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华灼灯》今月九弥

10、试探

　　傍晚在回宋府的马车上，几天来一直思虑重重的宋千和反倒格外淡然了，许是因为看似断掉的事件突然有了可循的轨迹，恍若在阴深洞穴忽得出现一缕光的转机，只需坚定前行一探究竟，此刻便是急也无用。

　　若那真是楚娴之嫁妆，郡主又声称是临行前由王爷所赐，则她必然说了谎，要么这黄金的来源不是王爷，要么不是在临行前所赐。

　　两个推测，前者明显站不住脚——毕竟宋琦明认不认识这位小郡主都得另说，而后者只能说明一个结果，那便是王爷早已回京。

　　宋琦明那天上午是拿着五百两黄金找了王爷，王爷得了这五百两黄金后又转赠了郡主。

　　王爷回京之事朝廷可知晓？是他独断之行还是朝廷密令？宋琦明慌忙拜访王爷，有何目的？

　　只能待明日一探究竟了。

　　楚娴与惜娥都挑了几件好料子，回家后便叽叽喳喳说着要裁衣裳。楚娴有心，送了韩夫人一匹，乐得她招呼大家聚在一块儿吃饭，把府内人都揪了过来。席间觥筹交错，千和心态平和，也就顺着韩夫人劝酒多喝了几杯，喝完倒有些不胜酒力，迷迷糊糊间觉得少了些什么。

　　“吴管家呢？”她问。若是往日此时，吴翎解决好了府内一天的大小事项，要向她来报备了。

　　“呵呵，千和忘了，后日就是端午，今明两日吴管家要去庄子里收节庆的岁礼，上午去晚上回，恐怕要到深夜才回来呢。”韩夫人说着，举起酒杯又要灌她，在场都是小辈，能喝酒的没几个，她就偏抓着千和不放。

　　“不了，不了……”千和摆手拒绝，昨夜没睡好本就困倦，如今喝了好些酒，下一秒就能昏死过去了，“明日郡主约我去北苑钓鱼，还得早起呢……”

　　韩夫人似懂非懂哦哦两声，转眼要去灌楚娴酒，说着娴儿马上就要嫁人啦，不会喝酒怎么行？楚娴吓得忙扶起宋千和说送姐姐去汀兰苑休息，火速逃离了现场。

　　千和是真倦了，到了汀兰苑腿脚一软险些跌下去，一心为她拆了发髻卸了妆，扶她上床休息，她喝了好些酒，脸上积攒着不散的红云，微黄烛火之下，就犹如即将爆汁的蜜桃。

　　“一心姑娘？”一心刚吹灭了烛火关门离开，没走两步便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

　　一心走过去，笑道：“吴管家？吴管家回来啦。今日奔波劳碌，可真是辛苦了。”

　　黑暗中一心看不清他的细微表情，只见他摇摇头：“大小姐睡了吗？我这里有庄子里端午岁礼的账本，还请大小姐过目。”

　　“今日大小姐吃了些酒，身子乏了，此刻已睡下了。”

　　吴翎欲言又止：“是我回来晚了，那……”

　　一心柔和一笑接过账本：“这账本先由我收着。明日大小姐有空便看。吴管家今日也辛苦了，明日还得继续下庄子，也早早去睡吧。”

　　“大小姐明日有安排？”

　　“没什么安排，女儿家们的消遣罢了，吴管家快去休息吧。”一心言语间遮遮掩掩，又急着催促他走，吴翎也不好再纠缠，俯身示意以后离开了。

　　第二天宋千和刻意起得很早，因着昨日天刚黑便睡下了，醒来后精神头很是不错，照例梳妆打扮，吃些饭食便启程去北苑了。今日走的早，路上车马不多，到了北苑时太阳竟才刚刚升起，跨过北苑门扉可见林中薄雾未消，惹人一身清凉。侍女很是细心的为宋千和引路，说郡主还未醒，要劳烦宋姑娘多等会儿了。言罢引她到一个湖边凉亭，沐浴湖上凉风，意思是叫她在这里坐着等。

　　这自然不合千和的意，她得确定那五百两黄金被安置在何处，最大的概率莫过于就在郡主房中，她必须得探探虚实。

　　宋千和叫住转身打算离去的侍女，好言好语道：“姐姐，我心仰慕郡主，所以才如此早来，想着能多见君主两面。君主虽未醒，我也大可在屋外等，姐姐看如何？”

　　侍女一时沉默不作声，似是在思量其中利害，未曾想宋家小姐何时成了个趋炎附势之人，不过既然郡主邀请了她，那便是是看得上她的巴结，她何不成人之美？便点点头，引宋千和穿过千重回廊亭台，到了北苑深处。期间她盯的很紧，似乎很怕宋千和脱离她的视线。

　　千和到郡主繁花簇拥的小院儿里，谢绝了侍女拿来的的椅子站着等候。过了许久，日头升起来，太阳的影子开始生硬。屋内忽得传来一阵琉璃般的清透笑声，那笑声的主人又似乎说了几句话。一位侍女终于开门，走到宋千和身边：“宋大小姐，群主叫您进去。”

