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 2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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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夫人不免心中腹诽，与那吴翎吴管家相处实在是个苦差事——每天十二个时辰黑着一张脸，好像别人欠他了二两钱，话少得像只千牛老王八（还整天穿个黑衣服，更像了），半天憋不出一个字儿。要说做事也尽职尽责，礼数周到，叫人挑不出刺儿来，但与这样沉闷的人在日日共事，就是浑身不痛快。她说句活跃气氛的俏皮话，这人都从来不接的，偏偏默默晾着她，像是身边没她这个人，方才也没听这句话，或者不咸不淡来上一句“夫人聪慧”，其语调之起伏堪叫韩夫人忆起她那盆今年没发芽的碗莲——一滩死水。与他讲话，那就是手上糊了猪油，如何用冷水洗都洗不掉，用热水又嫌烫得慌！真不知千和是如何忍了他八年，那孩子性子虽不甚鲜亮快活，但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主儿，与这吴翎，真能聊到一块儿去？
韩月竹实在不解！
与此同时，这位从里到外被韩夫人骂了个遍的吴管家，正躲在家小酒馆里头闷头喝酒，若有人此刻见了他，想把他夸上一夸借此否定韩夫人两句“你看他不是这样的人”之类，恐怕也说不出话来。
这酒馆不大，但也不小，店面装潢不奢侈，也不寒酸。釉面略有磕碰的酒杯，半新不旧带点儿晃的桌子，夯土的地面，古铜色肌肤点头哈腰的小二——坐在屋内左右四顾，酒馆的一切只能用随处可见平平无奇去形容，盯了半晌连个记忆点都说不出。这样的酒馆遍布金都大街小巷，也许从这里出门右拐就又有一家。顾客从有了点小钱就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乞丐到进京赶考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乡绅公子，芸芸众生——应有尽有。
纸糊的窗户破了个洞，夏日一缕炽热阳光无遮挡映进来，生生让沿途浑浊空气中的粉尘也一起被光照亮，它们在空中旋转闪烁又隐入平光，像施了法般不见了踪影。那缕光最终照在一个人的二三指节上，小小一块肌肤便被照得发白发亮，可比之羊脂白玉。那手看着细嫩，指腹却有不合理的老茧。手的主人漫不经心捏着酒杯晃荡，却总能控制酒液触碰到杯壁顶端而不撒出分毫，酒液任人揉捏，被他操控于鼓掌之中，看着有几分可怜。酒桌宽敞，对面却是空的，他似乎是在等什么人，故而百无聊赖。
“哟，秦大人。”一堵黑衣遮住了他盯着对面地面的视线，那人终于来了。秦海灯抬起头，对上陈澈清俊的脸。
陈澈压低了声量:“实在少见，秦大人竟然会叫我出来喝酒……只是这地方实在难找。”
秦海灯没理他，招呼小二为他又上了个半新不旧的杯子，拿起酒壶为他斟满酒：“你尝尝。”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陈澈乐呵：“我酒量不好。”不过还是小心捏起酒杯嘬了一口，脸色怪异道：“不怎么样嘛！”
秦海灯也怪笑回去：“你都说了这地方的优点是难找。”
陈澈：“……”
“我叫你是我的事，你来不来是你的事，你既愿意来，肯定也是找我有事。”秦海灯恢复了平静的声线，陈述现状。
陈澈认命点点头，进入正题：“是。那先说你的事？还是我的事？”
“先说我的吧。”秦海灯语气中带着几分耍赖，“我的是私事。你的肯定是公事。”
陈澈听罢心念一动，正眼把秦大人打量了一番，他也没醉啊。
这先按下不表，陈澈道：“你说。”
“老陈啊……咱俩认识很多年了吧。”
“您都叫我一声老了，应该叫我是看着你长大的。”
“嗯……嗯？也行，都一样。你觉得，我性格很怪吗？”
陈澈回想了想：“今天是挺怪。”
“怎么个说法。”
“感觉你今天被夺舍了，话太多。”
“我话少的时候比较正常？”
“你不说话才是正常。”
“……”秦大人无语，闷闷不乐道：“我认识一个人，我在她面前话很多。我最近没怎么见她，今天早上我想看看她，就在她门口守了一会儿，结果被她发现了。我这次只想看看她，不想跟她说话，我真的只想看着她……然后她说我很怪，说我很阴沉。”
老陈也通过他的讲述咂摸出来这是个什么事儿。
他看她的眼神一定很怪。
他道：“小灯，你喝多了。”
一个事实被点破，秦海灯微愣，意识到自己如今也许确实不大清醒，但他无法说清是因酒还是她。
