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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我们的名字不叫小娟(一百零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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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女人一时语塞,怔在原地。
金斐语气平静,扎入耳膜:“你养的那些男人,力量究竟从何而来,你真想得清楚吗?”
这问句像淬火的一钩,烫得强女人心口一缩,却又被引出好奇。
还能从哪来?
难道是因她管控不力?可侽们的饮食、行动,哪一样她没有限制过?
难道是因侽们天生强悍?
唯一能归因的,还真是只有天赋和基因了。
怎么,这些男的基因就是好吗?就是强吗?就是容易得到暴力和力量吗?
强女人继续怔怔地摇头,目光却不自觉瞥向金斐脚边——
一个人?
阴影里匍匐着一道模糊人形,正以卑微之态蜷缩在地,面孔深埋。
如龙州旧时代一条被驯化的犬。
是人吧?还是大狗?
“侽们,靠的是接触反噬,”金斐的指尖伸向空中,想看清手指末端那些无形的丝线一般,“你给过侽们情绪、给过侽们眼神、给过侽们气息,给过侽们一点点属于你的东西——侽们就能沿着那道线反咬过来。”
强女人和中刀健壮女人都皱眉。
金斐收回手,指向地上那些男人们化成的灰:
“我没有给过任何一个男人哪怕一丝丝入口。
“无路通向我,所以侽们碰不到我。
“你以为你在掌控男人?只要你还沾男,侽们就总有缝隙可钻。”
“你说谎!”强女人终于看清金斐脚边的阴影是什么,“那是一个男人!你自己明明就是在沾男,为何还要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好像自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装什么清高!”
金斐闻言,眼神移到眼角,从外眦探出去,轻飘飘落在苏子墨身上:“你说……侽?”
一丝即将熄灭的火光打着旋,落在苏子墨脸旁,微微照亮那张脸。
曾经的文艺男青年,如今已看不出人形,四肢如枯枝虬结,腰间缚一暗色锁链,链子另一头攥在金斐身上。
侽只能以腹胸贴地,蜥蜴爬行般移动,皮肤布满暗红淤痕和痂疤,含情桃花眼空洞无神。
金斐的脚尖抵住苏子墨下巴,迫使侽抬起头。
“侽啊,”她语气淡漠,点评一件物般,“我留着侽,是为时刻提醒自己——心软的下场是什么。”
苏子墨的身体条件反射抖了一下,又迅速归为死寂。
……
“少年、青年……这些词从来都属于我们,无需用性别切割。”
那日,金斐变成了课堂上的一个小女孩,听元以昼授课。
她好像此生第一次,真正触摸到了那些字的骨骼肌理。
一个人如果自降生起,便浸泡在有螙的语言水体里,是嗅不出水温水压的,也是不会感到有什么奇怪的。
口齿间无数次翻滚过“英雄”,看“雄赳赳气昂昂”“雄姿英发”天然带着光芒,“雄鹰”“雄狮”充满了不得了的气概,是文章遣词造句里不可或缺的基石和勋章。
以为这些词汇所构筑的世界,便是天地的全部样貌——“雄”如此和恢宏、正当紧密联系在一起,且理所当然。
觉得这个世界本就该是这个样子,没什么不对的,从来如此,本该如此。
这水体便是她呼吸的空气,是她视野的底色。她未曾想过,螙水之外,或许还有别的存在形式。
“现在,让我们重新学一遍——这些字,本该是什么样子。”
金斐是一个对文字极为敏感的人。
脱离麻痹她的甜蜜螙水之后,这迟来的敏感刺痛了她。
那些带着很多女字旁的字,从没有这么尖锐地出现在金斐的瞳孔之中过。
从未有过的清晰。
也从未有过的疼痛。
每一个弧度都锋利,每一笔勾勒都带着倒钩。
一旦开了这道口子,这种认知带来的痛苦,如喉咙里卡满了沾着糖浆的玻璃碎屑。薄薄一层甜蜜裹挟的,是割裂皮肉的绞痛。
吞不下。是因为意识到这些词句背后的螙刺,和捏造它们之人的险恶用心,每一个字都变成了一种伤害。
吐不出。是因为她无法否认,自己以前真正为这些文字感到受用过。
“你真是女中豪杰。”
“你这样爽快,不像个女孩子。”
“你和别的女人不一样,你理性,没那么多事儿。”
“她肯定在忮忌你,你小心点。”
昔日,这些话语如同冠冕,如今却变成了回旋镖,裹挟着风声呼啸而归。
它们的刀刃曾向别的女人旋着、嗡鸣着,划伤了她们,又从很远的地方飞回来,无一例外地钉进自己的身体里,发出“嗤喇”的撕裂声。
金斐看见自己身上插满了语言的箭矢——
——“娇媚”。
——“有女人味”。
——“适合做老婆”。
——“女神”。
——“乖”。
——“懂事”。
它们嗅着味道而来,受波动怨气的影响,逮着女人就伤,攻击金斐。
每一笔都是别人对女人的定义。每一画也是她不自觉的顺从。
金斐的指尖触碰到第一支箭矢,名为“娇媚”的箭。箭杆上细密地刻着“笑容要甜”“声音要软”“女性气质应该是……”“身段要柔”。
她咬牙,握住箭杆,向外扯拔。
“嗤啦!”
