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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斗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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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内殿瞬间被一层诡异的气氛所笼罩着,路嘉的身体僵了僵,似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周围的女孩们却好像被人凭空甩了两个耳光一般,呆愣地半张着嘴,惊愕地望向那笼中不断嘶吼拉扯着的护狮,眼里写满了恐惧。然后是大家不断磕头求饶的声音,“殿,殿下,请饶了我们!请饶了我们!”
大家已然乱成一团,路嘉的心脏跳得更为剧烈,只有她没有任何动作,透过帘幔往里看去,那个身影却站着一副好整以暇的闲适模样。
不会是……玩真的吧?
路嘉的大脑甚至来不及过滤下一秒即将发生的事,又听见一阵犀利的碎响,平放在露台上的宝剑被几个侍卫扫到地面,“叮铃哐啷”地歪斜摆放着。镰头剑、标枪、长弓……多到让人惊叹的古埃及兵器就这样大喇喇地摊在路嘉眼前。生死边沿间,她竟然还在心底打起小九九,如果当真可以回去,那么眼下这些个破铜烂铁,可值一个天价了。
鬼使神差地,她弯下腰,拾起了滑倚在自己脚边的一把黄金匕首,眼镜蛇镀金的匕身耀眼如金日,竟有十来余斤的重量。
待其他的女孩们捡走武器,一些领命的侍从已经动作灵活地攀上了铁笼,费劲地打开铁质插销。三只护师似乎得知自己将要得到自由,更是猛烈地撞击着笼子,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响,更仿佛暗示着死神的脚步地正在缓缓逼近她们。
站于高台上淡然纵观一切的男人微微勾起唇角,幔帘在身前撩动着,他的嘴唇薄而孤凉。在护狮终于破笼而出扑向跪倒在地上的女人们的同时,他的眼神半眯几分,以命令的口吻道,“不管用什么方法,我要你们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蓦地,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空际,众人的眼前似乎顿时被浓重的血红色给染遍,浓厚的血污味诡异地蔓延开来。一个爬去打开铁笼的侍从失足从笼顶滑了下来,一头护狮子疯了似地扑上去,张口就咬住他的头颅,雪白的利齿生生撕开男人的脖颈,似乎都听得见血肉崩裂的声音。才一眨眼的功夫,那半具残躯就被扔在一边,血淋淋地模糊不堪,狮子的口中咀含着一颗血肉疏离的人头,嘴里发出沉重湿热的吐气声。
被抓来的少女们顿时失了阵脚,有的人甚至捏不稳手中的剑柄,只是一昧的哭泣,有的女孩竟胡乱将刀剑丢往狮子的方向,不但没有伤害到它们半分,只是陡增了护狮的怒意,更有人四处逃窜着喊着路嘉并不熟悉的神明请求庇护。那一刻,眼前的世界似乎空降变为屠宰场,而那个蛇蝎王子就仿佛是来自地狱的修罗,主宰着这注定的一切。
短短数十秒,声声凄厉的尖叫此起彼伏,血污尸体碎块被扯得遍地,一些方才鲜活着的生命现已化成一段段的形态可怖地瘫软在一边。路嘉不敢回头看还有多少人活着,她趁乱赤着脚跑过内殿,甚至踩到了人骨的部位,滑腻腻的鲜血沾上了脚背。她却不敢停歇,一步都不允许……更为捏紧手中的黄金匕首,仿佛它是自己最终的一线生机。
她知道她是个胆小鬼。
在死亡的面前她丝毫不懂得如何应对,巨大的恐惧瞬间压过了人的大脑一切思想系统,早令她忘了人性是什么。趁着那三头护狮在吞噬少女残骸的时刻,她几乎飞也似地拔腿就跑。身后陆续传来铁链砸在花岗砖上,细细碎碎的声响,她明白,时间不够了,死神的步伐终究是追上了她,或许她该赌……赌这最后一次。
路嘉紧闭着眼睛抬脚冲上了高台,几乎超越了她此生从未达到过的速度。心脏剧烈地跳动在喉咙口,似乎一张嘴就能将它给呕出来,眼前布满了血红和尸块,耳边萦萦环绕着声嘶力竭的尖叫。她不想死——
她还不想死!
