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冷红烛 最终版》丝路鹤翎

44、第三章 同谁酌（三）

　　成崖余很奇怪为什么今天家里来了这么多人，尤其是方应看，他有很多天没有来了。尽管同朝为官，尽管他们有时候立场完全不同，但方应看很喜欢到他这里来，有时候一起品茶，有时候会带些字画来欣赏，有时候会来下个棋，也有时候会请他去赏花。他有应有拒，但这几年相处也算安稳。只是最近他突然不来了，让成崖余心里微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莫名其妙。

　　今天又看到方应看让他觉得这人终于还是不肯走出自己的生命，不过也真奇怪，为何他见了自己神情掩不住的激动，开口第一句话是：“你还好吗？”

　　成崖余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自然很好，多谢挂心。”他说着，用手比一下边上的矮榻：“请坐，我这边还有些公务。”他说完又望向戚少商：“戚兄今日好闲情，怎么也过来了。”

　　戚少商心道：总不能说到这里来捉妖吧，他想了想，笑笑：“有位相熟的朋友，很想让你们认识一下。”他说着，指向顾惜朝：“这是一言堂的顾惜朝公子，惜朝，这就是成崖余，大理寺的奇葩，诸葛先生的得意第子。”

　　成崖余对这称赞也没有表现出什么表情，只是很平地说了一句：“戚兄过奖，顾公子幸会。”

　　顾惜朝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整个房间，终于开口问道：“成兄这宅子刚修好不多久吧？”

　　成崖余迟疑了一下，仍是点点头，却没有多说。方应看却接了话：“这房子的地方是陛下赐的，但是我找人修的。”

　　顾惜朝突然笑了一下，然后看了一眼方应看，那一眼带着嘲笑和不屑，仿佛在说：“我说嘛，不是你怎么会如此。”

　　戚少商看到他那个笑意，瞬间明白过来，看向方应看的眼神中便有些责难。

　　方应看一时有些怒，但终于理解了他二人这两个眼神背后透出的意思，身上不由出了一身冷汗。雄常不是成崖余引出来，而是方应看！

　　成崖余不明白他们几人打什么机锋，一边煮茶的追命也一时没明白过来，但他没有说话。只是用一个询问的眼神看着戚少商。

　　顾惜朝看了他们几人一眼,再看向戚少商,戚少商立刻道：“既然是方小侯负责修的这宅子，不知可否陪下官四处转转，我倒对这宅子的结构很有兴趣，成兄不介意吧。”

　　成崖余比了一个请的手势：“既然如此，那甚好，我也一时无空招呼各位，不过请戚兄等一会儿留一下，有几个案子要请你看一下。”

　　戚少商看了一眼顾惜朝，顾惜朝微点了下头，他便跟在方应看身后离开。顾惜朝则转过身来，坐到成崖余身边，显然追命在这里的一段时间没有问出什么,所以他要让戚少商问问方应看出了什么事,而他自己则守在这里,以静制动。

　　出了正房，戚少商和方应看无声地走了一段路，终于在一个回廊下停住。戚少商转身，冷淡地看向方应看：“方小侯，看来封个侯爷也不够满足你心中所想。”

　　方应看冷笑一声：“这天下终究会是李家的，我早一步打算，有什么错？大家各为其主，你也不过是武氏的走狗！”

　　戚少商握紧手中的剑：“不管天下会姓武还是姓李，也轮不到你方应看来谋划，不要把自己算进去不成，还连累了别人。”

　　听到他这句别人，方应看抿了下唇，淡淡地说：“戚大人，天下事未轮到你我二人做主，还是先管眼前吧。”

　　戚少商冷哼一声：“虽然不是你我做主，不过行差踏错，来杀你的人恐怕不是你想见的那个！”

　　方应看瞪了他一眼，不耐地转过身去：“不要说这些无关的了，你把我叫出来，不是为了和我讨论看不到的未来吧。”

　　戚少商克制了一下，终于道：“请方小侯回想一下，从你第一天被拒绝前，你做了些什么，往这宅子里送过些什么，这里面一定会有诱引。”

