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食 QUAD》lchanglemon

6、第 6 章

　　“够了，小镜。”解宁熙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像是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沉镜停下手里的动作，静坐在床边，看着解宁熙。
　　“……那么到底要到什么时候呢？”沉镜的问题直白而犀利，让解宁熙没有任何回避的空间。
　　解宁熙闭上眼，他不喜欢这种被沉镜逼到墙角的感觉，最可怕的是，他根本无力阻挡。
　　隔着一层衣料与直触那些伤疤完全不同，一想到在沉镜面前要袒露所有的残疾，她可能会厌恶自己，解宁熙觉得头脑一阵眩晕。
　　他绝对要阻止，就算推开沉镜，让她一时伤心都好。
　　不能在她心中留有最完美的形象已经是莫大的罪过了，至少不要连最后丑陋的姿态都一览无余。

　　“出去。”他的语气冷漠而严厉。
　　沉镜心里一突，眼泪差点落了下来。
　　被这样斥责是实实在在的第一次，明明是两个人共同的房间，他竟然直接出言赶走自己。
　　虽然姐姐已经明白地提醒过自己，解宁熙可能会很凶很凶地遣开她。
　　就算做好了全部的心理准备，可是，真的听到之后，还是会失去所有的勇气。
　　沉镜觉得呼吸有点不畅，她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了两步，却突然脚下一滑，歪倒在地。

　　噗通的声响惊到了解宁熙，他急急转头，却看到沉镜倒在地上。
　　他试着呼唤了几声她的名字，可是沉镜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解宁熙咬咬牙，用右臂抵住床板，然后把身体往外推。
　　半截右腿也在跟着使力，使得移动速度快了一些。
　　重心一过床沿，他就用右臂一顶，把身体摔下了床。
　　幸好刚刚取下了支架，身体虽然软绵绵地直接摔在地上，却比被支架咯伤要好太多。

　　解宁熙喘了口气，忽视掉全身传来的麻痹感，伸出右臂向前一勾，然后扭动腰胯爬向沉镜。
　　这样的行进方法还是太慢，解宁熙心头掠过一阵烦躁。尽管半截右腿也在努力蹬动，但没有方向、没有力道，几乎只是杯水车薪。
　　他心里越急，身体越发不听使唤，甚至开始有些不规律地抖动。
　　糟糕，这似乎是痉挛的前兆，解宁熙只觉得眼前有些模糊。
　　他连忙把下唇咬破，满嘴的咸腥和清晰的痛感让他神智又清醒了些。

　　最后，就在他够到沉镜的一瞬间，身体爆发出剧烈地颤抖。
　　他弓起身体，想要减缓疼痛。

　　沉镜其实只是急怒攻心，一口气没上来。
　　所以晕了一会儿后，她就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却把她吓了一跳。
　　解宁熙躺在她身边，闭着眼，面容因为痛苦而微微扭曲，身体不时会轻微抽搐一下。

　　她连忙抱起解宁熙，又突然发现手触之处一片潮湿。
　　联系到空气中弥漫的淡淡味道，她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她把解宁熙放到床上，解下了他濡湿的裤子。
　　待掀开尿布的时候，味道陡然浓重了不少，沉镜有点不适，随即却又马上忍了下来。
　　水盆的水已经泛凉，可是是她自己把下人赶走的。
　　只好委屈宁熙哥了，沉镜苦笑了一下。

　　擦洗完毕垫好棉布后，沉镜突然停止了替解宁熙穿上衣服。
　　她抓紧这个机会，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解宁熙的断肢。

　　伤口早就愈合了，就连疤痕也在药物的帮助下不那么刺眼。
　　左肩软软的一团拳头大小的肉，肩窝关节处似乎已经没有任何骨头。
　　好像第一次触碰他就是碰到的这里，手指的感觉依稀还存在着，只是，隔着衣料始终不像直接抚摸那样真实。
　　左侧胯骨缺失了一部分，从腰下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肤紧紧绷着，好像身体平白无故被削去了一片。由于不能着力，虽然垫了绣团，但是还是在肋下发现了支架咯出的红痕，甚至隐隐有些破皮。
　　他是逞强了么？平时那些下人又哪里好好照顾过他……

