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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 5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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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处不胜寒,偏远地区的危险就在于别人看不见而争夺的地方,擅自搭桥占领他国土地,事情报道后,全社会都注意这场边境战争。
黑白场地,身穿军装的一行人站在台子下听着发言,两边的摄像机对准整个场地,两位烈士的照片被挂在搭建的墙上,黑白照片上是庄严的面庞,熟悉的人被安葬在烈士陵园,大理石墙面右侧最后两个名字是新刻上去的。
施和安(1990.04.12—2019.05.06)
徐钦晨(1998.06.20—2019.05.06)
胡姝棠站在人群的后面,领导的发言至若惘然,旁边黄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要是往常他这个样子,人人都会说是出洋相,如今大家都沉浸在悲伤中,都自顾不暇又怎么再去观察别人的一举一动。
他们说军医赶到时人已经没气了,趴在他身上的徐钦晨身上的血还在往外冒,经过奋力抢救也牺牲。
在清扫战场的时候,施和安军装左侧口袋里有一张碎掉的结婚报告,如今被部队好好收着,他们说会放到博物馆里面,胡姝棠作为当事人还没有看一眼,想去得专程去到北京。
哭声惊天动地,胡姝棠恍惚地听见施和安的呼喊声,一如既往的温柔语气,从前被他喊多了还会有些不耐烦,只是人世间所发生的很多事都让人毫无准备,再也不会有人那般缠绵地喊她名字,而她的世界就像是天崩塌了。
“妈妈,那个是叔叔,叔叔为什么在那边。”
黄晖的女儿已经两岁半,或许是因为早教做得好,开口说话都比同龄人要快多,口齿清楚,和老一辈的在一起,说话也有点摆语气,像个大人。
“叔叔,叔叔在那边,宝贝,妈妈带你去买糖好不好?”
“好。”
胡姝棠仰头望着天空,这两天的J市总是有着蒙蒙细雨,落在身上不易察觉,风一吹打在脸上就像冰块般寒冷,她去过高原,爬过雪山,也经历过零下几十度的天气,但是像今天十几度就冷的瑟瑟发抖却头一回。
这场葬礼只有胡姝棠一人参加,施华强今年春天已经离开部队,开始了自己养老生活,主动提出不参与,是因为不想让大家知道,这样的光辉传承就算不说,新闻报道上也已经满天宣扬。
马洋冰即使工作再劳累,依旧能够保持良好状态,可是前天牺牲的消息传到家里,只一晚上的时间,早已白了头。
胡姝棠的双腿支撑不了,身体向后面的墙壁倚靠,腿脚发软地缓慢蹲下,双手抱膝盯着上面发言的军人,施和安的战友,范飞。
男儿有泪不轻弹,今天当着社会的面,全国直播平台 ,作为施和安的战友也无法忍住,每一次每一句都让在场人员动容,康强热血的发言,坚毅的目光,还有胸前的徽章,身上的荣誉很多人都将视线短暂停留,金灿灿的像极了麦穗在阳光下那般闪耀。
施和安的一生只有二十九年,但从读书时期他就是注定成为耀眼光辉的存在,今天早上车辆行驶实验中学,在他曾经待过的学校,美术老师连夜在墙壁上画出他的肖像还有视频中英勇就义的一幕。
楼上的显示牌写着,向我校优秀学子施和安英雄致敬。
入伍后严格要求自己,别人做十个,他就做二十个,别人训练四个小时,他愿意加倍,在陈团长和里安的口中,他才是部队里真正意义上可以被称为狠人的军人。
黄伊抿嘴半天也说不出安慰的话,自己哥哥还在这边哭的嗓子眼都沙哑,角落的他们不被注意,站在广场中间的军人和媒体一个个站得笔直,下葬仪式已经结束,等待的是军方托付施和安的遗物。
父亲牺牲的时候,她不知道部队会交还,现在则是眼巴巴等着还给她,前两年家里大扫除,很多东西都被他随手一丢,认为是没用的留着也是浪费空间,如今只剩下小柜子里装着他所有的过往。
“小棠儿,喝点水。”黄伊心疼地看着她,外面的好心人纷纷走到墓碑前送花,胡姝棠转身平静离开,不想去人多的地方,但现在就离开烈士陵园也做不到。
盖着队旗的盒子被范飞抱在身前,胡姝棠看着他朝自己走近,站定后深沉道:“对不起。”
胡姝棠接过盒子,手指紧紧扣着,沉默片刻后说:“他是为了国家牺牲,你们不需要道歉,他牺牲的时候是不是站在你们所有人的前面?”
