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7、番外·历史遗留问题(五) ...
-
坠入铁拉在38海道的陷阱后,瑞安悔不当初,出行前那一点犹疑和惴惴如潮水将心脏吞噬。
那时,他看着胡蓓蕾摩拳擦掌和跃跃欲试的模样,心中竟然真的像喝了酒和汽水一般飘飘欲然,满心欢喜地以为干完这一票,海市领导人就会赏识自己,给男人们更多的权力。
“你的裤子!”瑞安即刻脱下了自己的衣服,不管喉结上有没有遮挡物,他料想自己的行为举动能打动蓓蕾的心。
但蓓蕾只是轻轻摸了裤子上被红色氤氲的那块布料,沉声道:“没事,几天前海语已经提醒过我,但是最近几天一直忙着任务,忘记了。只不过是月经来了——拿我的丸子......”
行进着,蓓蕾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发现什么也没带,她的声音止住了。
“没带就算了。”她说。
这样的平静和从容大大舒缓了瑞安的不安,他点点头,有些尴尬地穿回了自己的衣服。
这和他以往看见的视频不同,很久以前所见的天宫里也有如此的娱乐短片,还是女人们主导拍摄的,她们对男人递过来的衣服感恩戴德,果然不能依靠陈旧的经验行事。
年仅十几岁的瑞安羞红了脸,暗暗提醒自己不要再在生活上的小事莽撞。
“你不怕死吗?”瑞安转移话题问,他使自己的嗓音低沉,那如浪涛般宁静厚重的音色果然降低了蓓蕾的戒备心。
她没有在现实生活中真正接触过男人们,遥远的历史书无法使她像路西等真正经历过天宫事变的士兵和弄权者一样敏锐。
“我不怕死,”蓓蕾满不在乎,“死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生存,而且我们最终会重新来到人世。”
这是利伯蒂和胡芙一直为她灌输的理念,当然,她也十分认同。
虽然没人真正地将死后人会变成什么、又是怎么重新进入世间的详细过程告诉她,但她也不会感到恐惧。用远古的一个词汇来说,死亡和生存一样,不值得“悲春伤秋”,因为一切都是自然的轮回和循环往复。
但是瑞安的眼神中出现了清浅的亮光,他难得显现出一丝脆弱,这不是他本心想要表现出来的,但他还是使胡蓓蕾看见他的泪珠和吞咽因眼泪分泌出的口水而上下耸动的喉结。
他的体型和蓓蕾一般大,由此蓓蕾可以清晰看见他闪动的、挂满密集水珠的睫毛。
瑞安真情实感地说:“抱歉,我忍不住。”
“没关系。”蹑手蹑脚靠近38海道那个隐秘地址时,蓓蕾像无数女士会做的那样,和蔼地给出了理解的语气和安慰的话语。
“我是祖辈们唯一的希望,”在开口时,瑞安硬生生地将“父辈”改成了“祖辈”,希望不要引起胡蓓蕾的警觉和反感,“在基地,它们尽管得到了妥善的照顾,但还是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死亡,目前的医疗手段也不能延长它们的寿命。我从小就很畏惧死亡,看到它们一个个掉了头发、身肢瘦弱,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那时就下定决心,要为所有人类谋取福祉。”
“崇高的理想,”蓓蕾轻轻应和,“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很不容易。”她也真情实感地赞美瑞安。
“虽然生命短暂,但它们也留下了很多文学作品。”瑞安在此间隙尽量和胡蓓蕾套近乎,实际上,他也很好奇蓓蕾是一个怎样的人。
但在与她独处的这些个小时中,他发觉自己一直不曾得知她的内心世界——除了先前为了接近她而打探出来的家世等背景资料,他对她一无所知。
“嗯,那的确很叫人尊敬。”胡蓓蕾皱了皱眉。
男人传过来的词作文章和小说大多以生命短暂的物哀和世哀为主,在海市,她真的无法与这些作品有共鸣。
假设你的面前有两盘食物,一盘是还带着清澈露珠的生菜,脆嫩白生又翠绿无比,浑身上下都带着生机活力;另一盘则是腐烂变质的臭罐头、死气沉沉,你会选择哪一份来食用?
答案显而易见。
如果不是胡芙收录了部分作品以丰富文学库,她不会接触到这些文字。
这些书籍也并不畅销,没有哪个长寿的女人和它们在同一个频道。
因此,在体力活已被科技取代的现下,男人们唯一的作用就是逼迫自己锻炼、健康地生活,按时领取一定量的物资,尽责做好配子持有者的身份,那也是它们的唯一用处。
因此,蓓蕾真的无法和哀叹父辈脆弱难堪的瑞安共情,她的母辈没有乡愁,更强健快乐无比,要是她表现出整天病恹恹地感伤而无病高吟的模样,她们不来训斥她一顿就不错了。
至于哀伤——蓓蕾还真没哀伤过,但是有的姊妹是高敏感的,但她们总会在母亲的吻下晒干自己的泪珠,睡一觉过一夜,又什么事都没有了。
“我的父辈总是留着一头长发,它舍不得剪短,唯恐中年以后尽数失去它们。而基地是永恒的乡愁,既孕育它,又束缚它,它多想看一看阳光,多想沐浴新鲜的海水。可它总是沉默寡言,任劳任怨地在基地工作......母亲抛弃了它......”