两头护狮在高台边沿驻足,朝着一路飞奔而上的身影嘶吼了几声,踱了踱脚步便悻悻地扭回头去继续啃噬未吃完的人肉。
路嘉几乎瘫软在石梯上,靠着冰凉的松石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已然不是她的,噗噗噗地跳跃着。手中的匕首仍被握得死紧,掌心的血液都凝结至那一点,充聚得通红。
站在高台边睨视全局的阿克尼斯微微蹩起眉角,淡褐色的狭长瞳眸冷冷地敛着她,唇打成一直线。
这个女人竟懂得利用他自身能够驯服护狮的威慑力来斥退护狮的进攻?无疑是个极聪明的举动。眼下,这个奢华的大殿内唯一安全的地方也唯有自己所站立的这个高台了。原来她早就料到这些动物是听命于自己的,还是说……一切只因她的贪生怕死而凑巧所致?
阿克尼斯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更深地朝她望了过去。
路嘉的全身早已瘫软无力,她望着台下遥遥一片血肉狼籍,以及那正埋在人肉间啃噬的两尊棕黄色巨大头颅,倒抽了口冷气。那是瓦妮莎的尸体!
“路,喝点水吧。”
“路,知道吗,我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够成为埃及的舞师,我愿永生为法老王乃至图坦帝国跳跃……”
路……
路……
耳边是瓦妮莎明媚的笑脸和悦耳如银铃般的嗓音,她竟然……她竟然……路嘉死死地咬住下唇,太阳穴大肆跳跃着疯狂骚动着耳鬓。
不对——!
为什么只有两头护狮?!在惊觉到这一点后,一股铺天盖地的恐惧瞬间弥漫了她全身,她的四肢已经僵硬地移不开任何微米。“呼呼呼……”四五米开外传来一阵阵炙热醇厚的呼吸声,路嘉的脸开始变冷变凉,手指微微曲了曲,一坨湿热粘稠的液体突然滴落在她的手背,路嘉感到自己浑身的毛孔都根根张立开来。
人出于极度恐惧的边缘竟然是发不出任何声音的。
眼角的余光轻轻扫过去,路嘉瞥见那个硕大残暴的棕黄色毛发的野兽,正虎视眈眈地抵在她脚边往下数起三个台阶的位置。似乎只要一个扑越,随时都能上前,将她撕扯成千万碎片。
阿克尼斯慵倦地将手环至胸前,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路嘉接下来的动作。
告诉我,你到底是怯弱还是勇敢,愚蠢的奴隶——
路嘉终于找回了自己仅存的理智,不过是生死的选择,就算她错了也只是被雄狮三两下咬断咽喉,应该不至于太痛苦。
双手迅速举起黄金匕首,底下的狮子发出一声狂吼猛地扑了上去。
霎时间,空气是停留不止的。
一切仿佛无声的画面,缓缓不前。
手起,刀落。
“嗷”得一声,被匕首直插入左眼心的护狮发出狂暴的怒吼,殷红的血湥湥湥地往外奔流,顺势溅到了路嘉白皙的手臂上。她瘫软地往后使劲挪动,恨不得要将自己的□□嵌入坚硬的松石墙内。
受了伤的狮子似乎显得更为暴敛,疯狂地一掌往石阶上扫去,“跨啦”地阵响,利爪将石瓦浇注而成的台阶凿出了凹凸不平的道纹来!路嘉痛咽地捂住嘴巴,不敢让自己出声,光滑裸露的右腿膝盖分明被爪子扫到,硬生生地除去一块皮,辛辣的酸楚剧痛顿时涌上膝盖。
她咬咬牙,卯尽浑身的力气闭着眼睛将狮子往高台阶梯下推……
是一记砰地闷响,大地恍若都为之震颤。雄狮嚎叫着落地,它挣扎着怒吼着想要再次冲上高台,却最终只是胡乱地在原处乱扫了几下,终于失了斗志,颓然地匐倒在地面上。插入左眼内的黄金沾着血液正缓缓流淌,散发着奇异的光芒。
路嘉只是紧贴在壁砖上,汗水湿透了麻布衣衫,膝盖上的血不止地往外流,甚至看得见白色骨头粘着肉的画面。脚趾、身上无不沾满了来历不明的血迹,整个人仿佛是从血色池潭里爬上来的地狱使者。
内殿瞬间又恢复了宁静,闭上眼睛似乎感觉不到这里丝毫的异样,只是空气中飘散着若有似无的血肉味。
站在幔帘之后的男人顿了顿,缓缓放下手,越过帘子一步步往石阶下走。
一步,一步,更为靠近她了。她却早已没有生气,空洞的看着远方,湿漉漉的刘海贴着额头,五官精致的仿佛一件上好的艺术品。
穿着专属于王室贵族凉鞋的脚定力在她的腿边,马镫形的扣子上绘着代表权势的图样。路嘉甚至没有办法抬头,现在的她,做任何一个动作似乎都难以办到。
“抬起头来。”男人的声音虽低沉,却包含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路嘉感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她试着扭了扭脖颈,却发现身子仿佛被粘合住一般动弹不得。心底涌上几分猛烈的恼怒和羞辱感,这算什么!她苟且活了下来,难道还要跪在地上磕着头哀求这个阴毒的男人放自己一条生路?
