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华灼灯》今月九弥

11、暗中之人

　　轻启木箱，黄金映入瞳中，相较昨日是少了些。宋千和将上方金饼小心取出堆起，查看检验最后一层，那风暴漩涡中心的金饼看着与别处金饼也没什么不同，泯然大众，激不起风浪。

　　她谨慎将中心处金饼翻转。

　　一朵莲花图样赫然在目。

　　宋千和心中骇然，一股震颤传遍四肢，似是春雷猝响，划破往昔死寂。目光将那莲花细细描摹……就算早知会如此，与真相坦诚相见之时却还是心悸。

　　果真。

　　果真！燕平王早已秘密回京，那宋琦明，宋琦明到底为什么要找他？五百两黄金是何用处？是行贿，还是……

　　昨日也好，今日也罢。凡是来北苑的人行动都被盯得很紧，两步三步就有个宫女小厮提醒告知应该去哪儿，他们在防备什么？过去北苑可有这样严的规矩？

　　莫非……王爷此刻就在北苑？

　　手脚先行一步，宋千和将金饼归位，把木箱合上放回柜子。时间拉得越长越引人怀疑，她得赶快去东屋换衣服。

　　她抬手正要掀开珠帘走出里屋，右腕竟不知被何人攥住！那人力道非凡，宋千和来不及回头反抗便被他捂住口鼻牢牢禁锢在怀中，不得动弹。

　　那人携住她往后退几步，藏在柜子侧边与墙壁的夹角之间。

　　这是谁！？是郡主王爷的人？还是她未曾发觉的第三者？

　　他想做什么，想杀了自己？

　　宋千和本就心绪未平，见状更是惊讶。只是口鼻都被死死捂住，连呼吸都渐渐困难，开口那人周旋谈判更是不成。只得下意识四肢挣扎，嘤咛不断。

　　她未察觉身后之人有兵刃利器，迄今为止那人也只是死死按住她，尚无伤害之意。

　　难道是要留活口？

　　千和奋力反抗，却难以挣脱，反被身后之人圈得更紧，连骨隙间都传来细细挤压痛感。她突然觉得自己此刻就像那条可悲的鱼了。

　　自己绝不能就败在这里。

　　宋千和假意放弃挣扎，细细观察身后之人反应，那人也果然了卸了些力，生怕伤到她。

　　他似乎只是想让自己安静。

　　一条胳膊趁此机会在刹那间挣脱出来，千和飞速取下插于髻上的兵器簪，朝背后之人的左肩死死扎了过去。

　　那人身体微微一颤。

　　千和见此，用力将簪得更深，又反复旋转，将血肉磨至糜烂。力道大到连她的左肩都开始隐隐幻痛。那人果然难忍，一直挺拔如松的身形渐渐佝偻，宋千和倒是碰巧分担了些重量，此刻他就像是把千和当做支柱，在勉强撑着。

　　她耳边，一直沉默着的男人终于开始喘息，气息犹如逐渐烧红发烫的木炭，越来越热。

　　“呃……”那人重重喘息一声，终于松开千和一直被捂着的口鼻，反手却握住她拿着簪子刺他的手。

　　千和正欲开口质问，却感左耳一阵热浪，听见那人极低极低，压抑到辨不清音色，颤抖至几乎听不清的提醒：：

　　“别动，别说话，有人要进来。”

　　千和身躯一僵，不再用力刺他。

　　身后之人似是轻笑一声，很浅很淡的声音，如同羽毛拂过面庞的触感，月亮撒下光亮的瞬间，就算发觉了，也只会当做幻觉。

　　像是深秋枯叶堆之下即将萌发的草芽一般。

　　他始终未松开，轻轻握着千和手，千和能感受到上面的磨损，茧子，指腹上的伤痕。

　　若这人是个杀手的话，只怕功力不浅。

　　门外蓦得传来沈韶华侍女之声：“一心姑娘，宋大小姐还未换好衣裳吗？”

　　一心似乎往前走了几步：“正是。郡主是遣姐姐来看看吗？”

　　“没有。只是郡主热了，命我取她的白雀扇子来。”

　　“原是如此。这白雀扇子听着不俗，可有说法？”

　　“这白雀呀，指的可不是白色的雀儿，是白孔雀。这扇子用白孔雀的尾羽精心制成，是郡主到了云宁后，当地知府特意献上的礼物……”

　　一心不知屋内状况，特意为千和拖延了些时间叫她躲藏。

　　宋千和听着屋外动静，忐忑不安，四肢都热得滚烫，面颊更是绯红不散。身后之人……身后之人此刻反而紧张了起来，千和能感觉到他如擂鼓的心跳，似乎比自己还急促，隔着衣裳，她的背脊沉默感知着来自他胸腔的震动，仿若某种诡异又和谐的共鸣。

　　屋外的二人结束了对谈，侍女“吱呀”一声推开房门，轻轻踏了进来。

　　似乎是某种直觉，她向左边瞥了一眼，幸而宋千和与那人隐与暗处，她未曾察觉左侧异动，直接径直向右，“哗啦”打开抽屉，拿到扇子后退了出去。

　　侍女渐行渐远。

　　那人却未松手，直到遥遥听见一心声音：“姑娘慢走，我家小姐姐很快过去了。”