　　进了房门，一股清雅幽香扑鼻，此般异香绝非香料焚烧所致，想必是每日都拿着数不清的新鲜茉莉花把屋内熏成这样。

　　宋千和隔着珠帘，隐隐约约看见郡主坐在梳妆台前，还未打扮好，里面不断传来琳琅环佩的碰撞声。

　　“宋姐姐，随便挑个椅子坐下吧。今日倒是韶华不好，起得晚了，叫姐姐好等！”

　　“姐姐不怪我吧。”

　　“郡主自谦了，是千和见郡主心切，刻意早来了些，不想却是冒犯了，郡主愿意请我到屋里说话，千和当真是感激不尽。”

　　“当真？”小郡主阴阳怪气道。

　　“怎会是假呢？郡主昨天美名已传遍金都了，财力颇丰有大方，送我姐妹们那么好的东西……”宋千和拼命提那黄金，想让沈韶华再拿出来。她的话指向很明显，并不复杂，和这种人说话，重要的是让她们听得懂。如果需要因此而自降身份，那也是无所谓的。

　　沈韶华被她逗笑了：“宋姐姐还惦记着那五百两啊？只可惜昨日替姐妹们付了账，只剩下四百两了呢。”

　　“四百两也是一笔巨款呢！”

　　沈韶华终于被哄开心了，拍拍手，只听的一阵声响后，里屋的侍女将那木箱抬到宋千和面前，小郡主道：“昨日宋姐姐没挑什么东西。韶华心里一直惦记着，如今看姐姐不如就挑一锭黄金吧。回去自己喜欢什么，随便买些，也是韶华的心意。”

　　宋千和恭敬不如从命，笑笑便应下，拿了一点金饼，表现的爱惜非常。小郡主很是满意，认定了她就是个贪财的货色。千和装的非常在意金钱，因而也不避讳，直勾勾盯着侍女手中的木箱，望眼欲穿想透过珠帘那箱子被藏在什么地方。

　　好像仅仅是被简单的放在了西侧的一个柜子上，连个锁都没有。

　　千和心中暗喜，看着自己今日一身近乎纯白的衣裙，早早便筹谋好了计划。

　　群主梳妆打扮用完早饭后，浩浩荡荡带着人去了湖边，湖边凉亭下已布置好垂钓所需的一切器具，二人坐下，架了杆，坐到后面闲聊。小郡主对垂钓并不上心，说是垂钓更像是到湖边吹风解闷儿，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话语时而天真无邪，时而辛辣非常，宋千和也不反抗。

　　她在等鱼上钩。

　　倏然间，以千和的鱼钩为中心，湖面开始泛起涟漪，鱼钩也随着鱼儿上下浮动。千和向前几步拉杆，故意用力却总拉不上那鱼儿，叫那鱼儿拼命扑腾，水面上都激起了泡沫，然后再拼命大力一拉——鱼儿出水时溅起了无数的淤泥和水花，溅了宋千和一身，洁白如云雾般的衣裙被粘上大量斑斑点点的泥垢，而那鱼儿也趁此机会逃走了。

　　“哎呀”小郡主讶然，像是没想到宋千和真会钓鱼，也没想到她会弄脏衣服，“千和姐姐衣服脏了，这可如何是好？”

　　“呵呵，”千和似是尴尬一笑，向郡主解释：“无事，千和钓技拙劣，想到会如此，便叫侍女带了换洗的衣裳。还请借郡主闺房一用。”

　　小郡主对此提议有些不悦，刚想开口反驳又想到了什么，挥手道：“我院里的东西屋都空着，你去那两屋换吧。”

　　果然，千和观察到，自她今日到了北苑，侍女就盯得很紧，绝不允许她离开视线，行差踏错一步，这北苑肯定大有玄机。是故郡主肯定会同意让她在那院里换衣服，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好啊，还请这位公公给我带路。”不等郡主开口，宋千和当机立断对一旁一位太监说。

　　郡主没有反驳，那太监低低应了声是。

　　果然，那太监在路上也一直盯着宋千和，始终让她走到前面或许与她平步而行。转眼到了郡主的小院子，一心恭敬道：“请公公在此等候。”那公公心中自是有数，低头示意后自觉转过身去，不再看院里的情况。一心与宋千和确定她们在他的视野盲区。

　　她们二人早已商量好，由一心站在西屋外，装作是宋千和在里面换衣裳，宋千和则默不作声潜入正屋——亲自探探那莲花金饼的虚实。

　　一切都很顺利，宋千和不发出一点声响，静悄悄越过门槛，掀开珠帘，顺利进了里屋，屋内比之外屋更是富丽堂皇非常，连那黄金也被随意搁置在西边的架子上。宋千和深吸一口气，将虽小却重量不轻的箱子小心取下。但放在桌子上时依旧不可避免发出了声响。

　　她突然觉得，此刻倒像是她在做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