箭矢离体的瞬间,也带走了一层黏连多年的皮肤,或许应该称为“形象”——作为女人,她总是被要求打扮成一种固定的形象,用柔顺温软的气质给男人作陪。
伤口除了涌出了血,还涌出了力量,岩浆般灼热流淌滋养,她的肩膀明显变宽阔,线条利落如刀削。
“娇”的箭矢插入地表,血液也冲刷了它,它蓬勃地在一旁生长成高大乔木。
金斐的手毫不停滞,伸向第二支箭——“有女人味”。
这支箭扎得最深,箭头带着倒钩,钩着她从小到大听过的每一句“女孩子就该有女孩子的样子”,钩出血肉时能听到撕裂的簌落。
女人是什么样,连女人自己都不能定义,将自己最自然纯粹的模样视为“男人”,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吗?
她抱着洗髓伐毛的苦痛决心,因而也不觉得有多疼了,只是畅快。
当这支箭被掷到地上,她的胸腔打开,呼吸从未如此畅快,胸肌轮廓清晰可见。
女孩应该是什么样子?
金斐看向身旁高大的乔木,“娇”字悬挂成它每一片叶。
女子本该生如乔木高大坚韧。
如果诞生人类的物种是低幼的虜,那么没有一个人能站着活。
“适合做老婆”、“女神”、“乖”、“懂事”……她一支接一支地拔除,动作越来越快,也越来越熟练。
每拔除一支箭,心中就有一道枷锁断裂,就有一部分的她随之死去,而另一个更真实、更强大的她便从血泊中站起。
肌肉如同有生命般,依托新生灵魂疯狂生长,覆盖掉旧日孱弱的曲线。
抛弃弱化自己的词、永不抱怨,人会获得如此成长。
还有……还有更多的……下意识说出口的“你妈”“他妈”,男人们永远没有当妈的机会,而每个人都在骂妈。
如果说骂妈是因为“妈是重要的”,为什么妈总是被赶回家庭,高层看不见任何一个“妈”?
薛定谔的重要。
旧时代的手反复扣在她脊背上,既抚摸、又打压;像夸赞,实审判。
一个永远无法逃离的柔软绞刑架。
情绪像潮水,淹没口鼻。
金斐摇摇头,驱散绝望,想到刚才的课堂。
课堂里的光照亮了她——一种全新的解法!
字和规则,都是可以改变的。造字者,毕竟从来都应该是女人。
她学得快、接受得快、全心全意热爱理解的瞬间。
越理解这些女义字,她便越像个医生,能够找到自己为何旧伤口在隐隐泛痛。
意识到以后的痛,远比麻木无知的沉睡更剧烈。因为她一个字一个字将它们从自己的血肉里拔出来,刮骨疗螙一样。
它们陪着她长大,然而现在她要否定它们。
一种打断的骨骼,重新长出骨头的疼痛。
金斐喘息着。尽管痛苦,但她能感觉到一具崭新的骨架,正从那具腐朽的旧皮囊中挣脱出来。
每一箭,当她发现又一个习以为常的词语,已经被污名化到这种程度,并被世人奉为不可置疑的“真理”“箴言”时,她就会觉得真的,很痛苦。
这种痛苦不同于有人对她拳脚相加,是一种精神上的凌迟。
金斐又拔不下去了,她的手颤抖在自己的身体上。
好痛。好痛。
现在此地,孤身一人。只有她一个人在疼痛,而龙州大陆上的其她女人都温水煮青蛙般地幸福着。
心里另一个自己在对自己说:
“只要去伪装、伪装得什么都不知道,伪装麻木就可以保持幸福了。
“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这些字词就不会对你展露丑陋锋利的面孔了——而且你还可以用这些词去攻击其她女人,多么好啊,只要假装看不见,你完全可以继续幸福地活在原来的世界。”
这个声音逐渐变成苏子墨的、苏子惠的、传教释弥的、无数人的,也包括了她的好朋友。
汗水和血水从她的眼皮上滑下,颤抖着掉进土地。
“让这一切都回到和平年代的模样吧!”
“让我们继续隐忍地生活着!”
“让争端的火种从自己的身体里熄灭!”
“这个世界本来就很好啊,是你太过敏感了!你的眼睛里不该只看见对立、看见争吵、看见自己吃不吃亏——”
“让没有反抗和斗争继续粉饰平静的生活——”
“别说了!”金斐道,“可是我做不到!”
