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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逢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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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盛夏要比往年更热了些。
南江的夏蝉早早就在树枝上鸣叫,树叶也被太阳晒得打着卷儿,大地开始冒着热气,柏油路也能闻到一股烧焦味。
这个暑假,对于陈晏白来说有些不同。
他妈妈孙诗秋要带他一起去他姥姥家,也就是陵安镇过暑假。
在陈晏白的记忆里,这是几乎是第一次正式去陵安镇,路上孙诗秋格外的健谈,给陈晏白讲了许多有关陵安镇的故事,还有他小时候在陵安镇的事情。
说实话,那些事他真不记得了。
到陵安镇时已经是下午了,但天气还是很热。
陈晏白拖着行李箱跟在孙诗秋的后面,就快要走进一个颇为老旧的小区时,一个身影突兀的撞进他的视线。。
那是一个女孩,穿着一身几乎与这酷暑格格不入的黑色——黑色T恤,黑色的宽松长裤,连头上戴着的棒球帽也是黑色的。
她背着一个同样是黑色的帆布包,身形清瘦,步履很快,像一道移动的剪影,迅速融入了楼道的阴影里。
这与周围穿着短袖、短裤,力求最大限度清凉的人群形成了鲜明对比,透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巧合的是,他们进了同一个单元门,踏上了同一条昏暗的楼梯,甚至在同一层楼停了下来。女孩正拿出钥匙准备开门,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下意识地回头望来。
正好陈晏白抬头,与她的目光对视上。那双湛黑的眸子看向他,冰冷,淡漠,让人看不透眼神下所蕴含的情绪,户外的炎热在对视的那一刻也一扫而光。
江霖关门后,屋外的声音小了一点。脱掉帽子和外套往一瘫,感觉下一秒就要睡着了。
一会儿,有人敲门。
敲门声把江霖吵醒了,目光呆滞的看着天花板,原来刚才她真的睡着了,她自己都没感觉到。
再一次传来敲门声,江霖才起身去开门。
是刚才那个人。
陈晏白看着她,说:“你好,我姥姥让我给你送一碗面。”
听到他说是对门姥姥送来的,江霖脸上那层出于本能、用以隔绝陌生世界的冷淡表情有了小小的变化,她搭在门框上的手指微微松了力道,原本只留一道警惕的缝隙,此刻却不由自主地将门拉开了些。
她的目光越过陈晏白,似乎想看向对门那扇紧闭的、却让她感到无比熟悉的门,但最终,还是落回了他手中那只厚重的、冒着热气的陶瓷碗上。
是对门姥姥家常用的那种碗,碗沿甚至还带着一道她认得的、几乎看不见的细微磕痕。
“谢谢。”江霖开口,声音比刚才软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陈晏白将她的细微变化看在眼里,心中了然。
自从江霖的母亲和她姥姥都去世后,对门姥姥崔美华没少在自己子女面前念叨这个独自一人、沉默寡言的小姑娘,总说“霖霖那孩子,看着让人心疼”。
他放轻了声音,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没事。我姥姥说你肯定又凑合,就说给你送一碗。”
门外,陈晏白端着一只厚重的陶瓷面碗,腾腾热气从碗沿升起,模糊了他一部分眉眼。
那股熟悉的、带着老家味道的葱花酱油香,不由分说地钻入鼻腔,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了她心底某根紧绷的弦。
这不是第一次了。自从她自己的姥姥去世后,对门的姥姥就用这种方式,笨拙又固执地填补着她生命里骤然缺失的那部分温暖。
目光落到陈晏白脸上,他眼神干净,带着一种因长辈嘱托而来的坦然,没有过多好奇,也没有令人不适的怜悯。
她沉默片刻,终于伸手接过了那只沉甸甸的碗。
“谢谢。”
“趁热吃。”陈晏白没有多言,只是温和地笑了笑,然后体贴地后退一步,转身离开。
没有多余的寒暄,恰到好处地维护了她此刻可能需要的空间。
江霖关上门,端着那碗面走回寂静的、只有她一个人的客厅。
碗的温度真实地熨帖着她微凉的掌心,食物的香气驱散了一室的清冷。
这碗面,和对门姥姥持续不断的关怀,是这座城市里,唯一能让她坚硬的外壳暂时软化,让她记起自己并非全然孤身一人的东西。
而今天,送面的人,换成了一个陌生的、却带着同样温暖笑容的年轻人。
门外的陈晏白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片刻,才转身回到对门的姥姥家。
他刚带上门,躺在躺椅上的姥姥崔美华就立刻抬起头看向他,关切地望过来,手里还拿着抹布:“晏白,面送过去了?霖霖那孩子收下了吗?”