“你在我面前话少，所以我觉得话多怪，你在她面前……是个女的还是男的？算了不关我事。你在她面前话多，她自然觉得话少怪喽。不过我倒好奇这人谁啊……竟然能让你在他面前话多……”
“可是我不希望她觉得我怪，我也从来没觉得她怪。”
“我眼中的她从来都是一体的。”
“和我一样的……”
陈澈摇头点头左右为难，小灯着实不该找他聊这话题，他不会真把自己前几天劝他找个媳妇儿之类的话放心上了吧！只得道：“这是人之常情，你得理解。”
秦海灯没接他的话，低头了一会儿。
“师叔，我确实醉了。”他的声线已然彻底平静，恢复到了平日间雪水寒透的状态，和他所讲出的话是十分矛盾，“你可以开始说你的事了。”
陈澈筷子夹起个花生米，扔进嘴里，点点头，开始说他的事。
“皇上快不行了，太后娘娘有令……”
秦海灯听完神色微诧，陈澈适时补充：“这是命令。何大人特意派我来通知你。”
“何橼……我知道，只是现在不急。”
“确实，现在倒是不急。”
陈澈又喝了口酒，继续夹菜：“在咱们这儿官大就这点儿不好，别的地方都是官大。所以出了事儿可以叫底下的人先顶着，咱们这儿，官大，所以要自己先上。也是奇怪了。”
“宫里的消息，随时通知你。你要随时准备着。”
秦海灯无暇去提及这命令的疯狂与否，用常理去规矩鸮影司这事儿本就疯狂，应道：“嗯。”
“还喝吗？小灯，咱俩好久不见，我可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秦海灯看着照进来的那缕光，此刻天色不迟，倒是有时间。
“我可以陪你说话，酒便不必了。”
“那……”
“酒钱我请。”
陈澈一听，喜笑颜开，又招呼小二多上几个菜，来了坛陈酿好酒，把小灯点那壶退了下去。秦海灯嘴上说陪他说话，但对他的话是一句没接，硬要他说，也就是冷不丁讲上几句不合时宜的玩笑，把话堵的死死的。比如在陈澈谈到司里关于他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司座大人的传言时，他说：“那说明这龙飞到一半就死了，你可以对外面说我死了。”
陈澈：“……算了我都习惯了。要怪也是怪你师父不会教孩子。”
“师傅？”海灯眼底终于有点情绪，他诡异笑了笑：“你知道我师傅怎么死的吗？”
“师兄有伤，我知道。积劳成疾，加重伤势，顺其自然，英雄迟暮呗。他也真是……一个身份罢了，还真认真做事。”
“不是。”他抬起头，淡淡说起了很了不得的话：“师傅是我一剂猛药提前送走的。”
“他走后我可不适应了好久呢。”他语气纤纤，像是惋惜，却更像只是机械陈述着自己的回想，并在嘲讽着什么东西。
“这很好。”陈澈并未多言，更未从道德伦理三纲五常上对他进行审判，“也许这就是何大人让你成为司座的原因。”
“她知道？”
“不，她不知道，但她肯定看得出来。”
“……”
“其实我已经忘记了。”
“忘记那天我是出于什么动机……”
秦海灯陷入了长长的沉思，是没有能推人进去，更没有人能拉你出来的沉思，最后倒是他自己斩定截铁的脱身：“这不重要。”
因为那天有更重要的事发生，所以关于师傅的记忆顺理成章被覆盖了，他的情绪也就此随着时光的奔流逐渐消弭。
直至磨灭到只剩记忆。
人是这样的生灵——可以通过情绪轻易唤醒记忆，却难以通过记忆向上追溯情绪。
是什么样的情绪，什么的情绪让他忘记了师傅。
眼前的场景变得不真实，一切组合与完备的景象被他逐渐解构。身边越来越空了，一切的喧嚣刺激都远离了，秦海灯觉得自己的魂灵随着弥散的感知也逐渐浮了起来，俯瞰着阴沉的自己，也许她是对的，自己的本性确实是一个阴沉且怪异的人，可逐渐逐渐的，连这样的感觉也消失了。
只有那一缕光还照在他的指节上。
他眼睛眯了眯，一直盯着强光，眸子有些花了。
那缕光和记忆中遥远的光逐渐重合，变成同样的形状和颜色。
他循着那缕空虚世界中仅剩的光望过去，一切的知觉和感性仿若又回来了，它们牵引着他空荡的灵魂，惩罚般把他带到另一个时空，只有光成了他的参照物。视线的尽头，他看到一扇门，光就这样被那扇门阻挡，他走过去，把那扇门推开了一个缝隙。
他看到宋千和，她坐在层层叠叠的书架上，她听到门的声响，微微抬起头，那缕光终于没了阻碍，随着秦海灯推门的动作照亮她的眼睛。
这就是那缕光最终的归所，又仿若一切光明的来源。
大小姐……
可是你的眼睛还没有看到我，尽管此处便是我的彼岸。
如果能死在你的眼睛里，就好了。
他突然发觉自己已然沉没。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第 27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