可是金斐做不到。
可以假装眼睛看到这些文字的时候,自己不曾感到过不对劲和排斥吗?
可以无所谓地将自己的性别和存在都贬低到尘埃,然后将另一个性别的词奉为奖章和荣耀吗?
可以沉默,可以逃避,可以麻木,可以,都可以,可是,除此之外,自己最后又陷落到哪里去了呢?
她是一个对文字极度敏感的人。这迫使她无法转身离去。她注定要剖开自己身上每一樽语言的箭矢,审视它腐败的内里。
她就是要一边痛苦,一边清醒,自虐一样地去学习。
她就是要这么做,因为知道了这些东西以后,她已经没办法假装缄默。
文字的箭矢在金斐身上迅速剥离,所有伤口迸发耀眼光芒。
光芒中,小女孩的身影彻底消失,取而代之是一个身形高大的战士。
金斐站在凌乱错落的箭矢残骸中,喘息着,脚下还有一片热血和汗水,惟她的身形屹立,如淬炼后的钢铁。
“啪、啪”。鼓掌的声音。
苏子墨从暗处走出,伪装剥落,只剩杀人者的狠厉。
“这也能活下来啊。”侽赞叹道。
虽不知为什么被拉到这个地方,被冲散后,现在才找到金斐,但是侽还记得要杀人灭口。
苏子墨问:“这样有用吗?”一双含情的桃花眼看过来,里面浸满了螙水,显得莹莹汪汪一片平静轻盈,浑然不觉自己的作为于她人是何等重量,或许是因为其从小就生活在螙水里——她人砒霜,侽之蜜糖,“这些文字,向来还是只会伤你,不曾碰我分毫。”
“娇媚?”侽开口。
金斐还未完全恢复的身体扭缩成夸张姿态。
“耍赖?”
关节瞬间僵硬,像被无形绳索捆缚,任何自主的行动都变成一种不讲道理。
“妒忌?”
一把语言的钝刀捅进她腹腔,不致命,只是缓慢搅动,让她清晰感受那份被指责的灼热酸楚。
“泼妇?”
她的声带被滚水烫过般,任何想辩解的声音都破碎成刺耳噪音,使她自己都感到羞耻。
“长舌妇?”
舌头被透明的手向外拉扯,肿胀、麻木起来,说不出话。
“花瓶?”
四肢顿时僵化,皮肤泛起瓷器的冰冷光泽,一件只被允许静止、供人欣赏的器物。
“头发长,见识短。”
头颅骤然沉重,发丝长出,黑色藤蔓缠绕脖颈、勒住呼吸,视野也随之模糊狭窄。
“赔钱货。”
冰冷寒意从脚底升起,冻结血液和细胞,意识只能感到自身价值的湮灭。
“不下蛋的母鸡。”
小腹传来剧烈绞痛,里面却空无一物,仿佛卵巢子宫被生生挖走,徒留空洞的羞耻。
“女人家懂什么。”
太阳穴遭到重击,眼前一黑,所有积累的知识和清醒的判断力被抽空,大脑陷入一片混沌。
“真是个娘们儿。”
一股巨力将她猛推在地,骨骼软化,力量抽干,只剩被轻视的虚弱。
苏子墨很快发现了这些文字的用法。
以前侽不会这么对金斐说话,但这并不说明侽不会说这些话。
何况,不对金斐说,不代表不对别的女人说,更不代表不会在背后和心里说。
苏子墨也并不认为这些词有什么不对的,它们在漫长的历史中已经变为专门指代女人的真理,是歇后语和箴言一般的存在。
用这些标签,可以一瞬间给人定性。
侽认为自己很公平——侽也会用这些词形容男人,侽经常这么羞辱兄弟们:“娘炮”“娘们”“像女人一样”“跟个女的一样”“傻.逼”。
金斐不能承受地闭紧双眼,很显然,她也想到了这一层。
也正因此,她没办法再说服自己去爱侽。
如果一个人出口就是贬低你性别、看轻和否认你存在的词,高高在上、隔岸观火、毫不在意地使用,如果你已经迟钝到根本不在意这些,依旧和对面和和美美地过下去……
她当然不能了。
没有这种可能。
她怎么可能爱上一个下意识出口就是辱女词的男人?她怎么可能去爱一个用贬低她身份的词的男人?