“嗯,收下了。”陈晏白点点头,换好拖鞋走进来。
“那就好,那就好。”崔美华脸上露出放心的神色,絮絮叨叨地说着,“我估摸着她今天又没好好吃饭。这孩子,一个人住,总是凑合。你看她那脸煞白煞白的,整个人都老瘦了,风一吹就能倒似的。以前她姥姥在的时候……”
这时,妈妈孙诗秋也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听到对话,接口道:“妈,您就是爱操心。那孩子我看着挺独立的。”
“独立是独立,可看着心疼人啊。”崔美华叹了口气,扭过头,声音带着些许感慨,“你们是不知道,自从她姥姥走了,这孩子就跟没了魂儿似的,都不怎么说话出门了。对门住着,我能帮一点是一点,也就是送口热乎饭吃,不值当什么。”
陈晏白走到沙发边坐下,听着姥姥的话,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刚才江霖开门时那双清冷的眼睛,以及她接过面碗时,指尖那细微的、几乎不可察的松动。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姥姥,她……一直是自己住吗?”
“可不是嘛!以前全靠她姥姥照顾。多好的一个老太太,又干净又利索,把霖霖当心肝宝贝的疼。可惜啊,福薄,去年秋天走了。”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惋惜。
孙诗秋坐在儿子旁边,轻声补充,像是解释给陈晏白听:“江霖的妈妈,生完她就生病了,几乎不怎么管她,前几年出车祸走了,她算是姥姥一手带大的。”
陈晏白沉默地听着。所以,是相依为命的外婆去世了,留下她一个人住在这栋充满回忆的老房子里。
“所以她现在是……一个人生活,上学?”陈晏白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他很难想象,一个看起来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女孩,如何独自面对生活的一切。
“不上了,她姥姥在那会儿就给她办休学了。”崔美华躺在摇椅上,一边摇着蒲扇一边回答,“现在就是每天去网吧打工呢,就是镇中心那家‘极速网吧’。小小年纪,也是不容易。”
她说着,又叹了口气,“我们能做的有限,也就邻里邻居的,多照应着点。小白啊,你暑假在这边,要是碰上了,能帮把手就帮一把。”
孙诗秋也温和地看着儿子:“是啊晏白,远亲不如近邻。江霖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就是性子冷了点,不太爱跟人打交道。你姥姥是真心疼她。”
陈晏白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独自生活,打工……所有这些信息交织在一起,让他之前那份单纯的好奇里,不知不觉地掺杂进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同情。
他抬眼望向窗外,陵安镇的夜色似乎比刚才更浓重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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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江霖坐在桌子上看了一会儿手机,就吃饭这一会儿时间,应慈发了无数条消息。
【水果夹酸奶,看着好好吃。】
【这个也想吃。】
【他家麻辣烫好香啊!】
……
都是关于吃的,每个都拍了照片发了过来。
看着应慈的每一条消息,脸上逐渐浮现出笑容,看完所有,她给应慈回道:【这么馋?都想吃?】
应慈回得很快,【体谅一下刚放假的我吧。】
【明天下班你陪我出去吃火锅吧,我真的好想吃。】
江霖:【好,老地方。】
回到房间,傍晚的晚霞映入眼帘,她站在窗前看着晚霞,楼下传来小孩子们的玩耍的声音。
她就看着晚霞一点点的消失在天边,天空也被夜晚接过。回过神,她发现对面窗户站着陈晏白。
她笑着点了一下头,拉上了床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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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陈晏白睡眼惺忪的从房间里出来,孙诗秋看他疲惫的样子,关切的说:“昨晚没睡好?”