“抬起头来。”
音调陡然骤冷,路嘉听出那蕴含在内潜藏的杀意。可惜她真的没有丝毫气力,只得张开干涩的唇,缓缓道,“我做不到。”
上方没有声响,下一秒下巴就被人用一种极为粗鲁的方式给整个往上提了起来,“嗝啦”——该死,她的下巴骨该不会断了吧!
阿克尼斯以一种极为强势的姿势逼近她,迫使她抬起一双漆黑的瞳仁正视自己。路嘉不悦地蹩起眉毛,却在目光接触到他的同时,眼底划过一瞬掩饰不去的惊讶。
是惊艳!
那是一张惊艳到极致的脸孔,斜横飞入的长眉勾起气势无限,一双淡褐色的斜长眸子带着几分孤傲凌然,高挺坚硬的鼻梁下掩着一张薄而寡情的唇,他的脸型轮廓更是立体到令人颤俱,皮肤是埃及男人引以为傲的麦色,搭配这样一副极度艳丽的脸庞,是堪称绝色的妖艳!
拥有这样一张巧夺天工的脸孔,却含着如此一颗阴狠歹毒的心。他无疑是矛盾到极致的冲击品,那眸里的惊鸿一瞥仿佛会成为人人永生难忘却的记忆。
就在这时,一个极力压抑的声音怯弱地从角落传来,断断续续地呜咽着,小小的,是那般微不足道。
阿克尼斯的眸子迅速往一边敛去,顺手放掉路嘉,危险地冷叱道,“滚出来!”
这不大不小的一声,却仿佛惊天响雷划破路嘉的心境,心跳亦不自觉地加快几分。眼前的这个男人浑身慑魄的气场,已不是任何词语能够诠释得出。
哭泣声还是轻轻小小的,两秒过后,声音的主人似乎知道自己躲不过,终于从殿内一尊巨大的荷鲁斯雕像后缓缓爬出。路嘉隐隐地瞧过去,只见那个蠕动着浑身颤抖不已的瘦小身子,正是瓦妮莎的妹妹,洛卡!
一种狂喜的感觉涌上喉口,路嘉几乎要喊出洛卡的名字。没想到她竟然活了下来,想到瓦妮莎惨死狮口的模样,她忧心地握紧拳头。现在亦不能高兴地太早,将视线谨慎地投放至身旁不过几尺距离的男人身上,她费劲地吞了口口水。
“殿下……殿下,饶命啊!”洛卡不过一个十岁出头未经人事的女孩,刚才那种情况趁乱躲入了塑像后才避免一死。却在亲眼目睹了生命的死亡,和姐姐的尸首分离的模样后丢了所有的魂魄。
阿克尼斯似乎没有听见她的求救,甚至没有看一眼对方饱含屈辱泪水的眼眸,朝高台上随时等待复命的侍从睨了一眼。那人会意地垂下眼,左手放在胸口至了个意,便拔出腰间的长剑一步步往洛卡的方向走去。
从阿克尼斯的眼中路嘉读出这么一句话——
弱者……杀。
弱者,杀!
不可以!她是瓦妮莎唯一的妹妹,如今姐姐已经莫名的惨死,妹妹绝对不可以再出事……路嘉的手指死死地交叠在一起,她深深换了口气,终于垂着头大喊出一声。“殿下,请不要!”
