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不逢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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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霖生日那天，应慈最早来到墓园。她将一只小巧的蛋糕和几袋零食轻轻放在墓碑前。
“生日快乐，江霖。”
一束雏菊挨着蛋糕放下。花店店员说，雏菊代表勇敢、希望与纯洁的美，也寓意着努力成长、学会爱自己——鼓励人认真生活，温柔去爱，与这世界温柔相处。
她撬开一瓶啤酒，缓缓斟满一杯放在墓前，自己则对着瓶口仰头喝了一大口。
“孙逢林本来也要来的，临时有事。下次一定让他带一大堆零食给你。”她顿了顿，笑了一下，“不过零食大多是我吃掉的，还是让他带水果和奶茶吧。”
又灌下一口酒，她抬头望向天空。“录取通知书到了，我考上了南江医科大学，孙逢林去了南江科技大学。”她侧过脸，看了眼墓碑上那张永远停留的笑脸，“我俩又在同一个城市了，以后在南江也算有个照应。”
“陈晏白……他考上了京华大学。”
提到这个名字，她的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顿了顿，才继续，“还有，孙逢林那个傻子，又跟我表白了。这次……我答应了，秒答。你说，我是不是太不矜持了？该多晾他几天的，对不对？”
……
话渐渐零碎，酒也渐渐空了。醉意泛上来时，情绪终于决堤。她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哭腔：
“江霖，我好想你。”
“想念你做的饭。”
“你留下的那幅拼图，我到现在都没拼完。”
“江霖……我真的、真的好想再抱抱你。”
风轻轻掠过，雏菊细白的花瓣颤动了几下，像一声温柔的回应。应慈伸出手，指尖冰凉的墓碑贴上她的掌心。她闭上眼睛，仿佛这样就能穿过岁月触到那个温暖的肩膀。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没有回头，只轻声说：“你不是有事，来不了吗？。”
“忙完就赶过来了，最后一班公交。”孙逢林走近，将一束洁白的百合轻轻放在雏菊旁边。他蹲下身，目光与照片上女孩的笑脸平齐，声音沉稳温和：“江霖，生日快乐。”
然后他转向应慈，伸出手，稳稳握住她冰凉微颤的手，掌心温暖干燥。“她说得对，下次我会记得带水果和奶茶，双份。”
应慈再也支撑不住，将脸埋进他肩头，压抑许久的呜咽终于漏出指缝。孙逢林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目光长久地落在墓碑的名字上。
走之前，应慈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小心地压在蛋糕旁。
里面是她手抄的医学院录取通知书复印件，和一张短短的字条：
“你看，我在努力长大，学着爱自己，爱这个世界。
——就像你希望的那样。”
风一阵接着一阵，吹得花束的包装纸沙沙作响，像寂寞的耳语。
“看来，他们已经来过了。”
陈晏白的声音在渐浓的暮色中响起，很轻，几乎要被风声盖过。
他独自一人走来，手里提着不少东西，还有一束花。不是雏菊，也不是百合，是一束洋桔梗。柔和的白色与淡蓝色的包装纸交错，花瓣层叠，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花语是“永恒的爱”与“无望的爱”——矛盾而真挚，恰如他此刻的心境。
他将自己的那束洋桔梗，轻轻放在雏菊与百合旁边。三束花并排而立，像是三个朋友无声的团聚。
他带来的东西很简单：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一盒包装精致的巧克力，还有一个抹茶蛋糕。
他蹲下身，动作有些缓慢，指尖拂过墓碑上“江霖”二字刻痕的凹陷，那里已经不再崭新，有了些许风霜的痕迹。
“生日……快乐。”他说。声音干涩，像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
拧开矿泉水瓶，他将清水缓缓浇在墓前的泥土和花束根部，看着水渍迅速被吸收。“不知道你还缺什么……听人说，浇点水，花能开久一些。”
接着，他拆开那盒巧克力，拿起一颗，剥开精致的糖纸，露出里面深褐色的光泽。他没有吃，只是将它轻轻放在墓碑前，挨着应慈的那杯啤酒。“有人给我推荐的，说这个巧克力很好吃。尝尝看，不算太甜。”
最后，他拿出手机，熟练地按下播放键，播放了一段视频。
那是去年冬天那会他们放烟花，打雪仗的视频。应慈居然把这些都拍了下来，她把这两段剪辑了一起。
这段视频，他反反复复，听了无数遍。每一次的笑声，每一句话的停顿，每一次轻微的呼吸，都刻进了他的脑海。