再多的爱意,在听到侽脱口而出的那些词的时候,都灰飞烟灭、烟消云散。
因为,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的份量,超过了这些女男之爱——它像一瓶去雾喷剂,让她的心镜不能再沾染上那些“爱”的白雾,永远,永远。
那些东西,是字词。
一旦认识过女义字,她就有了洁癖,这是会跟随她一生的洁癖。
而沾染辱女词的男,是最脏的东西。
她看侽就像在看一个让人掉精神值的怪物,金斐真的没办法爱上怪物。
“你看到了这些东西。应该死。”最后,苏子墨道。侽指的是落霞寺碑林。
金斐的脑海却因痛和幻觉,不由浮现更多东西。
“你看到了?”那个苏子墨嘴角同样扯开笑容,“那你就应该死。”
落霞村是苏氏一房人处理尸体的旧据点。
苏家世代在这里清洗罪恶。
这里的地和土都记得。
漫天漂浮着白色的纸张,里面是字,被凸显“女”偏旁的字。
金斐看见自己曾经也来到过这里。
元以昼找到她,交给她一项任务:“落霞村是旧词污染最严重的地点,父权意象最重的地方,男社语言的巢穴——囤积尸体、制造恐惧、控制叙事的场所。在那里,任何在你看来习以为常的词语都会成为致命的武器……”
金斐殷切地问:“我能做些什么?”
“苏子墨藏身于此,你之前和侽有过交集,我们需要你,主动踏入旧时代的腹腔。”
金斐踏入这,发现侽们杀死女人,把恐惧、求生、大哭记录下来,用她们的声音作为权力的供奉。
苏子墨是这仪式的执行者。
墙上布满被血迹冲淡的旧字,它们却也因被血滋养而散发更为邪怨的气息。这些字全部都带女字旁,被污蔑、扭曲、重构。
金斐那时还没学过女义字,她一步步阅览,在落霞村看见语言伤害的极限。
夜里,她发现这里更多的、诡异的事,许多白纸像冥钱。
但是上面都是字。
而且是活灵活现在颤动的字们。
都是好像残缺的人。
“婢”缺了一半。
“媚”只剩下残女。
“妒”不知是如何残缺的,像被拔掉了一只眼。
“姥”像是被刮掉了皮。
“妇”只剩一个套在一起的残骨。
这些残余的字在纸上追着她跑,飘在空气里。
被掏空、剜去、断肢残颅的字,是一群无处安放的魂魄,它们如嗅到新鲜血液的鲨鱼,感知到金斐的柔软,以及对于它们毫无招架之力,于是一拥而上占据了她的躯壳。
她的一根手指在土地上无意识地描摹着,不知道要写些什么。
血液从指尖流出,很快融进了土地里,和红土混成一色。
我是很爱文字的啊。
金斐想。
我没有一天不和文字打交道,我每时每刻都在用着这些字词,我从小学一笔一画端正的龙州字。
为什么,为什么。它们会如此伤害我。为什么,为什么。它们不肯放过我?!
金斐的躯壳最后被“妇”的残骨紧紧扣住,半跪在土地上,满身是字的伤痕。
火焰燃起,如云如霞。
……
正如她此刻,胸腔冻结,被苏子墨的手拖拽着勒住。
她在失败的世界中死过一次。
死在语言里。
死在苏子墨手里。
死在“女”字被扭曲成刑具的世界里。
而她现在,站在与往日相连的一片土地上。
这一次,她看见了全部。
这一次,她不会再死第二次。
过去她曾在挨打时任由伤痕爬满身体,在崩溃至极时,也曾跪在虚空中祈求:若能重来,绝不走向苏子墨,绝不相识。再见到那人,绝不再交付半分自我。
却不知——
重来的机会,早已埋在此刻她急促呼吸的每一秒。
就在这一瞬。
就在这一世。
没有来生可供侥幸,也没有下一次可供虚度。
就让一切可改变的,都发生在现在。
苏子墨低头俯视,被阴影笼罩的脸带着轻快和审判者的从容。
“金斐,”侽轻轻说,“去死吧。”
苏子墨随手拈来一柄“女”字旁,锋锐无比,要向她的脖颈扎去。
那声音是有螙的墨水,从头顶慢慢灌进她胸腔。
女人们创造的语言最终成了杀死女人们的器具。
金斐的意识在黑暗与疼痛的交缠中抽离。
那些字——那些破碎的、残缺的、被蓄意曲解的字们——依旧没有灵智,依旧渴求她的血肉,想要用女性祭奠自己,梦魇般扑向她,啃咬她的皮肉,将她碾压在语言的废墟。
可就在这一瞬,金斐胸腔深处那根一直沉睡、隐隐发烫、一直燃烧的心突然亮了。
有光从被文字伤得最深的伤口里破土而出。
像被引燃的线,轰轰烈烈地照亮一片。
下一秒,那些污秽残破的字停住。
苏子墨蹙眉,手腕用力,却怎么也扎不下去。
“女”字与金斐保持一种诡异而肃穆的距离,似乎被定格。
