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停歇的纸飞机》梅酝

53、第 53 章

　　村子里的人大多都习惯看见熟人，要是有陌生人出现在刺村庄门口，不少人都会外出观察是谁，带着好奇和警惕的眼神。

　　施和安的车刚停到门口，几个老人就蜂蛹上前，趴在窗户旁边看是谁，结果因为看见胡言而躲开，大家都不敢认他。

　　“这不是老胡吗？怎么了回来了？”

　　“就是啊，听说你们现在到外面发展，这车是你们的吧，我看挺好看的啊，这得不少钱吧。”

　　胡姝棠站在后面不回答这些老人的话，看惯了过去他们对上面的人阿谀奉承，现在也不觉得奇怪，不过话题扯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不免想要逃避，毕竟没什么好说的。

　　村庄的大路有很多小孩子们在玩，手里拿着玩具蛇，脚上提着足球，对于他们来说，这个年纪做什么都会得到原谅，所以欺负年纪小的就成为常态。

　　胡姝棠早就看不惯他们这样欺负小孩，直接过去把被欺负的孩子从地上抱起来，他只有撕碎，还什么都不懂，却因为年龄小而被这些人打。

　　因为他是大人，穿的衣服也好看眼睛，特别有眼力见的小孩就带着伙伴离开，还不忘瞪一眼胡姝棠，看上去不服气，还憋着一口气在那里。

　　施和安把小孩子身后的灰尘拍了拍，小男孩很懂事，说了声谢谢，看上去就是一个性格比较沉闷的孩子，碰到事情也不会说，就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

　　胡姝棠和小孩儿说了很多他不懂的话，见还是没理解意思，无奈地叹了口气，这该怎么去讲清楚

　　“小棠儿，我们先带爷爷去大队开会的地方去吧。”施和安摸着男孩的后脑勺，小朋友这下子明白说的是什么，一溜烟地就跑开，别看腿短，但是跑得可快了，几秒钟就消失在小路。

　　村庄大队坐满了人，过去十年村支书早就换人，对胡言也没什么印象，喊人的时候瞧见陌生面孔难免怀疑，要不是几位老人都说是他，还真的没办法将事情办下去。

　　“今年开始村子拆迁，每家都给一套房和二十万补贴，胡向烽家里多一套房。”

　　上头话刚说完，下面就有反对意见，“什么意思，凭啥他们老胡家多一套？”

　　胡姝棠拧眉没有开口，这种时候置身事外，不去主动，而是等上面负责人开口。

　　“当年胡向烽走的时候，国家给的补贴还有县里的都没有多少，现在也算是补偿，这个没有什么问题啊，上面对烈士家属特别照顾。”

　　村支书看上去也就三十多，这里面不少人都认识，关系也特别好，但是到了关键时刻，没有人会松口，一套县里的房子几十万，红眼病也就犯了。

　　“那不管，谁家上头没有革命的？我爷爷抗日走的时候，也没见上头发钱，啊，现在一点儿战争都没有，凭什么要我们补贴，那不行，说不过去。”

　　胡姝棠不想听这些人争吵，握住施和安的手，不想他上去和这些人掰扯，一点儿意义都没有，就和对牛弹琴没区别，反而还把自己惹得一生气。

　　胡言淡定听上面那些人争吵，过去十年了，该是多顽固的人，还是老样子没有任何改变，所以默不作声也是害怕提及自己的儿子。

　　胡向烽当年牺牲没有明确说明原因，很多人因此背地里说了不少坏话，如今还是这样，不说为了守护国家值不值得，就因为这样的人去参军守护人民，是最错误的一件事。

　　无力感充斥胡姝棠整个内心，靠在椅背上沉默，全程就好像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明明可以不参加这个会，却还是找罪受。

　　“大爷，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什么叫做没有战争，就是有战争，难道不是像胡大爷那样的军人，扛着枪走在最前面？要是没有他们，咱们这群人早就死了，还等你活到七老八十去，做梦吧你。”