范飞忧郁的眼睛盯着红旗,右眼从那天结束战争跳到现在,冷静道:“他很勇敢,就和手机壁纸上的一句话,纸飞机永远不会停歇,就像自己的人生,我相信他到那边也会有所成就。”
“谢谢。”胡姝棠道谢后跟着黄伊离开,上车前还看见范飞站在路边抹眼泪,该哭还得哭,不能憋在心里。
纸飞机,两人谈话之间会提到,起初胡姝棠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钟爱纸飞机,青春期女孩子会为了星星纸专门买玻璃罐,他则是喜欢叠纸飞机,想要看哪个飞得更远。
“喜欢飞纸飞机,是因为想要知道一张小小的纸张,看它的最远点在哪里,就像我们每个人的人生,不局限自己,也可以不规划,但我心中也有个不切实际的梦想,纸飞机不停歇,我的人生不会中止。”
陪着胡姝棠回家,黄伊开着车却听见她说:“过两天想去趟北京。”
“好,我陪你去。”黄伊哽咽道,还不是快到家门口,还剩下一个红绿灯,她还真的憋不住想把车停在路边。
天安门的每一面国旗都有着它们的使命,那年胡姝棠带着爷爷站在广场内所看到的红旗,被收整之后有了编号,如今覆盖在施和安的墓碑上葬入土地,一切都是冥冥之中就注定的。
家里本就安静,往日还会有看电视的声音,如今却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马洋冰坐在沙发上一整天,从昨天下午到现在滴水未进,吃的也全都吐出去。
胡姝棠好歹还能强硬自己吞进去,但老人家身体本来就不好,现在又是悲痛欲绝的时候,怎么劝都没有用。
冰箱里还有樊韵音父母给的有机蔬菜,再不吃烂掉就浪费长辈们的心意,胡姝棠回到爷爷房间,桌面两个盒子,如今又要加一个,照例点上一炷香。
爷孙三人的照片摆放整齐,胡姝棠轻声道:“在那边应该见面了吧。”
厨房间炒菜的声音让马洋冰起身想去外面,但黄伊来得正是时候,牵着小侄女让人去陪阿姨说话,分散注意力短时间不要去想那些也好。
“累的话,我来炒吧。”黄伊叹气道。
胡姝棠摆摆手,“你哥回来了吗?”