金斐缓缓抬头。
她第一次看见,这些曾经追逐她、吞噬她的字,竟在微微颤抖,露出一种莫名的情态。
兴奋?不。
恐惧?不是。
是……等待。
她好像无师自通了什么,胸腔里的那点光,愈发明亮。
“……来吧。”金斐喃喃,像对字语。
“簌——”
伴随一声沉稳震动,从她心口、骨骼、皮肤下涌出无数道微光,这些光迅速沿着她的伤口和血液爬升,汇聚到指尖。
金斐在空中书写,血液凝结成女义字。
“娇”,女本乔木,血液驱动树枝缠绕上苏子墨四肢。
“妇”,推倒大山,又是拎武器的女人,一柄大斧朝苏子墨砍去,削其精神,让侽吃痛跪下。
“妒”,女有户屋,庞大建筑轰隆压下,砸碎苏子墨骨骼,溅起尘土掩埋了侽口鼻。
“媛”,一队披甲士兵,手相爰牵,踏地而来,每一步都使土壤龟裂,震得碑文上字迹翻动,将历史谎言一尺尺挖出地面。
“娼”,轮廓被重写为祭坛之刃,像恐惧与恨火被锻成攻击器械,反向刺入那些羞辱和阉割女性的黑浊之气。
时间飞速流逝,又在眼前缓慢流过。
这些字以确定的弧线到达眼前,先是阴影,后是体量,最后是落体的重量。
一字字判词般落下,铡头刀似的宣判。
字落处,幻苦俱灭,落霞村尽,碑林也断。
苏子墨趴在地上,还想用那柄女字旁的锋刃做什么,但女刃反向钩住侽的手腕;侽吼叫,喊出旧世界的说教,枉图用熟悉的羞辱将金斐拉回去,话从喉间挣出,却被金斐一字一句改写为刑句。
刑法由女义字来执行。
眼前地上匍匐的男人瞳孔震颤着,不知在思考什么,不明白语言和词汇为什么不再为自己所用。
那些字,侽看一眼就弃之敝履,视为污秽,因它们的确是贬义词。
奴,奻,奸,妖,婊,嫖,娼,嫉,妒。
每一个“女”,在侽眼里都是酣畅淋漓、痛快的象形表意,天生就该与其背后的污浊之意为伴作伍。
侽没法想象它们在金斐眼里是什么样、又有什么含义。
有意义吗?自认为它们不是贬义词——从古至今,这些字词积淀了多少能量,人们一提起、一看见,就会连连摇头和叹息。
然而“精神胜利法”的嘲讽咽在了苏子墨喉口。
空气凝结,血珠在半空成晶莹字形,每一滴都是苏子墨眼中那些不堪入目的、女字旁的字。
它们在金斐心中的含义已全部改变了。
没什么是不会改变的。
“她”字上古读音为“姐”,有母亲的意思,近代还不是被刘半农强加了个“他”的发音,被单独拎出来当作指代女性的第三人称代词。
在人的心里,字的含义可以任意改变,字本就人为书写、构造,永恒处于变化状态。
女义字在觉醒者眼中会复写形态,并变成她们的武器。
曾使人感到疼痛的字长出锋利倒刺和刀刃。
曾经顺从过的字变成锁链。
只有真正理解、并衷心认可它全新释义的字,才会发光,直到,变成她的力量。
金斐眼露寒光。
此间,她呼出的每一口气,都拭刃般将旧字的螙抽干,使它们变成凌冽的雪铁,镶嵌在女义字的锋缘。
苏子墨被震得倒退,身上曾经以嘲弄与支配缝合的面具片片剥落。
在侽话语中被当作工具的字,此刻回咬,分食侽自以为是的理性、幽情、优越。
灰碑碎石铺了一地,苏子墨倾塌在尘埃里,口中无力呜咽什么。
金斐的眼珠缓滞转动,无机质地、居高临下地看向侽。
“碑下的男人啊。”女人嘴唇开合,挑起戏剧开端的幕。
苏子墨好像看见过去无数参练排演的戏剧,同学们以圆润的口腔起势。
“你在崩裂的灰石之间哀号,以为这尘埃过分,以为这痛楚深重。”
它也的确触动了苏子墨的某个记忆——侽曾随口对排演中的金斐说过:“你那点话剧兴趣就当消遣吧,你不是科班,连口腔共鸣都没有,写写文字还行,硬要上台,只会让人笑。”
侽当时只觉得是一句善意的提醒,而今她将每一个字吐出口腔,都在将侽当年的轻慢剖开。
“你以为命运忽然对你不公——第一次,苦难终于轮到你身上,便成了世界末日。”
金斐垂眸,目光从眉宇滑落,千刃万刀剜过地上男人的表皮,看得侽浑身不自在。
她抬手,无数枚女义字的偏旁自指尖浮现,缓缓旋转,锋刃被透彻的愤恨灼烧出淡红的弧光。
安静。一片安静。禽鸟风叶都无声。
金斐的愤恨,不如莫陌一般灼热燃烧,但是冰得彻底的表象之下,那焰心是纯青的。
惟有温度到达一定极限,火焰的颜色才会是呈现这种透亮的蓝色。
极炽之处反而逼出最纯的蓝光,燃烧到极限,才会剔除所有杂色、喧嚣,只留下最纯粹、最肃杀的光谱。
表层仿佛平静湖水,内里却是要把金属烧透明的温度。