　　“你是谁，放开我。”千和轻声质问。

　　那人置若罔闻，圈着宋千和的手终于放开，她正欲转身，却两下三下被他点了穴。身体一阵僵硬，动弹不得。

　　他的手还搭在她手上，控着她快速把那簪拔了出去，像是对痛感已经完全适应，习以为常了。

　　他很细心，用衣角把簪子上的血迹擦了擦，再次簪回了宋千和发间。

　　宋千和身上麻木之感飞速消散，她似乎已经能动一两根手指了，数息后奋力命转过身，想一探那人究竟时，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他已经走了。

　　左肩一片血迹，未干的血渗进白色衣裙之中，呈现出醒目的鲜红色，像朵碎掉的的玫瑰。

　　那是他留下的痕迹。

　　宋千和谨慎踏出郡主房间，朝一心微微颔首。一心瞧见她肩上血迹，眼色诧异但也并未多言，轻轻为宋千和打开西屋的门，千和悄然潜入，一心也跟了进去。

　　“小姐！怎么样？你身上的血……”她压低声音问。

　　“无事，”千和轻描淡写，说着便开始换衣服，“我没有受伤，这不是我的血。”

　　“我在那屋中遇到一人……从结果而言他保护了我，但我当时慌乱之下，刺伤了他。这血是他的。”

　　“他始终藏于我身后，我没有看到他的脸，也不知道他是谁。但他好像认识我……而且知道我在做什么，对我并无恶意。”

　　“是个男子，我认识的男人有这种武力高强之人吗？”

　　宋千和细数熟识男子，不过廖廖数人。

　　“算了，这个暂且不提。一心，里面确实是……”一心为她整理衣袖的手稍顿了顿，又马上恢复利落。

　　“昨天就早知如此了。”一心淡然道。

　　“八年来我们对宋琦明的调查一直停留在他对老爷夫人财产的私吞，在他为官的本职上只揪住一些小的诸如收礼之事，他不让小姐随意出府……管的很严。”

　　“如今能确定他与秘密回京的燕平王私下有所勾结，有所牵绊，可终于是找到突破口了。”

　　“若是能找出当初他们是以何种方式在宋府纵火，或者也可……”宋千和低头念叨，又自嘲到，“已经过去十四年了，就算有线索也被时间冲刷殆尽了。”

　　转眼间衣物已换好，一心将那沾着血和泥的衣物收了起来，二人又随同小太监回了湖边。

　　“群主恕罪，千和迟了。”

　　小郡主转头随意上下打量她一眼，示意她坐下，未曾发觉什么。

　　小郡主又开始同她扯闲话，一直聊到下午，吃过午饭后许久才放她走。小郡主人很奇怪，最开始说话夹枪带棒，心高气傲的好像整个世界都是蝼蚁，但似乎和她越相处话就越好听，她越能像正常有人和你正常说话。不过这样的相处方式，若非别有用心之人，谁受得了？

　　回程路上，宋千和掀开马车帘子，发觉湖边添了许多灯架，湖上也放着神气的龙舟，她这才想起韩夫人的话，明日就是端午了。这几天心绪烦乱，府内事物也疏于管理，都未曾察觉佳节已至。

　　回到府中，千和还没喝口茶呢韩夫人就火急火燎上门命千和换身鲜艳衣裳，不要穿得“丧里丧气跟家里遭了难似的”，红的最好。黄的也可以。她今晚要带着孩子们去看水灯，看龙舟，看孔明灯，叫宋千和也跟上。

　　千和今日虽是惊险，索性没什么大事，所以心情不错，笑着应允，也顺从换了身自己不喜欢的红衣裳。天将将暗便就随着韩夫人和一众弟弟妹妹准备出门，只是还未踏出府门，便看见吴翎终于回了府。

　　他这几天去乡下收岁贡，今日倒是回来的早。

　　韩夫人只管往前走，千和停住脚步问候：“吴管家今日回来的倒是早。”

　　吴翎今日出奇沉默，点点头指了指府外停着装满货物的马车：“昨日的账目我已让一心姑娘转交给大小姐了，今天的账本一会就送到汀兰苑。”

　　千和亦点头回应，见韩夫人和孩子们都依次登上马车，邀请道：“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灯？”

　　“嗯？”他稍许困惑，像是有人往他如湖水平静的心绪上扔了颗石子。

　　千和笑着解释：“叔母今日说要与民同乐，只带了两个下人。只是到底那么多孩子和女子，万一在外有了什么事很是不方便，刚好你回来了，要不要坐我马车前头，如果没事就当去玩了玩，遇事也有个照应？”

　　将黑的天幕，远方一盏盏灯火渐次亮起，映在吴翎过于漆黑的眸子上，似乎瞬即又被他心中的暗潮吞没，没了存在过的痕迹。

　　“好，大小姐。我答应你。”

　　她歪头浅笑“谢谢。”

　　吴翎身子轻微颤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