　　突然的呛声让胡姝棠抬头去看，穿着青山中学校服的男生，双手插兜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指责比自己大几十岁的老人，说出的话让不少人觉得难听，可是话糙理不糙。

　　胡姝棠记忆里从前村庄没有这个小孩，心想着可能是谁家为了孩子上学才迫不得已送回老家读书，毕竟外面很多大城市对外地学生的读书条件比较高。

　　“你这孩子，哪里有你说话的份，赶紧坐好别给我乱说话，都是大人你插什么嘴。”

　　男孩奶奶在旁边劝说，但抵挡不住男孩的热情还有以前一腔热血，丝毫不顾及这是在全村人面前。

　　“我凭什么不能说？这群老太太以为自己有多大的本事，其实一个个碰到事情跑得比谁都快，就这样一件事情，你怎么不去告县政府，在这里嘴巴会说有什么用，都没见你们做出一些事情。”

　　“你别碰我，就是看不惯这群人欺负，当初分地的时候，说好一家多少，看你好说话，故意少分点，让这些人占便宜。”

　　恩怨早就有了，只是一直没有说出口，今天倒是成了一个很好的宣泄点儿，该说的全部说出去，一起解决了才最好。

　　胡言不想待在这个地方，自顾自地往外面去，胡姝棠立马跟过去，却因为他摆手说不要跟着而停下脚步。

　　里面争论声不止，施和安注意到的时候，胡言已经走远，“我跟过去，你在里面听。”

　　“不了，爷爷想自己走一走，这边他都熟悉，应该没什么事情。”胡姝棠说完吐了口气，男孩的义正词严让她羡慕，曾经自己和爷爷面对这样的情况，即使反抗过，也因为寡不敌众而失败，如今他一人面对这些长辈，面对世界的不公，依旧凭借自己的力量去反抗，足以令人钦佩。

　　胡姝棠望着这些人的背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十年不见依旧令人觉得肮脏，“以前他们就是这样，现在还是，没有任何改变，斤斤计较，恨不得所有好的东西都被他们自己扒在手里，见不得别人好。”

　　“以前我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只是后来发现身边很多人都不是这样的，老话也没法，只是每次看见他们就觉得恶心，为什么会有这种人生活在世上，恶毒的想法也有过，但那时候，唯一明白的就是让自己变得可以去和那些人对抗，就像这个男孩。”

　　“刚去J市的时候还和阿姨关心我会不会想家，其实根本不会，能够离开这个地方，算是人生最幸运的事情，爷爷做得也没有错，自己确实因为害怕你们想法偏离而对我们有不好的印象。”

　　事情的讨论结果在胡姝棠的意料之中，这位年轻的村干部还是有两把刷子，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解决，条件不变，但让有异议的人心服口服。

　　“你们也别说那么多没有用的，该退步都给你们退步了，活一辈子，难道还不知道知足？要我说啊，计较下去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胡姝棠第一个在上面签字，巴不得赶紧离开，所有人都同意，都得到自己满意的答案，老人们开心地离开，他们俩却寡言到只有对方的小路。

　　“那边就是我以前最喜欢爬的樱桃树，因为高而且看得远，爷爷要是骑车去集市回来，我就爬上去，边晒太阳边等他。”

　　胡姝棠勾着他的手指，前后晃悠着，孩童时期很多事情都特别好笑，而且她自己也会想起调皮的一幕幕。

　　“那边院子里有很多松鼠，再往前面走就是公园，有很多松树，我特别喜欢跟在后面，因为可以随便跑，不用听见那些老人说这不好，那不好。”

　　当胡姝棠把童年往事悉数说给施和安听的时候，是前所未有的解脱，因为她知道自己不会因为这些再纠结，也不会因为那些不值得生气的人而气急败坏。

　　施和安落后她一步，将脸上的眼泪抹掉，触及过往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伤心，“小棠儿，我们都是幸运的，过去的就让它烟消云散，伤心事不要再去提，没有任何意义。”