正是这骇人的无声,使她的愤怒更为可怕,将金斐的威压推向了不可触碰的高度。
“碑下的男人啊。你们的呼喊,从未如她们的沉默般尖锐。”
话音落下。
一些女友们被强制缄默的黑暗场景硬生生充斥脑海。
苏子墨摇头想甩掉这些画面,金斐手中“嫉”字骤然亮起,锋口如开裂雪光,径直划过苏子墨肩侧,空气被切成两半。
血如被惊醒的鸟群,四散飞溅在半空。
“你以为自己的苦痛深沉难堪?她们早已在苦痛里重生无数次。”
“奸”字从金斐掌心旋转而出,飞旋轮过倒塌碑壁,碎石与侽的惊叫同时被斩断。
长久以来,被侽嘻笑着扔给女性的羞辱,此刻反折成真正的利刃,在空气划出刺目回声。
“她们可不必经历这些。但你们偏要将她们推入深井。”
“婊”字化作一柄修长的刀,插入土地,余音轰鸣。它没有直接贯穿苏子墨,但巨大的力场将侽的脊背压弯,使其以为整片大地的重量都在向己寻仇。
不,那重量不作假,苏子墨抬眼望向身后,差点没吓背过气。
怨不得那么重,侽背上是落霞寺侽埋下的所有碑林。
侽眼球中的金斐与以前印象中的那个她面部重叠,却完全不尽相同。
“女人啊,你的名字是脆弱。”那时的她赤诚又破碎地念出莎士比亚的这句台词,而现在,她漠视侽:“碑下的男人啊,你的名字是——”
“已过期。”
金斐不认为过了这段过渡的特殊时期,男人们还会有什么指代自己的特殊词汇。
“公”属于她们,“祖”也是,“雄”的另一半更是大可考究。
一群偷东西的类人,如今的她已不愿给予侽们任何名字。
侽们不配。
“碑下的男人啊,”最后,金斐的声音自地心传来,“你所经历的,只是她们千年历程中的一粒尘。”
“你们以为能将她们压在字里行间,如今——”
四周女义字升腾,如环绕祭坛的剑阵。
金斐开口,给出最后一句审判:“她们不再被你们书写。”
“她们将以自己的锋刃,书写世界。”
苏子墨的身体与苏沐乐的命运一般无二,成了被反复碾过的碑拓残片。
女义字划过的每一道痕都不能消除,黥刑般刺刻又涂墨。血顺苏子墨皮肤沿着地面流淌,在接触碑林碎石时被吸附,被更多的声音吞没。
侽抬头,身上的碑林正在下沉,不是它们本身有多大的重量,只是上面无数个名字在闪光,那些沉默的名字把侽按进土里。
金斐犹疑了一下,碑下男人脸上沙土俱散。
侽刚差点被活埋,突得了新鲜空气,立刻睁眼,瞳仁水润潮湿,祈求地看着金斐。
是错觉。
金斐眼中的温软柔情一瞬间消失不见了。苏子墨后来才知道她那时只是看见了那些被杀死女人们的名字,觉得侽这样死了不够。
这之后,苏子墨正式成了金斐身旁的一条男人。
旅途崎岖,路况艰险。金斐不遗余力地在龙州大陆上施救行刑。
苏子墨当然像随身物件一样被拖行在龙州大地上。
侽心不死,还想用以前的那些东西去打动金斐。
侽想抓住最后一点能让金斐记起侽温柔博学多才一面的东西。
比如一起看的什么文艺男作家、文学家。
某日,苏子墨颤着声音:“......我们以前一起看过莫泊桑。‘女人们不以经验为依据,而是依赖于浪漫的幻想,她们认为爱情,真正的爱情,伟大的爱情,一辈子只能有一次;而且这种爱情就跟霹雳一样,一颗心被它击中,从此就被破坏、烧毁,变成一片废墟,其它任何强有力的感情,甚至连任何梦想也不能再在里面生根发芽了。’”
金斐歪头,苏子墨以为她被回忆打动,却见她的目光冰冷:“侽死于梅螙。”
下一秒,“梅螙”二字在空气浮形,像旧时代停尸间的白气,贴在苏子墨身体。侽剧烈咳血,精神像被生生挤碎。
“1877年,莫泊桑27岁,”金斐不悲不喜地看着侽,“出现体毛脱落等症状后,就医后,被医生确诊为梅螙。侽还在3月2日给好友的信中提及了此事,”她慢悠悠地道,“信里侽用当时梅螙的俗称‘痘疱’描述病情,称医生诊断后给出了水银和碘化钾的治疗方法......之后,侽又咨询了另一位外科医生,对方不仅确诊侽是梅螙,还判定这是已经潜伏了六七年的旧病。”
苏子墨扼住自己喉咙。侽感觉自己小腿被电击了一样剧痛,即便整个人已经瘫倒在土地里,脚掌依旧像踩在棉花上般使不出劲。
侽的头颅突然剧烈震动,脖颈不由自主地扭曲,精神错乱般地看到无数女人向侽伸出手爪,又记忆力衰退:“我......这......这是在哪?斐,斐!救救我!”没嚷几声,好似有另一人格挤占躯壳,“金斐!我要你不得好死!金斐!!!”