黄伊眉头往上挑,无奈道:“没呢,我嫂子带着他还在陵园那边,都把额头磕坏了。”
“帮我把这个点出去,蒸好了。”胡姝棠把手里的塑料盆递给她,外面小孩稚嫩的话语让外面这个家有了生活气,热闹许多。
四菜一汤,胡姝棠两个锅一起用,半个小时不到就炒好,小孩自己爬到椅子上,双腿使劲蹬着,好像要和大人们一样高在作罢。
胡姝棠把小碗放到面前,筷子都塞到马洋冰手里,但她没动筷都不吃,都倔强,就看谁比得过谁。
胡姝棠单膝蹲在地上,抬脸瞅着马洋冰清瘦的脸颊,本来就瘦,现在不吃不喝,面庞那一块凹进去,皮都包不住骨头。
“吃点吧,他走了,您也要跟着去吗?”胡姝棠并未看出马洋冰内心真实想法,她难过不是因为儿子突然牺牲,是她明白这一行会有死亡和分别,做过无数次心理准备,可这一天真的到自己面前时,就像书本上所写的,三而竭。
她已经没有精神和能力去应付今天这样的事情,宁愿让自己窝在家里,也不想出门面对这些悲伤。
胡姝棠紧抓她的手,下定决心后恳切道:“就吃一点吧,妈。”
猝不及防的改口让黄伊直接噌地站起来,不可思议地望着她,马洋冰不再像天线娃娃,眨了眨眼睛开口说:“小棠儿,不用喊,安子都走了,得亏你们当初没领证。”
黄伊和马洋冰想法相同,前者想着过段时间再问这么打算的,后者的脱口而出,把事情提前,但这个答案胡姝棠无法回答,直到去了北京,在军事博物馆看见那张结婚报告,才确切地讲出。
博物馆人不多,胡姝棠不知道那些东西会放在哪里,距离那场冲突过去三个月,一切又恢复平常,好似什么没发生的继续生活,又像个机器人在身边时刻提醒自己要忘记烦恼。
黑色笔墨在白色带着红色线条的纸张上,留下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甚至连标点符号都要停顿许久。
里面收藏着施和安的入党申请书和结婚报告,几页纸整齐摆放,胡姝棠认真看着,这是施和安所写的,结婚是一个浪漫的事情,可是在他心里承诺和责任就是重中之重,要严肃对待这件事和当事人,要仔细衡量过去可能面对的困难,这篇报告像极了他日常的训练统计,只是前者有感情,后者是无情的加训狂魔。
昆仑山巅的高度寻常人很少触及,就像戍边军人的心,每天不停地训练,低头抬头不是云朵太阳就是雪山,无聊的日子也需要有个念想。
胡姝棠情不自禁地把手搭在玻璃上,又靠近一些后,默默地叹了口气,隐忍很长一段时间的情绪,因为来到这里而流下几滴泪水,掌心抹掉后深呼吸,缓解心中的压抑,拧眉半天才继续看下一行。
黄伊站在展览馆外面,留给她独处的时间,工作日也就零零散散几个人,有人看见她站在玻璃前就绕开去看别的,所以有足够的时间,也不用担心挡住别人。
光亮下多了个影子,剃着寸头的男生站在胡姝棠身侧,伸长脖子想要看清楚是谁,一米八五的大高个一下子就把胡姝棠挡住,玻璃里面的信纸也看不清,侧身让开位置,却因为男孩的声音转头瞧见是谁。
“您也是来看我们连长的吗?”男生不敢相信地凝视胡姝棠,清澈的眼睛里那一抹不可思议被她捕捉到,“我是来看他的。”
男孩看上去年龄就很小,黑不溜秋的要不是有灯照在脸上,还真容易忽略,也因为两人看望的是同一人而打开话匣子,只不过就那么几句话,嘀嘀咕咕着要不是耳朵好,还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还真有人记得,我们连长说得没有错,人民和国家不会忘记的。”
“施连长,马上我也要去N市读书了,你等着我上完学再回去。”
男孩是因为施和安才想要继续读书,高中时学习一般般,在几十万人的竞争压力下,越来越讨厌学习,如今也随着施和安的脚步,去年一整年的努力下,考入了军校,他爸爸还开玩笑说祖坟冒青烟,做梦都不敢有,竟然真的考上大学了,但最应该感谢的人却走了。
“写了那么久的报告,都没交上去人就走了,也是,咱这样的情况不是耽误人家姑娘吗?”
自言自语之后,男孩把手里的干花放到东面,朝着施和安的雕塑拜了拜,胡姝棠安静地等他离开,却因为男孩的几句话蹲下,双手捂住脸颊,纵使她想着自己的未来要和现在有所变化,但报告里的一句话,却让她的脚步一辈子停留在原地。
【我要和她有未来】
胡姝棠不敢去想自己将来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当所有人都在劝她向前走,别回头的时候,有一个人站在原地动不了,她不愿意像那年看着爷爷独自离去的背影,也不想在梦中看见施和安孤独的身影。
翻越雪山,到达顶端,尽头是太阳慢慢升起,每一步脚印和每一次摔倒,是一个个戍边军人守护领土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