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华灼灯》今月九弥

21、来自宫廷的邀请

　　宋千和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是好。

　　“嗯？”吴翎只闷闷发出些鼻音，对此似是毫不知情，更不知她在说些什么。

　　“我的左肩？怎么了？”

　　“没什么。”宋千和暂且收回拿有些冒犯的目光，远眺向阴雨中的草木：“今天倒是要谢谢吴管家你，来得真是时候。咱们的事儿，就此也算办完了。”

　　“接下来，只无需多虑，等待便可。”

　　“况且，”宋千和语气又轻快了些，“急也无用了。”

　　她嘴上这样说，眸中却有丝丝顾虑，也恍如无意识间被水汽浸染，烟雨朦胧，望也望不到眼底。

　　“嗯。”

　　“吴管家方才在看什么？好像十分出神。”

　　“你看，”吴翎指着铺地青石凹下去的小水洼，“雨滴打上这些积水的小坑，不断打击出水泡，这些水泡转瞬即逝，一瞬间便会破碎，或是被其他雨滴击碎，或是自发的生命到了尽头，雨滴打碎其他泡泡，也产生自己的泡泡，如此不止不休，永远死去也永不消弭，倒是颇有禅意，妙趣横生。”

　　千和突有种千里觅知音竟发现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惊喜感:“吴管家倒是个细心之人，这水洼确实有趣。下午我也看了许久。但只是觉得有趣，模糊着有些感觉，但还未参透其中意蕴。”

　　“意蕴……”吴翎默念，噗嗤一下笑出声：“不能这么说，只是一些没来由的庸俗感想而已。”

　　“不，”宋千和认真否定了他，“我觉得很有趣，比世间庸碌的绝大多数都有趣。”

　　“庸碌，例如我。”她浅声道，又不得不感叹：“这几日可过的真是……”

　　“大小姐累了吗？”

　　“不，没有。”她瞧着没什么精气神，蔫蔫的。语气却斩钉截铁。

　　吴翎对某些事情心知肚明，不再追问，只是宽慰道：“这雨下得是时候。那便听听雨吧。”

　　接着二人又在廊下徘徊了许久，盯着水洼，青苔，抬头间是阴运，雨幕，氤氲中的万物，好像也如花草般在雨中稍稍休整，净去了一身的尘埃。

　　吴翎走后的晚些，府里门房领着一位小太监竟到了汀兰苑。那太监年岁不大，却带着如铜铸般卸不掉的累人媚笑。宋千和与他寒暄一番，那太监就是不说正事儿，塞了他一把银子后才说明了来意——他是宫里派来送帖子的，皇后娘娘请宋大小姐两日后到皇宫说话。

　　皇后？宋千和忆起昨日中午与皇后说过的话，却未曾想这么快就下了帖子。皇后说她母亲是在自己膝下教养长大，千和也很想听听母亲的事，九岁时母亲就走了，十四年的时光让她的记忆也被时间啃食得零零碎碎。恍然间提起父母，那些自以为刻骨铭心绝不会忘的回忆竟也蒙上层纱……皇后虽是威严，权势滔天，但言语间对她还不错，当初由临阳公主为她及笄便是皇后娘娘的主意，皇后早就开始关注宋千和了。

　　若如此，能与皇后说说母亲，叙叙旧，千和自然是求之不得。

　　次日的中午，又有消息传来——千和终于有时间批改学生们写的文章，翻阅间一心闯进来，道:“小姐，安平郡公府和勇诚候府的事情有结果了。”

　　“哦，”千和放下拿笔的手，“说来听听。”

　　一心娓娓道来：“杜公子出了衙门，竟是径直去了侯府。端着一柄利剑高举于头顶，在侯府外跪了一夜。下着暴雨也不停歇。”

　　“杜公子请求侯爷，拿着利剑刺死自己，为幼子偿命。”

　　“还说已经告诉了皇上，皇上也允诺了，侯爷也不必担责。”

　　“侯府那边怎么说？”

　　“嗯，侯府昨日整天一直大门紧闭，连个苍蝇都没飞出来。无人驱赶他，也无人叫他起来。他就那样跪着，举剑举了一晚上……”

　　“倒是个有毅力的……只是也算活该，然后呢？”

　　“今日清晨雨停，侯爷终于出来了，走到跪着的杜公子面前一言未发。杜公子又请求侯爷拿剑刺死自己，为子偿命。他通报过皇上，皇上也同意，侯爷大可大胆放心的刺……侯爷举起了剑……”

　　宋千和知道他一定没事，且这主意肯定不是他想出来的。

　　“侯爷砍断了杜公子一缕发丝，将剑扔在地上，愤然离去了。”

　　“杜公子体力透支，见此直接晕倒了……郡公府等待的仆人将杜公子扶起，回府请了御医查看，御医说公子无大碍，只是……”

　　“只是公子的双臂长期保持同一个姿势，又在雨中淋了那一整夜，故而经脉凝滞，气血不通，杜公子的手再也不能提重物，也不能练武，算是半废了……”