瞬时,整个内殿陷入如死寂的一般沉默中。
侍从的脚步顿时停住,疑惑地将视线投放在她身上,身边的阿克尼斯则缓缓地侧过头,一双浅色的眼眸泛着金色的波光。
“不要什么。”他问得如此不经意,仿佛一道吹拂绿地的春风,却在路嘉心里卷起一阵涟漪与深刻的惶恐。
“不要……伤害她。”在权势与气魄面前路嘉全然败下阵来,只得垂着头,声音更是越发隐忍地减小。
阿克尼斯只是很冷静地移开视线,没有殿下更进一步的指示,那侍卫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举步不前地望着他们。而后路嘉感到身边的人微微动了动,继而缓缓起身,带着他与身俱来的光芒耀眼一步步迈下石阶高台。
“伤了我的护狮,这笔账,该如何算呢……”似乎在思量着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想,阿克尼斯的嘴角竟挂着几分温柔的笑意,只见他弯下身子爱恋地抚摸着受伤的雄狮的毛发,那护狮似乎闻得出主人的气味,呜咽着哀嚎着往他的怀里蹭。
然后,耳边传来的凄吼,是护狮更为痛苦的愠怒。
路嘉几乎惊得忘记扎眼,那个男人……竟然带着世上最为温柔的表情,狠辣地将插在狮子左眼的黄金匕首给拔了出来。动作是那般高贵优雅,狮子飞溅出的鲜血溅在了他狭长纤密的睫毛上,阿克尼斯连眉都没皱一下,以手指轻拂下那滴血渍,放在唇边,轻轻舔去。整幅画面鬼魅而妖异,仿佛只是做着最细不足言的一件事般,却丝毫不顾及护狮左眼上那如同血洞般深刻的痛苦。
心脏又超负荷地跳动开来……
身影款款定在洛卡瑟瑟发抖的身子跟前,阿克尼斯蹲下身子,怜宠地抚摸了几下洛卡的头发,“还好吧。”
路嘉难以置信地望了过去,眼里清楚地倒映着这个男人心如止水的脸孔,俨然将成为这世上最美的画面。
难道……
洛卡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呜咽着抬起眼盯着阿克尼斯绝伦的脸庞,哭喊道,“殿下……”他又是微微一笑,嘴角的温度凝固于一个顶点,轻轻侧过头去靠近她瘦小的身体,而后……
那个叫作的洛卡的女孩脸上带着未缓和的释然表情,僵硬地从阿克尼斯身旁笔直地倒下,左心房上插着一把象征权力荣耀的匕首,殷红的血染红了雪白的衣衫。
泪,悄然落下。
路嘉不忍地别开头去,屈辱的液体包含着沉重的身躯,几欲将她压制得喘不过气。
站立在大殿中央的男人,于红色血液尸体于中心而直立的男人仿佛身处净地一般,耀眼的气质竟硬生生将这世间一切纷扰屏息在尘世之外。
启唇,扯起一个笑容。那脸,美到极致。那心,沉谧得探不透边际。
“不要伤害她……”
似在回味方才她的话语……一字字,一句句,碾转反侧。他最后睨了路嘉一眼,默然道出两个字,“对吧。”
不要伤害她……
不要伤害她……
我指的不要伤害她,我指的是,我指的是……路嘉的泪翻滚的越发汹涌,眼里迸发着熊熊烈火足以将人灼伤。
让她活下去啊!
或许他根本就不打算让洛卡活着,在轻而易举地杀了她之后冠冕堂皇地表示自己并未伤害她。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根本没有人性可言……
路嘉感觉自己被遁天打入了冰山般噬骨的严冬里,逃脱不得,仿佛被麻绳给一圈圈环绕了起来。每踏出一步的局都将是——死。
既然这样……何不干脆一剑了结了她?他难道不知道这样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是比死还不如的折磨吗!路嘉的肩剧烈地上下起伏着,终于她歇斯底里地吼了出来,朝那个正欲离去的颀长身影怒吼道——
“来杀我啊!”
来啊!来杀我!
与其如此苟且的活,她宁可选择痛快的死!
他一步步往殿外踱去,终于缓缓停下身形,却没有回头,声音淡淡地传了过来。“杀你很容易,不过……”话锋陡然一转,“你于我,还有点用处。”
所以——就这样活下去吧。
守在殿门两侧的侍从忙恭敬地拉开大门,阿克尼斯对其中一人肃然道,“清理下殿内的尸体,将那三头护狮拖去沙场分尸,还有那个女人,带她去净身以及……御伤。”
“是——”
殿门轰然合上,望着一片血红的大殿,路嘉的心如同老了十岁般森冷。木讷地朝自己膝盖的伤口望去,那个男人竟发现自己受了伤,既然吩咐御医官替自己愈疗,他果真是要留下自己么?
嘴角擒起一分苦涩的笑意,暗自默念着阿克尼斯的名祗。
蛇蝎妖王……
哈,真不愧担待起这个修罗鬼魅的名号。
……蛇蝎妖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