“我应该有点认床,昨晚翻了很久才睡着。”他的声音里还带着晨起的沙哑。
崔美华听到陈晏白说话,立马说:“是不是床太硬了?今晚再给你重新铺一下床。”
“不用,睡几天就习惯了,不影响。”陈晏白摆了摆手。早睡他也睡不着,只是没想到一直没睡意,也就一直在玩手机。
吃早饭的时候孙逢林跑来了,一进门家里就热闹了起来。
“真会踩点,来吃饭。”崔美华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这个大孙子。
“我家里吃了来的,我来找陈晏白”孙逢林回头看向他,“哥!”
孙逢林握住陈晏白的手时,立马来了一套他们小时候的打招呼的动作,陈晏白也立马反应过来接上了。
众人刚落座,崔美华突然想起什么:“正好,你去把隔壁那丫头叫来一起吃饭。”
“不用了,我来了的时候碰见江错了,看样子刚下班回家补觉了吧。”
孙逢林刚说完,崔美华拿着拿筷子就往孙逢林的头上敲了一下,“江霖,人家叫江霖,你再没记性我可得好好打你了。”
“知道了,我这是叫习惯了。”
“习惯也要改。”
听着这番对话,陈晏白心头微动。“江错”这个特别的名字,让他不禁联想到昨日对门遇见的那道清瘦身影。
下午的时候孙逢林就拉着陈晏白出门。
孙逢林带着他介绍着陵安镇的一砖一瓦,有时候还帮他回忆小时候的事。
陵安镇不大,没一会儿就带着陈晏白逛遍了,最后他带着陈晏白钻进了网吧。
网吧里。
孙逢林熟练地敲了一下前台的桌子,“江错,两台机子两个小时。”
正在值班的江霖闻声抬头,目光与陈晏白相遇的刹那,两人都认出了彼此。
刹那间,陈晏白却陷入困惑——昨日姥姥分明说她叫江霖。
“好了,老位置。”
待走远些,陈晏白压低声音说:“你刚才叫他江错?”
“对啊,怎么了?”
陈晏白说出自己的疑惑,“她不是叫江霖吗?我昨天见过她,姥姥给我说她叫江霖。”
孙逢林边开机边解释,“她本名叫江错。去年才改名叫江霖。只不过我们都老同学,都叫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
“江错,将错就错?”陈晏白轻声咀嚼着这个名字。
孙逢林听到了陈晏白嘴里的念叨,“那就是她名字的由来。”
“她爸妈为什么给她起这个名字?”
名字是父母对孩子未来的美好祝愿,这个名字却不是这样的。
“不是所有的小孩是在父母期待中所出生,快上号。”孙逢林熟练地登录游戏账号。
陈晏白闻言怔了怔,抬眼重新看向前台的江霖。
恰巧江霖也抬眼望来,四目相对的瞬间,陈晏白仓促移开视线,像是偷窥被撞破的孩子。
而她很镇定,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眼眸清澈如水,犹如深海的鲸鱼望向陈晏白。
回到家,陈晏白坐到沙发上,眼睛却一直看向窗外。
他并不了解这个地方。
来之前陈晏白没有想过这里会是什么样子,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会永远在这里,他只会在这里,在陵安镇待一个暑假而已,他没有了解这里的必要。
屋外万家灯火通明,他蓦然想起那一双如鲸鱼般的眼睛,眼睫轻颤,她嘴角带着笑容,可她的眼睛,似乎连呼吸都是安静神秘的。
陈晏白对陵安镇突然产生了好奇,这里好像也很值得他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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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陪应慈吃火锅,今天特意和网吧老板请了假,早下班一个小时。
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网吧时,和她同一组的边雪突然开口问她,“江霖,你怎么突然请假了,你要去哪?”
“陪朋友吃火锅。”江霖戴上帽子离开了网吧。
“是你上次带我去的那个陈记火锅吗?”
“嗯。”说完,江霖拿上东西走了。
边雪看着她的背影眼底多了一抹晦暗不明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