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华灼灯》今月九弥

26、第 26 章

　　“杜公子。”千和笑意盈盈对杜玉成打招呼，“许久不见，公子今日过得如何？可有什么生活琐碎或乐事讲与我听听，我得转告妹妹，她可很是关心呢！”

　　“犬子安好，谢宋大小姐与楚娴姑娘挂怀。”杜玉成不敢吭声，为娘的杜夫人只能替他顶上。

　　“哦……”宋千和恍然大悟状，又笑道：“看见四位长辈都在这儿，亲家团聚，千和心中真是欢喜。”

　　许是这“亲家”二字刺激了在场四人，他们都一副面面相觑，欲说还休之相。

　　“诶，怎得长辈们都不说话，可是千和言语有失？实在罪过……”宋千和佯装又要谢罪，宋琦明着实尴尬，摆摆手示意她停下，千和这一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尴尬半屈在椅子旁。

　　“公爷此次……是来商议退婚之事。”

　　“退婚！？”千和惊愕，睁大眼睛提高声量，又蹲了下去：“公爷，夫人，杜公子。千和鲁莽冒犯，敢问可是楚娴妹妹何事有不足之处让二位不满，如今三书六礼，婚约已成，怎得好退婚！”

　　宋千和一派正气凛然，老郡公摸了下胡子，思量如何开口，稍许，沉吟道：“宋大小姐误会了，先站起来，坐下。”

　　“楚娴是个好孩子，只是犬子年轻，心性不定，如今成婚是为时尚早，只恐对不住楚娴姑娘。而楚娴也已近婚期，不好再耽搁，叫楚娴姑娘再等着他。”

　　“不如退婚，叫楚娴姑娘另寻佳婿。虽是三书六礼已成，可到底也未正式成亲，只要拿回婚书，双方都能各自安好。礼金你们可留着，叫楚姑娘买些喜欢的衣服首饰。”

　　杜家作为豪强士族，能有如此态度与宋家商议，好言好语，还处处维护楚娴声名，已经是莫大的让步了。

　　宋千和装作欲言又止，数度张口却又哑然，最终长叹了口气，闷闷坐下了。

　　杜玉成偷眼瞧了千和一眼，却又迅速收回目光。

　　宋千和未与他对视，心中暗骂其敢做不敢当，无论是孟舒然之事还是退婚之事，都是畏畏缩缩的躲在幕后叫别人去承担后果。

　　孟姑娘到底喜欢他哪儿了？

　　如今还刻意去瞧她一眼。在场皆是精明之人，若被叔父注意到异样，她恐怕逃不了质问。

　　“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老公爷清清嗓子，威压道，“孩子们的事，本也是小事，若是因此小事而伤了两家和气，倒是不好。”

　　“宋大人，您可得想清楚。早日解决，双方都面上有光。”

　　宋琦明又拿起茶啜了一口，拖延道：“公爷说得是。”

　　宋千和暗笑，宋琦明此刻恐怕正疯狂盘算着退婚与否的利益得失，自然，杜府做事也算厚道，在名声上没有亏待楚娴，但在之后，他能不能为自己找到下一个身份更贵重，利益交换更有价值的夫家，将楚娴卖出去还是未知数，因此即使此刻他心乱如麻，在表面上也要保持镇定，绝不放手。

　　自己可不能叫他得逞。

　　“百年修得同船渡，万年修得共枕眠。”宋琦明幽幽道，“这民间俗语说的好啊，夫妻一场乃是缘分，男女天然有别，若是曾有婚约在身，自然也是缘分。”

　　“杜公子与小女虽是曾有婚约却最终不成，也不能说是全无缘分，即有缘，便惜缘，生生断了联系，也是有违天道。”宋琦明的话，一半是口风上放了放，像是即将要同意退婚；一半却又胡诌的叫人不知所云。

　　“公爷您说是不是？”

　　杜老公爷满脸狐疑，不知他胡芦里卖什么药，没点头也没摇头。

　　千和猜到他要说什么了，杜公爷不接，她得捧眼：“叔父说得有理。”

　　宋琦明满意点点头：“小女与杜公子有缘却不能成婚，生生断了缘分，也是可惜，不如这样。”

　　老公爷这才转过头，蹙了蹙眉，对宋琦明的自说自话很是不满。

　　“我看不如就让楚娴和杜公子的结为义兄妹吧！既是兄妹，自然是得解了婚约，两家的缘分也能得以延续。公爷您看如何？”

　　宋琦明现在的状态，是差着帝国那最高的权力中心临门一脚，所以他不会放弃任何能够向上攀爬的机会，费尽心思也要和权贵扯上关系。

　　但宋千和清楚，安平郡公绝不会同意。

　　杜公爷听到这设想果然是怔了怔，一时无言以对，倒是杜夫人回神快，这种话题由她说也合适:“楚娴是个好孩子，我倒是也想。只是宋大人有所不知，我与公爷子嗣稀薄，曾找道人算过卦，道人说，我命中少子，且无女，即便有女也是体弱凶胎，定是短命。”

　　“如此……若是收楚娴姑娘为义女，恐怕会将凶兆带给她。”