　　“日常使用可有障碍？例如吃饭写字之事。”

　　“应当是能的。”

　　“那便没什么大碍。”宋千和事不关己，又道:“这主意是不错，兴许是老公爷和叔父为他想出来的。这双臂呢，也不知道是真废还是假废。”

　　“真假都好，这苦他是实打实吃了。”

　　一心又开口:“老侯爷也向陛下上了个折子，大致意思是，杜公子年轻气盛，幼子之死并非他有意为之，且也是幼子鲁莽，口出狂言在先。杜公子如今心怀悔意，也因一时冲动叫自己毁了双臂，偿还罪孽，他也不好再苛责，请求陛下，饶恕杜公子。本来今日早朝因为这件事朝臣们吵的不可开交，不少官员借此攻击老公爷一党，如今侯爷一开口自然是不敢吱声，噤若寒蝉了……”

　　“陛下怎么说？”

　　“……陛下看了那折子并未说什么。直接叫退回去了。”

　　“算是……默认了，或者说，陛下觉得这件事已有了后续，他们私下解决便好，自己不必再管了。”一心道。

　　“哦。”宋千和饶有兴趣，“真不知道老公爷和叔父打通了多少关节，花了多少银子和心思才换得如今的结果。”

　　“实在是荒唐……”一心不由得感叹。

　　“我只盼望着杜玉成在接下来的行动中依然能保持今日的血性，坚持下来。不要半途而废。”

　　“希望杜公子可以。”一心附和。

　　“哦，另外，”一心补充，“莺香阁也传出消息，宣称他们把琼羽姑娘打死了，尸身已丢在乱葬岗，临死前还放了琼羽一碗血，用以祭奠侯府幼子的亡魂。”

　　“……老鸨当着大庭广众之面将那碗血洒在了莺香阁的门口。”

　　那就如同腐朽的盛开牡丹的楼阁，宋千和倾听间还未回过神就措不及防的闯入她的脑海中。她看见那牡丹的虫眼变成血洞，不断渗出陈旧的深红，将整副牡丹淹没，所有枝杈都化作血，最终蔓下几滴，啪嗒啪嗒，滴落在地上。

　　琼羽还是死了。

　　也好，也好，死的是琼羽，宋千和想，那么孟舒然应该很快就能来到宋府了。

　　不管怎么说，她终于算是阴差阳错的脱离了琼羽的身份。

　　下午，吴翎果然带着孟舒然的消息来拜见宋千和。孟舒然已被他安置好了，就在汀兰苑之侧。穿过西边的竹林继续往前走，遇见第一个路口就往南拐，有一个清净的小院子，那便是琼羽目前在宋府的居所。

　　“我已请了大夫为孟姑娘诊脉，大夫说孟姑娘身体尚算康健，没什么大碍。只是骤然小产，加之近日未得妥善照料，以致湿邪侵体，毒气淤积，故而还需清热解毒，好好调养，药得日日不辍。。”

　　“嗯。”宋千和点点头，“嘱托大夫一定不要吝啬，要最好的药，务必为孟姑娘调养好身子。若是老爷给的钱不够，你便拿我的月例银子填上，自己再做份账给老爷糊弄。”

　　吴翎笑着应答：“做假账我熟的，大小姐不必挂怀。”

　　“这几日老爷盯我盯得紧，不准我掺和楚娴之事，我是不能见到孟姑娘了。这些时日，她得依仗你照顾……”

　　“大小姐请宽心，郡公府那边我也在盯着，杜公子有任何异动都会及时报告给大小姐。老爷近日不准您管事儿也好，您也可以刚好趁此休息休息。毕竟楚娴小姐的婚事状况频出，最辛苦就是您啊。”

　　“还有你。”宋千和说，她下意识抬头对上吴翎的眼睛，或许是想以最赤诚的方式传达一次自己的真挚和尊重。

　　如此赤裸的接触，真的做了反倒有些畏缩，尽管控制住自己没有躲闪，但准备好的话，很多的感谢，也没能吐出口，最终只是说：“谢谢你。”

　　有很多话，似乎在这种场合说，就会变味儿了。

　　“嗯……”吴翎似也有许多许多言语堵在喉头，尾音已经拖得很长，但最终也像宋千和一般，只是轻快的，将那些情绪藏了起来，压进心底。

　　“嗯。”

　　千和低头，自己确实要谢谢吴翎。这几日……他有意或无意的透露出很多秘密，他的行为与表现，有很多于理不通的地方。
　　早些年宋千和就知道吴翎有秘密——比如说，他和吴叔的关系并不像他宣称的那样父慈子孝。宋千和并不在意，他只要对自己忠诚，能为自己所用，余下的……她对窥视别人的秘密没有兴趣。每个人都有秘密，秘密是某些人保有自己的方法。

　　她知道她与吴翎都是这种人。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突然想知道他的秘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