　　沉镜握了握拳，接着又开始观察他的右腿。
　　右面的腿一直保留到膝盖，但是膝盖骨已经被挖去，整截腿呈锥状最后在膝关节附近圆润地收尾。虽然平时这里并没有用上力气，可是与义肢接触的部分还是已经长出了一层细密的薄茧，与周围柔软的皮肉相比，略微要不自然一些。
　　最后是解宁熙唯一可以使用的右臂。也是他现在最大的依赖。
　　断腕处已经磨得很厉害了，茧皮粗糙且有些发硬。这条胳膊其实也骨折过，看起来不是那么强壮，仿佛轻轻一折就会再次断掉。

　　沉镜疼惜地轻抚丈夫的脸，但陷入沉睡的解宁熙并没有感觉到。
　　于是，她也解开衣服，然后钻进了解宁熙的被子。

　　大概到了快要天明的时候，解宁熙先醒过来了。
　　痉挛带来的疲惫和疼痛在睡梦中被渐渐化去，只是现在还是有些全身无力。
　　突然，感到身体左侧似乎有人。
　　解宁熙转头，发现沉镜赫然躺在左侧。
　　本来她睡在一旁是很正常的，但是，现在问题是沉镜和他在一条被子里。
　　她的右肩碰触着自己左侧残缺的部分！

　　解宁熙赶紧往右挪了挪，然后继续看着沉镜。
　　她陷入了沉睡，呼吸绵长而安稳，只是眉宇间还有着淡淡的疲倦。

　　昨夜是她醒来把自己弄上床的？
　　解宁熙仔细回想了一番，突然又紧张地把右臂探向身下。
　　尿布都换好了……
　　解宁熙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然后他向左侧过身体，但由于左侧身体缺失太多，一开始他需要用右臂撑着。
　　接着，他尝试着调整了下角度，直到找到平衡，这才空出右臂。
　　他用断腕轻轻摩挲着沉镜的脸，表情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所以，当沉镜睁眼的时候，看到的正是他漆黑的眸子，如同暗夜中的大海，深邃得没有尽头。
　　就在感觉自己要陷进去的时候，解宁熙又回过了神，有些慌乱地想要躺回去。
　　沉镜在心里暗笑了一下，真的从没见过这样的宁熙哥……

　　她不等解宁熙逃开，就凑了上去，吻住了他。
　　明明是在亲吻，沉镜的思绪却又开始乱飞。
　　真是要被人笑死了，这是他们成婚之后的第一次亲吻。他们连拥抱都少得可怜，竟然比成亲之前还要拘谨。

　　于是，她伸出手，搂住了认真投入的解宁熙。
　　他们是夫妻吧？
　　沉镜觉得自己有些色色的。

　　顾之遥又一次看到解宁熙夫妇的时候，他感到了一丝不对头。
　　解府的下人来报说是解宁熙不慎染病卧床。
　　不过他和解家合作很久了，和解宁熙也算得上关系不错，于是他又准备了点东西亲自前往探视。

　　解宁熙披了件衣服，瘫软地靠在妻子肩头。
　　他似乎身体还没有恢复，所以脸上带着的笑也看起来像是硬挤出来的，但顾之遥又觉得他好像其实心情不错。
　　他和妻子之间的互动也不像上次看到的那么僵硬，如果硬要说自己的感觉的话——
　　顾之遥觉得，之前看还有点像闹别扭的情侣，而现在则是正儿八经的两口子了。
　　哈，估计这也就是他心情还好的原因吧！

　　探视完出来，顾之遥不顾形象地打了个哈欠。
　　为什么无论少祈叔叔还是解宁熙这样的伤残人士都获得了幸福，他和义父这样英俊潇洒倜傥无边的人还打着光棍？
　　他郁闷地撇撇嘴，钦天监预测说午后会有天狗食日，百年难得的景象也没个人陪自己看看，单身真是一件让人烦躁寂寞的事儿！
　　想到这里，顾之遥又觉得刚才解宁熙的笑容怪刺眼的，隐隐有种他没发觉的意味。
　　莫名地觉得心里也有点堵，于是他一拳打向旁边解家的围墙，看到砸出的坑，他觉得自己有点微妙的解气了，这才迈开大步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