　　“是啊，一点意思都没有，还是去专注当下。”胡姝棠感慨道，想起手机里的一张照片，鬼使神差地绕过大树，直接抬脚毫不识女地爬上树，施和安惊讶地想要拽住她的手，结果像个窜天猴地坐在树枝上，“给我拍张照吧，就当和过去告别。”

　　施和安听她的，连续拍了好几张，“下来吧，太危险了。”

　　樱桃树的后面是一望无际的农田，一群小孩追赶着汽车，看似活泼实则是为了拦住过路车而讨要东西。

　　这个年纪正是什么都学的，所以不好的全部吸收，把力气和心眼放到好欺负的人身上。

　　胡言回到自己生活一辈子的地方，口袋里就是钥匙，却迟迟没有拿出，能想起过去的回忆越来越少，关于儿子和孙女的童年也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小老头。”

　　石头被砸到膝盖，胡言疼得弯腰用手揉着，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应付他们这群小孩，只想着再去看一看曾经的庄稼，心想着不知道长成什么样子，虽然很多人冬天看不出，但对于种了一辈子农田的老人，一下子就能看出。

　　胡言的不理会，反而让这些小孩更加觉得他好欺负，立马跑到面前把他身侧的背包拽下来，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直接摔在地上，双手因为地砖而擦破皮流血。

　　个子最高的男孩不罢休，看见老人摔倒了还不忘添油加醋，抬脚踹一脚，满脸挑衅道：“死老头子，你起来呀，怎么不起来了，活着浪费粮食，死了浪费地方。”

　　“你起来呀，你快起来呀。”

　　胡言双手撑在地面，双腿打颤地想要站起来，却因为男孩的又一脚，双膝磕在地面，碰撞声不小，接着几个小孩纷纷吐口水在他身边。

　　胡言懦弱了一辈子，曾经因为不想和孩子计较而让自己吃了苦，现在却鼓起勇气反抗，奋力起身伸手去抓自己侧肩包的袋子，用力地往后扯，脚步一个踉跄，后脑勺重重地和后面树干撞击，一时间头晕眼花动不了。

　　男孩们平日里当恶霸习惯了，几乎没有人敢反抗他们，所以今天碰到难搞的人，就会不依不饶更加过分。

　　胡言缓了一会儿，双手紧紧抓着树干，掌心的血冒个不停，凭借自己的毅力侧身往外面大路走去，不想和这群人计较，却不想跟在后没完没了。

　　“小老头，没头发，下大雨，湿漉漉，衣服脏，要老命，个子矮，被欺负，是活该。”

　　十年前的小孩说这句话，十年后依旧放在胡言身上，这一次他还是当作没听见，任由这群孩子讲个不停。

　　道路上的影子在慢慢变长，胡言的脚步也愈发慢，男孩们的穷追不舍让人心生厌烦，老人家却还是有耐心地劝他们回家学习，却得到几句脏话。

　　“关你屁事，咸吃萝卜淡操心，死老头话那么多，难怪看上去要死不活。”

　　“就是，关你屁事，我们回不回去是我们的事。”

　　小跟班的附和让老人家不再说话，可得到的却是得寸进尺，左右两边的斜坡因为前一天下雨满是泥泞，看上去就很滑。

　　几个孩子不嫌脏的像玩滑梯上下来回跑，胡言以为他们会远离自己，慢悠悠地走有石头的地方，却不料那个高高的男孩不知是玩心大发还是有意为之，跟在后面故意推了把，老人年迈下盘也不稳，刚才脑袋被撞那一下还没有彻底缓过劲，头重身体轻的直接往前面倒，额头砸到石砖上，身体倾斜坡处全都被泥土蹭脏，血和土的颜色融为一体，眼睛望着自己心心念念的土地，一直没有阖上眼睛。

　　男孩们干完坏事就跑，脸上带着恶作剧得逞后的笑容，不知道后果的奔跑，年龄成为他们最大的保护伞。

　　【长大后才明白，杜甫的那首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这首诗所讲的并没有错，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