瑞安嘴唇颤抖着想要念完那些以前背过的、触动人心的词句。
愈离那里愈近,他便愈颤抖和恐慌。黑暗和海水中细微的血腥味逐渐凸显,像有人将他的大脑放置在空旷的玻璃箱,释放一些刺激性的气体来愚弄他。
瑞安不得不重复千百遍的物哀句子,以此来使自己承认现实:
死亡如影随形,不要抱有期望。如果真的死了,那也是他的命,他已经为了摆脱命运做出了足够的努力。
直至此时,他才想到两个少年被铁拉捕获后会发生什么,他的恐惧使他原本纤细的胳膊和腿颤抖了。
那里的确是个等待飞虫的猪笼草。瑞安被送到了铁拉身边,而蓓蕾则被留在原地。
铁拉对蓓蕾不感兴趣,但她要惩罚瑞安。
见到瑞安时,她正在清理各项用具,光看着便能知道这位少男下场如何。
“瑞......安?”铁拉用鼻孔哼气,她比瑞安整整高了两个头,迫使少男只能跪在地上仰面看她,“这个名字倒是很好,如果我是新时代的人,就无法察觉其中包含的野心。瑞安,瑞安,为你起名的男人拥有怎样的狼子野心?这名字可是‘国王’的含义,只有女孩儿可以起这样的名字。”
瑞安惊恐地挣扎起来,他不明白铁拉要做什么,这些恐惧的基因并未深入地印刻在他身体中,因为他的父辈并未经历过和天宫女人一样的遭遇。
但他终究是人,也会对冰冷而闪着寒光的器械感到瑟缩害怕。
铁拉真是个魔头,他就不该动来找她的心思!他还是太高估自己的能耐。
但是胡蓓蕾此刻一定也生不如死。
他想到这反而感觉到平静了。
在这一瞬间,瑞安由衷地感谢死亡,尽管他一生都在惧怕着它,但在死亡面前,的确人人平等。
蓓蕾在38海道见到了无数女人,那是和她印象中截然不同的形象和生活方式。
管辖她的女人留着长发,浑身上下都装点着,没有舌头。她的眼中是无比的恨意。
听旁边的人闲聊,蓓蕾才知道她并非生来没有舌头,她的母亲是天宫女人,为了缅怀天宫将她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女人痛恨这个有舌头而显得她不正常的时代,不能怨恨自己的母亲和早已远去的历史,便信奉了“女人原罪”论,恨上了海市领导人和当下所有的女人。
还有的女人虽是正常装扮,但行为处世都用着另一套语言,显然是依旧轻视自己的身份。
蓓蕾眼尖地看见她们走来走去时拿着的是利伯蒂的发明,一粒丸子似的用品,开口向她们讨要,却被冷言冷语怼回来了。
蓓蕾的嘴唇抿成一道直线,那还是她祖母发明的呢!
经历数次更新迭代,月经贴从一开始的黏贴物变成了如今便携的月经丸。
它能自适应地吸血膨胀,并不漏放任何子宫内膜。要不是换了衣服忘记带了,她也不至于如此黏腻潮湿地被绑在这。
然而接下来蓓蕾遭受了更糟糕的对待。
来到海市,海人类已经适应地研发出了诸多与海水有关的酷刑。
不知道是谁下了那么大的手笔对付她,承带着生理期的短暂虚弱,蓓蕾在高浓度的海水中痛不欲生。
看着她苦苦挣扎、因刺激而扭曲的脸庞,元晔有些兴奋。
她一直在不同的女人身上做实验,她们在陷入梦境或濒死时都能感召到元以昼的灵魂粒子,那是共通的记忆。
当初安娜所谓的“梦见神话”并不是虚谬之言,女人们天生就有这样的通灵能力。
母系社会的片段仍以某种形式保存,女性通过日常生活的经验、梦境或集体无意识,不自觉地将这些记忆融入神话创作。
只不过某些地方的串联出了差错——宇宙间的量子纠缠使别的世界虚构的“宙斯”侵入了安娜的记忆,而现实中的低位也使她也更加接受男神的说法,于是天宫的传说就这样经由她的梦境和手编撰出来了。
不管怎么说,在元以昼在乎的、与她有接触的人身上实行这些更有效用,元晔现在就捕捉到了这样的机会。
胡蓓蕾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