　　她用手帕掩了下嘴，非常体面的拒绝了:“实在是不合时宜，问心有愧。”

　　于此，宋琦明无话可说。

　　老公爷招手，将守在屋外的郡公府奴才召进来，那奴才端着木盒，到众人面前后将盒子打开，高举与头顶，婚书赫然入目。他的已是没了耐心:“宋大人，本公这也坐了许久，杜家的婚事已拿来了，事务繁忙，不便再拖延。”

　　宋千和继续装模作样:“公爷请三思啊！”

　　宋琦明抿了抿嘴，似是终于意识到自己与豪强不可抗衡，攀亲戚也攀不上，再拖下去怕是会伤了两家和气之根本，况且，不是还有孟舒然吗？认命道：“来人，把婚书拿来。”

　　杜公爷这才有了点好脸色，杜夫人见状道:“楚娴是个好姑娘，宋大人提议也在理，只是实在世事弄人，既是成不了母女，杜府的礼金您可留着，就当为楚娴姑娘添嫁妆，也是我们长辈的一些心意，日后楚小姐成亲呢，可要知会郡公府一声，我这心里啊，会一直牵挂着！”

　　白脸配红脸，这二人一唱一和，也算是把婚退了，给了体面，又不留痕迹。面子上呢，即非郡公府嫌弃楚娴，也非宋府对杜玉成之事心有怨怼，只是时机不对，年纪尚轻，二人无缘……千和心中长舒一口气，如此退婚之事终于算走完了三分之一，余下便是……舒然，与楚娴的未来。

　　她可不会叫宋琦明为楚娴“另寻佳婿”。

　　宋府三人送走了郡公府的人，老公爷刚踏出府门，宋琦明就面有愠色，命人禁闭府门，拂袖转身又坐回正厅。宋千和一副悲戚状，道：“郡公府的人，怎得又变了心思！”

　　韩夫人有自己的盘算，沉默不语，不接宋千和的话茬，宋琦明愤懑道：“郡公欺人太甚！昔日他们家出了那样大的事，宋府倾力相助，从中斡旋，从不嫌弃他们，他们却转头便要退婚，卸磨杀驴！”

　　宋琦明如此愤怒，也无非是两点。一是，于宋家，与杜氏联姻的乃是这个复苏的破落氏族最需要的一场春雨；于格局，当今皇上登基几十载，身体日渐衰弱。朝堂之上，各方势力累计的矛盾已是所有人心头的乌云，尤其皇后党与尚书党矛盾最为激烈。杜崔两家根基深厚，是两派都想要的香饽饽。崔家是早投了皇后阵营，娶了皇后的大女儿临阳公主，生了崔清仪；而另一豪强杜家则是摇摆不定，数年来一直是中立之姿，若是宋琦明能争取到他们的支持，与之联姻，也顺势加入皇后一派，在党争之上也多了一份底气。

　　想必杜家对此也是清楚，他们既然同意当初的婚约那便是也有此意，可这短短几天……是什么让他们改变了心思？

　　宋千和道:“那杜公子全程默然不发，恐怕也是心中不悦……”

　　宋琦明点点头，他到底是老道，即便心中有愤也不会乱了大局:“杜玉成年轻做不了主，也幸好他年轻，既然退婚无可挽回，只要那琼羽在咱们手中，未来也能卖他一个人情……”

　　“不过眼下要紧的，还是得再未楚娴另寻个夫家。”

　　“我看杜家退婚也是好事。”韩夫人这才突然道，她在楚娴的婚事上一直是个模棱两可的态度，今日终于明确表了个态。

　　“咱们头回嫁女，若是嫁给杜玉成这等犯下杀人罪过者，人家都会以为咱家宋家的女儿是好欺负，即便夫家荒唐也不敢吭声，日后咱们惜娥与书妍长大成婚，岂不被肆意揉捏了去？”

　　她又絮絮叨叨道:“之前我是想着婚约已成，我们再退了也是面上无光，便不好发作，今日是他们杜府要退，言语也恳切，退便退了，也不是全无好处嘛！”

　　韩夫人是不懂官场与政治上的弯弯绕绕，她更关心自己女儿的利益得失和切身的好处。虽非完全为楚娴着想，但也算是为她说了几句公道话，总比宋琦明总想着让楚娴高嫁为他谋利，哭几句便说她不吉利，从杜玉成事发到至今，连问候都没问过她的好。

　　“是故啊，老爷也不必动气，天下好男子多的是，咱们再找个不就……”

　　“你这个没读过书的内宅妇人懂什么！？”宋琦明怒斥，朝着韩夫人撒气，一拂袖，茶盏都险些跌下桌去，韩夫人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他闷哼一声：“我看这半个月你管这个家，管得也是不好，千和身体既已康健，便再由她管着吧！”又朝着宋千和嘱托：“过几日，消息传开，事态平息后，你封个帖子把杜公子叫来！”说罢，离去。

　　韩夫人有点发懵，僵着身子不动弹，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主君的惩罚仅仅是不叫他管家而已。

　　不用管家了，她高兴还来不及呢，因此恢复了神色，嘴上叹着气，心中却是暗自窃喜，想着，可算解脱。