　　方应看望着天，开始努力回想，他一天往这里跑两趟，送的东西多了去了，到底是什么东西？

　　顾惜朝在戚少商与方应看出去后，慢慢地开始打量这间屋子，雄常的气从这里散发出来，无论诱引是什么，都只会从这个屋子里传出。他慢慢端起茶碗，打量着整个房间，除了书，不过墙上挂了两幅子画，小几上摆着未完的棋局，还有，数不尽的公文……

　　慢慢地，他把眼光调到那桌上的公文上，终于不再动。从他进来开始，成崖余就在翻阅公文，凡看一卷，就会把右手边的放到左边去，只见左边不断地增高，却不见右边减少一分一毫。

　　看他盯着自己手头的案卷，成崖余终于抬起头来：“顾公子，可是我这里有什么东西很引人注意么？”

　　顾惜朝看了看他，站起身走向书案，要把手放到公文上一探，却在半途中被架住。他手腕转动，格开，却再次从另一个角度被架住。微皱了下眉，他看向成崖余，这人看起来很文弱，甚至腿脚有些不大灵便，却有着不次于戚少商的武功。

　　他撤下手，淡淡地道：“原来成大人为民办案，却让人看不得是怎么办的？”

　　成崖余分毫不让：“朝廷重要公文，非朝臣不得阅，顾公子，得罪了。”

　　顾惜朝看了看他，又瞥了眼书案，是这公文里有问题，还是这屋子有问题？嗯，这个无情醒着还真是碍事。可是他不醒着又不知道雄常是从哪个方面缠着他，真是鸡肋。

　　很多年后，顾惜朝曾对戚少商说：“我很讨厌你们那位无情公子。”

　　戚少商只是咦了一声，笑：“怎么是我们那位？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别乱说，小心方应看找上门。”

　　不得不说，顾惜朝从第一次见到成崖余就和他不大对盘，他心里也曾想过问题，最终觉得，可能从某种程度上，两个人也属于棋逢对手，所以十分讨厌。

　　不过这个时候，他想的只有一个问题，到底要不要把他弄晕！

　　追命左看看，右看看，终于说：“你们两个人不要大眼瞪小眼了，真是麻烦，难道就不能直说？”他说着，转过头来，一拍书案：“大师兄，你难道没觉得你这屋子里不正常？”

　　无情沉吟了一下：“没觉得。”他再三思量又加了一句：“我觉得挺好。”

　　追命背过身去无奈，他这师兄根本不应该叫无情，应该叫无感！

　　无情确实没觉得有什么不方便，不过这也很正常，李坏后来给小追解释，通常被上身的人是没有感觉的，被小追一通追打：你才被上身~~~！

　　在这三个人互相纠结的时候，回廊中的方应看还在细数这段时间到底送给无情多少东西。戚少商颇觉无语，方小侯表达感情的方式果然财大气粗。

　　顾惜朝终于觉得颇有些不耐烦，既然追命已经对无情如此这般讲了个清楚，也就不怕惊动了，他对追命说：“去把外面两个人叫回来，这样完全不行，还是让方应看进来，他们两个人一起在这个屋里，我再找一下根源。”

　　无情看着追命离开后，顾惜朝随手从他桌上抽了杆笔，沾了墨就在屋子里画起阵来，一时有些不快，不但在他屋子里乱画，还用的是方应看送他最好的一枝笔！

　　只见顾惜朝画完后，把笔丢入笔洗中，夸道：“我们一言堂也有这样的笔，每次我都拿来卖掉，还没有自己用过。今日一试，果然不错。”

　　无情别过脸去，看来用别人的东西是不心疼，奸商!

