那些轻佻的留言,只觉得一股荒谬的冷笑涌上喉头。

      这群人,怎么还不去死。

      若真把他们放置到如此境地,怕是连喊痛的机会都不会有。

      女性忍痛的能力是一等一的,可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感觉到很痛苦啊。

      190x年,1950年,1976年......

      元以昼第一视角地体验这一切,然后又很快地来到了2000年。

      一个女人蹲在她身边,元以昼无法动弹,只能看着她。

      她声音轻柔,手中递过来温好的茶水:“阿婆,我们几个是来这边寻老故事的。听灵媒先生说,您是从落霞村出来的——这村里的事啊,就您最清楚了。”

      “我们不敢提那些让您害怕的事儿,就是想着,这么多年了,当年和您一起长大的孩子、一起纳鞋底的姐妹,您是不是也偶尔会想起呀?”

      “要是您愿意说,就拣着您心头还能记起的、不算难受的事儿跟我们聊聊——要是说着说着,有哪段不想提了,咱就停,不勉强。”

      “其实我们来,就是觉得这么好的村子,这么多过去的日子,要是没人记着,就太可惜了。您看您今年这么大岁数,身子骨还这么硬朗,就是村里的福气啊。现在,只有您能把这些事儿说给我们听,我们记在本子上,以后也能告诉别人,当年落霞村有您这样的人,有人在过那样的日子。”

      “您要是愿意讲,就慢慢说,不用急。要是哪句话勾起您的不舒服了,咱就喝口茶,歇一会儿。我们就是来听您说话的,您说什么,我们就听什么,记在心里——替您,也替村里的老人们,好好记着。”

      元以昼冷冷地看着眼前女人的温和笑颜,以及她身后那群沉默伫立的男人们,心里知道她们打的是什么算盘。

      这不过是一出精心编排的戏,推出一个看似无害的“自己人”,用亲和的态度撬开她的嘴,套出关键信息,好让那些男人拿去变现。

      用猎奇的目光凝视,以对待小众的态度逗弄,将女人、女人们的东西拿来牟利,把女性的苦难和话语变成一门生意——这是他们亘古不变,且毫不掩饰的丑陋伎俩。

      此刻,是凌晨三四点,但东方的天际已透出微光。

      霞光在龙鳞般细碎的云隙间匍匐流淌,慵懒地安眠在渐起的鸡鸣声中。

      四周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许多人起身劳作,互相寒暄着今日的天气。

      这具身体不是她的,不会依照她的意思缄口不言。

      元以昼突然想吐,在这个副本里,口是根本不受自己控制的。

      当天晚上本来该做的梦,元以昼也没看见梦里是什么,直接醒了。

      梦醒之后——

      “老师,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呀?我不太懂。”

      小男孩指着课本上的“平等”二字,满脸天真地抬起头,但嘴角却恶意地勾起。

      这是——这是在哪?

      元以昼感觉自己的胸腔中升腾起一阵责任感,看见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在黑板上写下白色斑驳的粉笔字,“平等”。

      她僵硬地转过身,脸上挂起一抹笑容,口中断断续续地说:“我们今天要学习的是——”

      她被吊死在祠堂。

      元以昼的灵魂拼命地扒拉自己脖子,无济于事。

      下一个场景,元以昼看见自己又变成了一个中年女人,看完吊死的老师,又看见爸爸吃了母亲。

      下了一场诡异大雨,落霞村的人先是慢慢丧失行动力,然后全死了。

      元以昼发现自己逃了出去,然后独自生活十年,又接待了一支探险队。

      然后做梦,然后梦醒——

      “既然来了落霞村,就别不识好歹。”一个男人的声音。

      她被缚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有人上前为她松绑,却仍无法掌控这具身体分毫。

      来了个女人,说,她可以把自己当作她的母亲,她坦言自己也是被拐来落霞村的。

      元以昼看着这具身体生下一个女儿,还追生了几个男孩,或许自知逃离无望,认命成为了村子里的教师。

      她的事迹后来被播报,那个时候,身体的主人已经不想离开落霞村了。

      她被授予了一个“最美”称号——至于是最美教师、最美母亲还是最美感动,已经不重要了。

      村里人为此欢欣许久,待她也多了几分表面的敬重。

      可谁都明白,一个虚名而已,并未让她变成“先生”,又岂能与男人们平起平坐?

      然后,扫盲队的人来了,戒尺冰冷地抵上她的喉咙。

      元以昼发现自己颤抖地读出了那些女书。

      好像有一瞬间,她看懂了那个秘密!看懂了为什么,那个外乡男人和父男会疯掉!