不过一会,侽又清醒了,声音因嘶吼而沙哑无力:“我们......我们怎么到了今天这种地步......我对你,还不够好吗?金斐!”
金斐的耳膜受到攻击,站在原地不动,只是用手指摩挲了两下耳廓,皱了皱鼻子。
苏子墨动不动就喜欢叫她的全名,现在依旧没改过来。
她不懂男的怎么这么喜欢叫人全名,不知道有的人不喜欢被人反复提及自己的名字吗?
她继续,面无表情,像宣读判词:“莫泊桑大概率是20岁左右和一位划船同伴交往时感染梅螙。侽年轻时生活作风放荡,交往伴侣众多,性生活十分混乱。”
身心的剧烈折磨,和金斐面不改色的态度,让苏子墨意识到她现在完全变了一个人。
侽拼命捂住耳朵后退:“别说了!别说了!不!”现在,侽听到金斐的声音如听闻恶魔低语。
金斐不为所动:“哦,这位男作家在壮年时感染梅螙,病情迅速发展到三期神经梅螙。侽出现了严重幻觉、偏瘫、精神错乱,最终在43岁时死于梅螙引发的精神病。”
“哎呀,三期梅螙是什么样呢?”金斐看着苏子墨脸上浮现的红斑,啧啧两声,“皮肤、骨骼、肝脏,长出肿块,然后毁容。”
苏子墨的鼻梁恍然塌陷,侽惊惶地抚摸上自己引以为傲的容颜。
“不止,骨骼剧痛,器官穿孔。”
侽不由吐出一口血,然而身体里的难耐病理性疼痛更让人精神崩溃。
“神经病痛,脊髓痨,大小便失禁,突发胃剧痛,呕吐。”
侽的身下真的渗出什么液体,整个身体蜷缩,又因疼痛打滚。
“嗯......”金斐想不起来还有什么症状,直接掏出手机搜索本地资料,然后对着念、施罚,“麻痹性痴呆,清醒时只能无奈地感知自己心智一步步流逝。”
苏子墨的眼神呆滞,口角流涎。
如果侽能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模样,绝不会再想提到和“莫泊桑”有关的任何一个字。
很快,文字带来的效果消失了。
苏子墨将死未死,口唇发紫,心理阴影极大,却还想挣扎:“那......那我们一起听过,奥地利那个、你很喜欢的那个......那个作曲家——”
“梅螙。”金斐语调丝毫不变,“《维也纳临床周刊》,舒伯特头发被检测出汞和铅的浓度,分别比正常水平高出50倍和2000倍。而19世纪时,汞是治疗梅螙的常用药物。这种远超常规的重金属含量,恐怕很难用其它原因解释吧。”
苏子墨又经历了一遍梅螙晚期。
“梅”字似一枚锈钉砸入侽脊椎下端,“螙”字化成一条蜿蜒暗红的线,顺着脊柱神经蔓延。侽痛得弓成一截,被硬生生逼出无数丑陋惊叫。
“别、别说了!”侽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祈求女人不要开口说话。
金斐眉眼弯起,摩挲下巴:“有说法称1822年深秋舒伯特被铁兄弟带去维也纳红.灯区后,大概率感染了梅螙。1823年侽在给朋友的信中提到自己持续生病无法出门,同年还因为皮肤问题入院治疗,晚年的身体状况也符合梅螙患者接受汞治疗后的相关症状哦。”
苏子墨虚弱为这个远在百年前的男人辩解道:“在侽所处的19......19世纪,梅螙是一种......一种广泛传播的病吧?!而且侽又在艺术和文化圈子里......当时卫生条件和医、医疗,你又不是不知道......只是对梅螙的认识和防控能力不足罢了......舒、舒伯特当时活跃在音乐社交圈子,有那么多社交活动,这、这感染也不奇怪吧......”