　　顾惜朝转过身来：“成大人，毕竟你是朝廷命官，要出了什么事，你对天下不好交待吧，所以，请好好配合。”

　　成崖余转过头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多谢顾公子提醒，崖余十分感激。”

　　顾惜朝笑笑：“不客气，毕竟你和戚少商同朝为官嘛。”说着，方应看正好进来，他怜悯地看他一眼，这人在成崖余眼中倒也不是没分量，可惜要拍在天下之后。

　　让方应看与成崖余均置身于阵中，顾惜朝慢慢垂下眼，不少时，细微的风从阵法中卷出，慢慢大有将房中所有的东西卷的阵势。书案上大部分纸张都被卷了进去，却有一部分纹丝不同。顾惜朝阵法还未停，只得看了一眼戚少商，戚少商会意，抽出剑，从上方直向案上的宗卷刺穿，伴随着一声凄厉之音，屋子中的墙上显现出大量的树影，迅速向这一摞被“痴”钉死在书案上的宗卷内卷曲而入，进而旋起很大的风旋。

　　顾惜朝迅速结束寻觅之阵，赶到戚少商身边，握住他的手。单凭戚少商本身的灵力，根本无法将雄常封印回魔界。这魔树带来的冲击，也非他独自可承受。

　　戚少商本觉着有一股很强的力量在与书案中斩入“痴”抗衡，这把剑从顾惜朝手中得来，本就带有充沛的异界之力，再加上他本身怀有的灵力，平日和顾惜朝遇到个别妖魔也从不曾退却，此时却觉得力不从心。直到耳边传来很轻的声音：用心。他方才松了口气，顾惜朝的灵力透过他，再进入到痴中，将妄图从这宗卷中逃出的树影全部封死。

　　待一切平静后，屋内的人手心中全捏着一把汗，而戚少商更是觉得里衣已经湿透。他轻吁了口气，慢慢将剑抽出，回鞘。转过头向成崖余笑了笑：“你这记事的纸果然厉害。”

　　无情却转过头来看向方应看，这纸是上个月他送来的，吸水性强，确实好用，写出来的字也显得漂亮几分，他觉得适合用来写公文，才不断地使用。

　　方应看脸色很是难看，他想了想才说：“这是我在西市一个胡商手中买来的。当时那游商不断游说我，我才想买来试一试，却没注意到这些。”

　　无情点点头：“想必早有人盯上你，却不曾想，你买这些，是要送予我用的。”

　　方应看见他没有怪罪自己，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却听着无情道：“既然事情已经解决，我也有些累了，恕涯余身有疾，不能远送，追命，你帮我送一下。”

　　追命答应了一声，便向外走去。

　　事情才办完就送客，这也太快了。方应看见他就要向里屋走去，赶上几步要拉住他，却被他巧妙地躲开。

　　顾惜朝转身向外走去，边对前面的追命道：“李坏今天看来是从那边赶不回来了，你到我那里吃晚饭吧。”

　　戚少商听着追命欢呼一声，不由再次向里面看了两眼，想必无情通过这件事，也知道了方应看的一些想法，两个人确实需要好好谈一下吧。

　　这时走在前面的顾惜朝回过头，顿了一下道：“快走吧，时间也不早了。”

　　两年后，有附李氏党为朝生事，上怒，杀百余人。然早先与李党亲近之方应看却没有参与此事，并渐渐脱离朝政中心，做起闲散侯爷。

　　也许，正是想到，如果有一天真的失去，又能同谁相随。

　　夜深人静，顾惜朝从噩梦中惊醒，瞪大眼盯着天顶，少许方微省过神，也适应了暗夜。听到身边戚少商沉沉的呼吸，他微吁了口气。

　　今天这件事确实不简单，雄常虽然可以召唤，但若只是普通由方应看的野心召唤出来，戚少商以“痴”之力，完全可以将它封印，若不是如此，他断然不会让戚少商上前。但最后自己不得不插手，并使用了封印术，才将雄常封回魔界，这绝对不是由于凡人的心魔而召唤出的。

　　何况他和戚少商讲的时候就曾说过，雄常可以在幻世召唤，但在人间却必须绕过幻世的监控。这么大的力量是怎么绕过幻世的，进入人间？

　　它到底是谁召唤来的？要捕捉的又是谁？

　　深夜中戚少商的手缠了上来，低沉的声音附在耳边：“别想了，惜朝，先别想了。”

　　闭上眼，他靠进戚少商的肩窝，是啊，今天，先别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