      但是,时光不会停止,转眼过去几年。

      元以昼竭力想要抓住书页上那些女书字句的含义,可那些鲜活的记忆却如吉光片羽,在她指缝间迅速消散,只余下一片模糊的光影。

      她忘记了那篇女书讲的是什么。

      她发现自己去祈雨了,粗糙的手在石板和石碑上刻字,然后,那些东西被迫沉入河底。

      又是眼前一黑。

      “老实点。”

      她成了一个老婆婆,看着新拐卖来的女人,安抚她:“你以后可以叫我母亲。”

      她知道那个女人有文化,她很敬重她。

      女人生下一个孩子,她用尽一切守护她们。

      在孩子小时候那年的一个深夜,她用手在她手心划下几笔:“这个符号,只传女,不传男。”

      她死于劳作。

      劳作的人中不缺女人,农民有一大部分都是女人们。

      所谓男耕女织,不过是一场巨大的谎言。

      元以昼想起自己偶然看过的农业生产经营人员女男比例,女性占50.3%,男性占49.7%。

      过去,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现在她知道了。

      死亡的黑暗再度蒙蔽双眼。

      元以昼感觉自己无法呼吸到任何一口空气。

      她再次睁眼,眼前是一张深渊巨口。

      齿缝间凝结着暗沉的血渍,腥气扑面而来。

      她一步步向里走去,每一步都好像踏在姐妹们的尸骨之上——

      一种源于血脉深处的悲恸让她清楚知道,她们都已不在了。

      黑暗彻底将她吞没。

      旋即,眼前景象骤变。

      她成了探险队一员,正小心翼翼地向一位老婆婆探问落霞村的秘密。

      归途村路湿滑,她专心看着脚下,却猝不及防地被身后的男队友猛力一推!

      身体失控地坠向山涧,在意识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瞬,她脑中闪过的念头竟是:

      我拍下的那些素材......到底有没有用上?

      黑暗。

      睁眼。

      黑暗。

      睁眼。

      再度黑暗。

      睁眼。

      ......

      这个海龟汤怎么是这个女人的无限穿越?!

      这个海龟汤......里面所有的女人,为什么都是一个人?!

      等等......

      ......什么是海龟汤。

      好痛。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循环?

      为什么这个世界是这样的?

      死亡可以,为什么一次次都是被男人弄死?

      为什么?!

      我......

      是谁?

      我......

      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我......到底叫什么名字。

      ......

      我生于落霞村,长于碑林与祠堂的阴影下。

      我们村的女子,生来就被训诫要沉默。

      “妇人无言,方得安宁。”

      直到一年的一个深夜,姥姥用她那双因常年劳作而粗糙如树皮的手,紧紧攥住我的手腕。

      她的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泥黑色,用力在我掌心划下一道符号,刺得我生疼。

      我挣扎着想抽回手,她却攥得更紧,在昏暗的油灯下,压低声音说:

      “你......不是这儿的人吧。”

      无数场景一幕幕晃过元以昼的眼睛,最后汇聚成一道锐利的光,将她眼中的混沌迷雾破开。

      温暖的灯火跳动着,把两个人映照得如同油画一般。

      “我......”元以昼喉头一动,惊喜地发现自己能控制自己的嘴了,“我,我......”

      “我是新来的支教老师。”

      刚才发生了什么?

      好像,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深陷海龟汤。

      海龟汤,还没有结束。

      【您看起来需要帮助呢。】父本原本惊诧于突然不走既定台词的老婆婆,但是现在看着元以昼一脸茫然,又幸灾乐祸地出声。

      “是你做的吧?”元以昼心问,“你想把我困在这里,不得出去?”

      【我什么都不知道,毕竟我只是一个小男孩。】父本推脱责任。

      元以昼磨牙。

      2000年,主角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一名乡村教师,在黑板上写了两个字,“平等”。

      被害死后,主角发现自己又开始随机穿越了。

      先是被拐卖进落霞村的女人,再是姥姥、探险队的人......

      那个让她穿越的力量,是不可抗力的。

      是宿命的力量?是轮回的力量?

      是......业力。

      人总要一遍遍面对自己未完成的课题。

      主角未完成的课题是什么?

      那些我们想要逃避的,终将无法逃避......

      无限的循环将元以昼搞怕了。

      她现在也陷入了深深的自我诘问:

      是否,在某个至关重要的时刻,自己也逃避了?

      是否,自己选择了沉默,任由指尖停滞在键盘之上,未能敲下哪怕一句声援的话语。

      是否,自己看着逆风的评论区,不敢发出一句话。

      甚至,自己是否也无意间向同性投去一块冷漠的石子。

      正是这千千万万个看似微不足道的沉默与石子,最终垒成了今日这道循环的、令人窒息的命运死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3章 我叫小娟(六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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