一切的声音终止了。
金斐终于不再说话,苏子墨松了口气,可惜那只是暂时的,极为短暂。
侽看见这个女人的目光淡得像一层霜:“男人不自爱,就像烂白菜。”
苏子墨瞪大眼,无数沾染大粪的烂菜叶朝侽身上袭来,侽被熏得欲呕。
“哦,你还喜欢尼采吗?”金斐想起什么,“上帝已死——”
苏子墨惊恐地睁大眼。
“梅螙。”
病症又要在身上发作之前,苏子墨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美国有博士研究!尼采诊病记录里,完全没有颜面神经坏死、口齿不清的梅螙症状!而且19世纪末那时候,梅螙末期患者发病后5年内就会离世,尼采精神失常后还活了11年!应该是慢性脑瘤!”
侽祈求地看着金斐。
金斐回看侽,半晌,笑了:“我知道啊。1947年,一个男医生为了批判被纳粹利用的尼采哲学,在书中称尼采求学时因不检点感染梅螙,这种带政治目的的说法让‘尼采患梅螙’的传言广泛传播,还被《天才、狂人与梅螙》这种书籍引用放大。bro造起同性黄谣也毫不手软呢——我也只是引用一下罢了,开个玩笑嘛。”
苏子墨的面部扭曲。玩笑就玩笑啊!为什么侽又有了晚期梅螙的感受啊!
无奈,苏子墨哭着磕头:“别、别再说文艺圈的名字了!!”
金斐淡淡补刀:“文艺吊,再装一个试试呢?你大可以再说。你说一个,我就把这个男人的下场复刻在你身上。”
苏子墨浑身哆嗦。那些侽曾捧在手心里、写出来发表的男性文学偶像,此刻全部变成了侽身体上的一条条病理词条——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侽的迷恋,侽的男性审美文化,全都毫不留情地经由面前恐怖女人的手,回咬了侽。
……
回看面前的两个女人,金斐并不想解释什么。
她蹲下,指尖在空气里写了几个“女”字。
苏子墨立刻像提线木偶般被迫伸直四肢,“女”字锋化成四道薄刃,精准挑断侽手腕与脚踝旁的筋。
正如侽身上其它的伤口,疼痛永远存在,却永远无法痊愈。
侽倒地不起,四肢颤抖,如被折断的碑。
金斐又用了一些残忍的手段展示苏子墨,轻笑:“如果你能让每一个男人变成这样,手脚筋挑断,整个人都是这样难以动弹,并且真正缺少了那种东西,让侽永恒地杀鸡儆猴般地跟在你旁边——这样的‘不沾男’,我很欢迎。我也很乐意看见。”
强女人瞳孔颤抖,看着金斐和苏子墨。
所有男人都被修整成这样......
筋挑断、象征男性的物什消失、永远跪而不敢立——
“我会非常欢迎。”
这个疯女人的最后一句话盘旋心口,久久不散,甚至自动重播。
这和强女人的想法相悖。
在她眼中,男人也可以很美,而她又怎么会去像金斐一样伤害美人?
“凭什么听你的。我喜欢侽们,我是异性恋,更何况,我本就在掌控侽们。”强女人不屑。
金斐冷哼一声,问:“那么,你在你的身份词条里看见了什么?”
强女人不耐烦:“什么也没有!”
金斐一挥手,解开障眼法,空气里面板裂开一道透明的痕——
强女人定睛一看,自己的身份词条哪里还是“女强人”,分明赫然写着:
“女强虜”。
“这、这是?”强女人大惊失色,声音瞬间破碎。
她难以置信——
[男有疆土]评定等级怎么还能被一个女人更改?!
能力足以撼动叙事结构,金斐这是达到了何等程度?
金斐道:“因为你所谓的‘强’,本来就是侽们叙事给你的假象。”她淡淡道,“我只是把遮羞布撕掉。真正的身份评价,一直是这个。”
女强虜仍在原地不可置信。
“沾男,人,就变成了虜。”金斐说。
女强虜道:“阉了,我将侽们阉了也不行?”
她思来想去,将这一切的后果归因于自己没有将这些男人阉了。
“不行,阉了,侽们就没有思想,不知道反抗了?你的屋子为什么起火?”金斐叹息,真的很可惜一样,“侽们毕竟不像女人一般,几千年来,被驯化得连何为抗争都不知道。”
“四爱呢?”女强虜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侽们已经彻底丢失权力了啊。”
她依旧那么爱侽们,觉得现成的、那么多“虜”资源放着不用,简直是可惜。
“谁告诉你‘插入’是一种权力?”
金斐目光冷冽,苏子墨好像已经预见她会干什么。杀同性的事,她现在已经驾轻就熟。
“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女人最后叹息了一句,再不多说,驱动词条。
苏子墨闭眼,不必去看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谁救你于大火。
她也可收回自己的权柄。
她掌生执死,已不是从前那个她……
也许,从前的那个她,和你一样,带着你那般的思想,葬身于火了。
不过……这样的她……
真的能受到同性的支持吗?一个新的暴君罢了。苏子墨很期待看见金斐被她压制的同性拉下马的那一天。
【删除词条“女强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