视频很短，很快就结束了。寂静重新笼罩下来，只有晚风穿过松柏的呜咽。
陈晏白关掉手机后，风早已吹乱了他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
“我考上了京华大学。”他对着墓碑说，像在汇报，声音低缓，“离这里很远。以后……可能不能经常来看你。但我每个假期，我都会回来的。”
他停顿了很久，久到仿佛时间都凝固了。夜色悄然吞噬了最后的天光，远处陵园的路灯逐一亮起，在他身后拉出孤独的影子。
“我把你的录音，存了很多份。”他继续说，目光没有焦点地望着虚空，“有时候睡不着，或者……觉得撑不下去的时候，会听一听。好像你还在，用一种特别的方式……看着我。”
他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却没能成功做出一个笑容，“你走得那么干脆，连一句再见……或者责怪的话，都没留给我。”
“江霖，”他终于再次看向照片，声音里压抑了太久的情绪终于泄露出一丝颤抖，是深不见底的痛楚与迷茫，“我用你换来的这条命……该怎么活，才对？”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洋桔梗在夜风中微微点头，温柔而残酷。
他最终没有等到答案。缓缓站起身，双腿因为久蹲而有些麻木。最后看了一眼墓碑前并排的三束花，他的，应慈的，孙逢林的——像他们破碎又再也无法完整的青春。
“我会……好好活着。”他像是承诺，又像是说给自己听，“努力活出点样子来。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你想要的样子。”
陈晏白喊了一声江霖的名字，一阵风吹过。
“你是听到了吗？”
又是一阵风，陈晏白站起来感受着这阵风。
许久不见，让风替江霖拥抱一下陈晏白。
片刻，陈晏白的视线中出现一只蝴蝶，一只红色的蝴蝶飞落在陈晏白的衣领处。
又是风，又是蝴蝶的，陈晏白更加相信江霖在，江霖就在他身边。
陈晏白开口：“江霖，下次我们早点遇见，好吗。”
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陈晏白知道江霖答应了。
蝴蝶在陈晏白身上待了很久，陪着陈晏白看完日落才飞走的。
转身离开时，夜风卷起，吹动了洋桔梗最外层的一片花瓣。它飘旋着落下，轻轻覆盖在那颗巧克力上。
陈晏白的背影融入陵园小径昏暗的灯光里，一步步走远，没有回头。
他带着那份无望却永恒的爱，走向没有她的、广阔而未知的未来。
而这里，雏菊、百合与洋桔梗依偎在一起，静静地陪伴着那个留在春天的女孩，直到下一个天明，下一个生日，直到岁月无声覆盖所有来过的痕迹。
—
如陈晏白曾说的那样，只要放假，他就会回到陵安镇。
又一年的除夕夜，他围着去年冬日江霖给他的那条围巾，踏上了回镇的路。围巾他一直忘了还，如今想还，却再也还不成了。
高考结束后，崔美华随母亲迁往南江生活，陵安镇的老屋便静默地空置下来。
陈晏白走进自己曾住过的卧室，停在窗边。从前，他也是站在这个位置，悄悄望向隔壁的窗子。
临走时，他瞥见门边那只生锈的铁盒，里面躺着一把钥匙。崔美华曾提过，江霖姥姥在世时留了一把钥匙给她，托她多照应江霖。陈晏白不确定是不是这一把。
他握起钥匙，走到江霖家门前。插入锁孔，轻轻一转——门开了。
江霖走后，这间屋子也沉寂下来。所有物件都蒙着一层均匀的细灰，时间在这里仿佛缓慢沉淀。
陈晏白抬头望向窗外，恰有一束烟花在夜空中绽开，照亮了昏暗的室内。
“江霖，新年快乐。”
—
立春那日，陈晏白去了万缘寺。
从前总说自己不信神佛，却为江霖第一次在佛前垂首祈愿，第一次往枝头系上红绸，第一次为她求来平安绳。
他在层层叠叠的红绸间寻找自己当年写下的那条。终于找到了，那时他写下：“愿江霖一切顺顺利利，春祺夏安，秋绥冬禧。”
还有一条，他写的是：
“江霖，下辈子一定要幸福快乐。”
然而旁边另一条褪了些色的红绸，陡然吸引了他的目光。
“愿陈晏白永远平安快乐，有所爱有所为，一切万事顺意。”
江霖写下这句话的时候，大概从未想过，此后漫长岁月，陈晏白再也爱不了旁人。
陈晏白找到寺中负责的僧人，询问能否取下树上的红绸。僧人应允，正要抬手时，却被叫住了。
“施主可是陈晏白？”
“我是。”
“贫僧这里有一物，受人所托，需交予你。”
那是一个素色信封，落款日期是一年前的一月二十一日——正是江霖陪他来万缘寺看小猫的那天。
里面静静躺着一条红绳，是江霖为他求的。
还有一张小纸条，字迹清秀：
“愿陈晏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完——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不逢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